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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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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在入学仪式发表演讲后,一时间成了话题人物。女学生们天生喜欢八卦,没过多久,张清远等人就弄清了齐云的身世。
齐云祖父齐皓曾任两江总督,父亲齐寿官至礼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齐家也算得上是诗礼世家。齐云一开始走的也是科举入仕之路,高中庆续二十四年的探花后,原本可以入翰林院做编修,然后混个几年迁为学政、侍郎,做个三品京官是稳稳当当的事。谁知他偏偏想不开,非要放弃大好前程,联络一帮朋友到上海去创办《新民报》。齐云对外宣称:以眼下形势来看,报刊更能启发民智,留在翰林院,也无非做些寻章摘句之事,毫无意义。
齐寿气了个倒仰,训诫过儿子几次他偏偏不听,一怒之下便将儿子从族谱中剔除,不许他再入齐家的门。此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便是连太后和皇帝也有所耳闻。京城的世家大族纷纷猜测齐云怕是中了什么邪,平时也都拿他做反面典型,语重心长地教育子弟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这一天上完课已经很晚了,薛慕和张清远在宿舍里温习功课,却见自己熟识的教工匆匆走进来道:“薛小姐,教务总长请您去教务处一趟。”
薛慕见那教工神色严肃,心下惊疑问:“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那教工犹豫片刻苦笑道:“小姐去了自然会知道。”
薛慕情知必有缘故,连忙随他赶到教务处。教务总长李冰鉴和分管新生的教务长张涤新都在。张涤新扫了薛慕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李冰鉴咳嗦一声问:“修文,今天叫你来不为别的,有人举报你入学考试抄袭,你承认不承认?”
薛慕稳住心神道:“李先生,这纯属诬陷,学生可以保证绝无此事。”
李冰鉴点点头:“我也不愿意相信有这样的事。但是有人举报,证据确凿,所以我们必须调查一下。”
说完,李冰鉴拿出一张报纸递给她:“举报人说入学考试的策论题,你的回答与《自强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字句有些相仿,你仔细看看吧。”
薛慕接过那报纸仔细看过,心中已是有了定见,沉声道:“学生并没有看过《自强报》。刚才仔细看过那篇文章,只是有二三句话重复了。这两三句话学生也不是抄自《自强报》,原是赵翰林的论述,学生觉得文采斐然,就大胆引用了。”
李冰鉴冷笑道:“引用赵翰林的话也算是抄袭。我校创建四年来,校风清白,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事。”她转头对张涤新道:“我的意思,这件事必须要引起重视。”
话说到这份上,无论是薛慕还是张涤新,都看出来这位教务总长是有意为难了。薛慕终是忍不住道:“做策论时引经据典,甚至于引用名人的言论,也是常有的事。先生以此便认定学生抄袭,学生实在是冤枉。”
李冰鉴冷冷扫了薛慕一眼:“身为女学生,德行名誉比什么都重要,你若老老实实的阐述自己的观点,别人何至于要举报,我看你算不得冤枉。”
她摆手制止薛慕再次为自己辩护,放缓了声音道:“若是一般的引用名流言论原无不可,但修文的策论被人举报抄袭,且有切实的证据,事关学校声誉,校方必须有所处置。我的意思,修文便由师范科甲等降为乙等罢了,也算是小惩大诫了。以后你务必要谨言慎行。”
降等虽然不是重罚,但涉及女学生声誉,薛慕日后便无法在学校立足了,她抗声道:“此事原系捕风捉影,若真的执行惩罚,学生恐怕日后考试成绩揭榜时,匿名诬告之事在所难免,学校从此无宁日了。不知是谁举报了学生,学生愿与他当面对质。”
李冰鉴却不料薛慕这样伶牙俐齿,思量一阵皱眉道:“举报人当然不能告诉你,省得你日后打击报复。这事暂且这么定了,你且回去等待结果吧。”
薛慕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张涤新用眼神制止,她缓缓进言道:“总长,若是只根据举报人的一面之辞便处置了修文,一来她本人不服,二来也显得学校太软弱了些,日后容易被学生辖制。不如让重新出题再考试修文,若这次考试通过,修文继续在师范科甲等班学习,若是通不过,便降至师范科乙等班,如此一来大家便都无话说。总长以为如何?”
