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重生）》姑娘别哭

28、永以为好也

　　初夏的午后，藏书阁里空无一人.伶仃捧了一本《诗经》在看，阳光透过窗打在地上，让人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前世她不喜读书，一心想做大齐第一美人.那时她穿着自己绣的罗裳，梳着最美的发髻，就连耳坠，都是自己亲手打磨出来的.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张脸上.

　　这一世，当她不再在乎穿什么样的衣裳、梳什么样的发髻、戴什么样的首饰以后，她竟然发现了新的乐趣.比方吃，世上竟有那么多好吃的，食之如甘霖；比方书，书中的那一番天地让她着迷.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读到这里竟想起慕容云澜.那时她在铺子里，常常看到他站在街对面，也不知在做什么，总是向铺子里看.伶仃时常会逗他，常常突然看过去，看的他脸红.前一世未曾认真看过的慕容云澜，这一世几句格外清晰.

　　“皇上...”是钱无为的声音.

　　“嗯..”练溪川慵懒的回了一声嗯.伶仃听到声音猛然绷住了呼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躲在哪里.好在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伶仃轻轻的转头看，发现阳光照着她的影子投到了书架的对面，她心里轰了一声.宫人随便进藏书阁是要砍头的！

　　她透过书的缝隙看过去，练溪川似乎在和钱无为说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她悄悄的站起来，慢慢的向后撤身，向后撤身，向后...直到身体贴到墙上，自己的影子消失不见.

　　这时她听到脚步声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

　　“完了...”伶仃心里对自己说，完了.还想好好活这一世，哪成想竟会死在藏书阁.明明问过的，皇上从不来藏书阁，要看什么书都抄了单子让钱无为来拿.后宫嫔妃更是如此...原以为这是一方寂静所在，谁知今日竟赶上他来了！

　　那脚步停在书架对面，伶仃秉住了呼吸...

　　练溪川站在那里，看着书架下面露出的一块儿鸭卵青色裙角.看你还躲去哪里？练溪川这样想着，脚又向前迈了一步，还没落下又生生的撤回：若是在这里抓到她，砍是不砍？不砍，藏书阁是宫帏重地，不得擅自入内，这规矩是老祖宗留下的；砍，自然更不能.

　　对面的人似是发现了那不听话的衣角，悄无声息的向后拖了拖.她也是厉害，世间那么多好看的颜色，可以衬她的如花年纪，她却偏偏选这些难看的.那些老气的颜色在后宫很难找到，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似是感觉到对面人的紧张，练溪川的嘴角动了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钱无为.”练溪川轻轻抖了抖自己褂子的下摆，大有施展一番的意思：“给朕搬把椅子，再泡壶茶，这儿阳光好，朕在这里晒晒.再把那几册《诗经》给朕拿来.”说完这几句嘴角扯了扯.

　　伶仃的脸快要抽到一起，那《诗经》就在她的手上，她拿的原版，没有拿复刻版...竟紧张的出了汗，好歹是活过两世的人，竟这样怕死.她听到钱无为似是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到地上发出轻轻的砰的声音，紧接着是衣帛摩擦的声音，练溪川应是坐下了.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大的出奇.

　　练溪川靠着书架坐着，听见了伶仃的心跳声.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小女子，不管平日里看起来多老气横秋老成持重，骨子里还是胆小鬼.竟吓成这样.上次在树林里也是..练溪川想到这里，竟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练溪川的笑让伶仃觉得十分震惊，她前世没有听练溪川这样开怀过.那时他只要扯扯嘴角，顶多发出两声呵呵声，伶仃便觉得他是真的开心了.

　　钱无为空着手过来，看到主子在笑，又朝书架的后头看了看，哎，这位姑姑是真倒霉.皇上就像一只猫一样守在这，就等着她这只小耗子露头了..

　　“书呢？”
　　“回皇上，架子上没有.兴许是让哪位娘娘借走了.”钱无为又朝书架看了看.练溪川的眉头挑了挑，他脸上是大好天气，这又让他平添了几分英俊.

　　“没有啊....”练溪川故意掉转头，把那个啊字拖的很长..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个姑姑倒吸了一口气.嘴角又扬了扬：“那便换一本好了.随便拿一本吧！”

　　“是.”钱无为去找书了.藏书阁恢复了寂静.练溪川低下头，看到那片衣角又不听话的跑了出来.

