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61、（番外）因果·六

　　到了四月，源氏公子想起花散里，便向紫姬招呼了一声，悄悄前去访问。

　　连日有雨，待天色稍霁，云间露出月亮来。

　　公子追思往事，忽然经过一处宅邸，已经荒芜至极，好似废弃之地。他从车窗探头一望，只见一棵极高的松树，上面挂着白色的藤花，微风吹过，清香四散。

　　“这棵树似乎曾经见过呢，难道是常陆王府么？”他问唯光。

　　唯光答道：“正是呢，已经荒芜的不成样子了，不知还有没有人住。”

　　公子环顾周围，心想：“他家的那个人，不知还在不在这里，此处比以往更加破旧，想来就是古书上说的‘蓬生之处’吧，我回京之后，全然忘了这个人，这个人虽然并不牵人心肠，我途经此处，不去探访一下，也是说不过去的。”

　　他于是吩咐唯光：“请你为我通报一声，看看有没有人吧，若是弄错了人家，就太冒失了，传出去，也是个笑话呢。”

　　末摘花因今日阴雨，心绪愁乱，时常想起不久前那件荒唐的事。

　　与那个男子分别之后，他果然再未前来拜访过，府中镇日死气沉沉，连做梦也不得安生。她吩咐老侍女将漏湿的檐下揩拭干净，坐在廊道下眺望远处的青山，念诗道：

　　“蓬生寥落处，故人何处寻。
　　遥望青山远，终日不见君。”

　　她不知在思念源氏公子，还是那个远去之人。

　　正在此时，唯光走了进来，四处寻找，终于不见人影，他心想：“唉唉，此处俨然是废弃之所了，荒草比我还要高呢，公子何必多此一举，从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女主人，早已不知所踪了吧！”

　　正想回去，忽然月光亮了起来，只见一间屋子，两架格子窗都开着，帘子微微荡动，想来是有人在了。

　　唯光走过去，心里觉得有些恐怖，但还是扬声叫问，老侍女在帘子后问道：“是谁来了？此处怎么会还有人来呢？真是奇怪。”她自问自答，也不掀开帘子。

　　唯光走到格子窗前，仰起头问道：“常陆王府的小姐，如今还在么？我找一个叫侍从的姐姐。”

　　老侍女掀开帘子，道：“她已经去筑紫了，不过小姐还在呢，我活了这么多年，不曾见过这般可怜的生涯。”

　　唯光听了，便道：“我们公子派我来探听小姐的情况，请你们务必告诉我，她若不曾变心，我们公子自然会前来看她。”

　　侍女听了，知晓是源氏公子，当即喜出望外，连忙道：“我们那个小姐，你不知道有多么顽固呵！那么多公子向她求爱，她一概不理，只管在这荒废之地等待源氏公子！神佛庇佑，公子终于想起了她，从此后，再也不必在此处受苦了！”

　　唯光心想：“这个人矢志不变，可见性情是多么坚贞，在这种荒丛中过日子，是多么悲惨！”

　　他出去向公子回话。

　　公子听了，心想：“为什么我不早点来访问呢？这个人等待我这么久，真是可怜啊！此处古木参天，不见天日，她原本就是个沉静之人，不知道有多么寂寞，我缘何就将这个人忘了呢，真是不应该！”他怨恨自己的无情。

　　唯光带着几个随从，用鞭子将庭中蔓草上的露水扫去，公子的衣裾仍然被露水湿透了，走进府中，中门已经完全坍塌，丝毫不见从前的样子。

　　末摘花痴心妄想地等待他，终于等到了，自然不胜欣喜，她换上那个引人厌恶的姨母送来的衣裳，好歹没有那么寒怆，长长的黑发用带子系着，非常美观。

　　公子见了这个人，心想：“她的容貌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这个人原本就不是美貌之人，如今连从前都比不上了呢，不过这样凄惨的生涯，她连涂脸的粉都无从置办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觉得小姐格外惹人怜爱。

　　小姐并不主动问话，公子细细打量她，觉得这个人的气度好了许多，还是从前那么沉默，毕竟品格高贵，与其他女子不同。

　　他念诗道：

　　“昔年松树青青时，
　　不是如今寒山翠。

　　从前的这棵松树，如今已经长到这么大了，真是世事难料，物是人非！我从前时常想起你，在须磨的时候，也没有一刻忘记过你呢，只是因为回京事务繁忙，反倒忘了你，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末摘花回诗道：

　　“松树年年返青日，
　　是我相忆故人时。

　　您能记起我，已经是神佛赐予我的恩典了，我哪里敢怨恨您呢？”

　　她的态度比从前亲近许多，行事也不像过去那样瑟缩，长长的头发光艳无比，毕竟比从前老练多了。

　　月将西沉，已经很晚了，他想留宿此地，与末摘花重叙旧情，然而此处实在不宜居住，他握住她的手，道：“你在此等待我多年，生涯多么艰难呀！然而你心志不改，实在令我感动万分，请你放心，我对你的恋情，也并没有消失。”

　　源氏公子一直未能忘情于她，只因遭逢不幸，如今又一朝得势，觉得人生如梦，因此心绪散乱，他很可怜这个人，与她依依惜别。

　　他心想：“这个人容貌普通，才华也并不高明，只有身份比较高贵，我原本对她并没有那么上心，只是觉得这个人双亲逝世，实在太过可怜，才常常周济常陆王府。如今来看，王府没了我的周济，破败到什么样子了啊！这个人心志坚定，品行出众，如今身体消瘦，形容萧瑟，细看来，倒不乏引人怜爱的姿态。”

　　公子离开后，对末摘花念念不忘，送来极其丰盛的礼品，又为她请了许多优秀的侍女，王府被修葺了一遍，杂草全然被割除了，重新种上美丽的花木，坍塌的廊道和中门，都用上等的木材重建，无处不周到。

　　小姐的姨母远在筑紫，听闻了此事，大为惊愕，她心中后悔，心想：“这原来是命定之事了，没想到公子真的想起了她，如今源氏公子重得权势，世间无人能与之相比，唉唉，我当初何必如此决绝呢！谁能想到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能够被公子爱恋呢？”

　　侍从知道此事，为小姐高兴的同时，也暗自后悔，她如今到了筑紫，虽然衣食不缺，但哪里比得上重获公子恩宠的常陆王府呢？再者，小姐是个极好相与的主人，比这个姨母和顺多了。

　　然而如果此时再回去，一定会被认为是趋炎附势之人，她心中后悔不迭，心想：“早知如此，连多的苦日子都捱过去了，当初为何不多等一段时日呢？”

　　那些从前离开的侍女，都想找关系回到王府，希望能够重新获得小姐的青眼，就连源氏公子身边的人，见公子如此宠爱这个人，都纷纷向小姐献媚，希望能够取悦公子。

　　府里穿的用的，全是公子精心择取，倘若逢了节日，必定送来比其他女子更丰盛的礼品，种种恩荣，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