张涤新见李冰鉴还在犹豫,压低了声音道:“总长也要考虑到学生家长,若是他们闹起事来,也是很麻烦的。”
李冰鉴顿悟,务本女学的学生都是大家出身,非富即贵,薛慕的家世虽然在一众学生中并不显眼,但万一和权贵牵连有亲,得罪了也是件棘手的事,遂同意了张涤新的建议:“那就重考吧。事不宜迟,张先生办事我放心,就由你来组织出题,后日考试吧。”
李冰鉴说完,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涤新一眼:“这次考试一定要严格,要测试出她的真水平。”
薛素回到宿舍,张清远还没有安歇,见她回来就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素简单解释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依我看,举报人八成是我们这一届的同学。”
薛慕入学考试成绩第一,自然会有人眼热,张清远思索一阵道:“也许是师范科乙等班的同学。她们若是将你排挤下去,自己就有希望升至甲等班了。前一阵子我碰到乙等班的王子柔,她还抱怨入学考试题出得太偏,影响她临场发挥呢。你说会不会是她?”
王子柔为人泼辣,平日里一向言语无忌,但那是个直肠子,若说她举报了自己,薛慕却不大相信。二人讨论了许久还是没有头绪,索性埋头睡下。
第二天周日,张清远见薛慕还是闷闷不乐,便约了她和平日一向要好的几位女同学去学校附近的一品香吃大菜。
一品香算是上海有名的西餐馆。因设有雅座,能够隔离外界的纷扰,所以前去用餐的仕女很多。务本女学的学生想要打牙祭或请客,一品香也是首选。
大家点了铁扒比目鱼、蒜头罐焖鸡等招牌菜。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车厘冻和杨桃冻等甜点也上来了。车厘子和杨桃在上海算是稀罕物儿。冷玉凝脂,奇香饶舌,好多上海的大家闺秀为了吃甜点,专门去一品香。
李佩林在这一届同学中年级最长,消息也灵通,等到仆役们上完最后一道咖啡退下,她低声笑道:“你们可知道,师范科乙等班的那些同学是这里的常客,开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们来了好几次了。其中那位苏小姐最爱请客,她已经订婚了。”
“真的吗?苏小姐明明还很年轻,这么早就订婚了?”张清远大感兴趣。
李佩林冷笑道:“听说苏小姐未来夫家大伯是浙江提学使,想来是贪慕夫家的权势吧。”
众人围绕这个话题开始八卦起来。薛慕却对此毫无兴趣,她原本肚子就不舒服,西式大菜又不大合胃口,甜点是凉的,吃下去后只觉得肚子一阵阵绞痛。无奈之下只得离席找地方去方便。
一品香的厕所是完全西式的,白色瓷砖铺地,设有当时难得的抽水马桶。十分干净清洁,薛慕隐隐听到隔壁有人在谈话,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大菜我实在是吃腻了,这是我们这个月第三次来一品香了。要我说,还是鹿鸣春的中餐对胃口。”
另一名女子低声笑道:“这也是苏小姐的好意。你可知道,她马上要升入甲等班了,今天这顿饭也算是送别宴吧。”
“我却不信,升班谈何容易,苏小姐就这么笃定此事能成?”
那女子越发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苏小姐的未婚夫上面有路子,只要她把那个倒霉鬼整下去,升班是顺利成章的事。”
“苏小姐的未婚夫这么厉害?”
“你可知道,昨天苏小姐的未婚夫刚刚在这里宴请过我们的教务总长。这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
那谈话声音渐渐低下去,渐至不闻。
薛慕只觉得浑身的血向头上涌,手脚一片冰冷,她的怀疑没错,这件事果然是有人故意排挤。苏宜,平日文文静静不声不响,遇到谁都是一副笑模样,没想到背地里行事这么龌龊。
薛慕借口肚子不舒服,提前离开一品香回校。行至宿舍旁的小花园,她无意间看到枫叶的边缘已经变红,秋霜在不知不觉间侵袭,傍晚风带着凉意吹来,林叶簌簌作响,举目皆是一片肃杀的景象。她自认不是旧式女子,却无端有些伤感,索性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以天地之大,终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吗
“修文,我们二十世纪的新女性,是不时兴伤春悲秋这一套的。”
薛慕一愣,抬起头来才发现张涤新来了,连忙起身惊喜地唤道:“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