　　如果是其他欲自荐枕席的人会如何做呢？可能会将衣衫向下拉，露出好看的肩头，我见犹怜的看着他：“皇上...奴婢等你很久了...”但是她不一样，她不想自荐枕席.从他听说有个秀女落水那天开始，半年多过去了，她从未真正在他面前露过一次面.钱无为说她落水后她家人找人算过，算命先生说她与自己命格相克，是以吓怕了，不敢在皇上面前露脸.这些说辞练溪川是不信的.大概是因着慕容云澜吧？她进宫后便后悔了，一心惦记慕容云澜...

　　钱无为拿着书回来了，却看到主子面上的表情变了，不似刚刚那样愉悦.他不敢说话，把书放下便退下了.刚走到门口，看到詹青云守在外面：“游将军求见皇上.”

　　“把人带到这里.”练溪川开口说道，翻书的动作却没有停.从这里到永明点，一个来回总要半个时辰.练溪川坐了这么久，那个伶姑姑在对面藏了那么久，一动不动怕是要累坏了.这样想着他便站起身来缓慢的踱步出去.

　　伶仃听到他离开的声音，知晓这会儿自己是躲不了了，必须找个更好的地方藏.那瞄了一眼，在对面有个巨大的书柜，刚好能容一人，她迅速的走过去打开书柜，躺了进去，而后轻轻的关上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跟前.

　　“几时开拔？”练溪川递给游思行一杯茶.游思行一进来就感觉到这里还有第三人，伸手接过练溪川的茶，目光戒备：这里有人.

　　练溪川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既然皇上如此，游思行也就不在意.“明日午时.三千亲兵，化整为零.到了边境后再观敌情.”

　　“此去山高路远，万望珍重.”

　　游思行点点头.

　　过了半晌，犹豫着开口：“皇上，末将有一事相求.待末将此次出征归来，请皇上把德阳指给我..”

　　“你不是不想娶她？”

　　“从前觉得自己会一生漂泊居无定所，不想让她受苦.现在我想明白了，人生就这几十年，倏忽一瞬，何必苦了她又自苦..请皇上成全.”游思行说罢站起来冲练溪川施礼.

　　练溪川却笑了起来，他想起大年三十在永明殿德阳看游思行，似乎是没有再嫁他的想法了.于是说道：“从前你不想娶德阳，朕不会强迫于你；他日若德阳不想嫁你，朕自然也不会强迫于她.婚姻大事，总得两情相悦才好你说对不对？朕虽说是一国之君，但也从未强迫过哪个女子.换句话说，若女子不主动，朕自然也不会主动.”不知怎的，说完后竟忍不住看了那个书柜一眼.游思行也顺着练溪川的眼神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这话说的不对，伶仃躺在书柜里腹诽.你从不强迫别人，别的女子主动你也未必会上心.别的女子主动向你示好，会如飞蛾扑火一般被你吞噬.你的残忍冷酷是骨子里带的，浑然天成.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游思行便起身告辞了.练溪川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后，她刚刚站的位置，又踱步到书柜前，作势伸手要开书柜.

　　伶仃的心飘起来了，该怎么说呢？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伶仃迅速的在心内打好腹稿..那只手却在柜门上停了片刻，而后竟缩回去了.

　　不能再逗她了，再逗一会儿就晕过去了.练溪川看了眼窗外，已经有一些暮色了.他嘴角笑了笑，抬腿走出去了.

　　伶仃等了片刻，确定没有声音了，才从柜子里爬出来.小心翼翼的走出去，藏书阁的宫人这会儿不在，兴许是怕皇上发现置他的罪躲出去了，这样万一问起来就可以说是伶姑姑趁他不备溜进去的.

　　她拍拍裙角的灰尘，洋装若无其事的走出藏书阁.暮色初现，打在她天青色的衣裙上，发出一片幽兰而深远的光.

　　“走吧！”练溪川对钱无为说.

　　“皇上...”钱无为思考良久，似有些为难.

　　“有话就说.”

　　“奴才不懂.您对伶姑姑到底是什么心情？..要说是男女之情，倒不至于，奴才见您也没有多动情；要说主仆吧，你们又没打过照面...难道是感激？因为她护着三皇子？”钱无为说完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是了...是感激..难得皇上感激一个人...这姑姑有福气.”

　　练溪川朝他摆了摆手：“你来..”

　　钱无为朝前走一步，把头伸过去.练溪川在他耳边轻声说：“再多嘴，就拉去再切一遍.朕看你是没切干净！”一甩手走了，剩下钱无为站在那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