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御茶之水

1、第 1 章

　　他对那个人说，最近他在写小说。
　　“哦？名字是什么？”那个人懒懒地问，拨弄窗边一挂玻璃风铃。
　　蝶恋花。他回答。
　　“很雅致的名字啊……对了，你知道吗？在窗口挂风铃会招来幽灵的，你这举动太女孩子气了，不如……”
　　想要你就拿去吧。这次又是送谁？玉贵还是七香？他垂下眼帘。
　　“是环奈啦，她就喜欢这种小东西……啊！她来了！我走了，小说写完要给我看啊！”那个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了出去。空旷的楼道里足音久久地回响着，回响着……

　　未来的世界。
　　除人以外，很多物种消失了。
　　包括蝴蝶。没有人再看到过他们的身影。
　　蝴蝶是灵虫，是飞动的花。这世界连蝴蝶都没有了，人类也就没有灵魂了。讲故事的老人们叹息着。
　　听故事的孩子并不理解。毕竟，他们连真正的花都没见过啊。

　　风卷着各种垃圾在城市里跳舞。虽然是白天，天空却是死一样的黑。人类制造的光明不足以照亮城市的全部。能源是稀少的。
　　有一团黑影在风中飘荡，像是一件垃圾。然而这影子却并不按风的方向决定自己的轨迹。它不时“飘落”到垃圾箱上，然后再顺风“飘起”。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的影子。
　　其实，那是一只蝴蝶。
　　虽然翅膀泛着沥青一样的粘腻的光，虽然臃肿笨拙如同也早已绝种的蛾，它也是一只蝴蝶。被污染的，住在垃圾山上的，活着的蝴蝶。
　　它和它是世界上最后的两只蝴蝶。为了好区分，就称它们为黑和白吧。
　　白和黑住在一起。不同的是，白像玉一样光洁，像珍珠一样洁白。它并未受过污染。
　　黑很珍爱白。被污染的它发誓一生保护未污染的它。所以，外出觅食的永远是黑，待在穴中的永远是白。
　　本来这样，可以安稳度过一生的。

　　“喂，这样写不对啊？什么‘它和它是世界上最后的两只蝴蝶’？既然是两只，当然可以繁衍出更多的蝴蝶啊？”那个人枕在他的膝上，手里拿着他的稿子，皱着眉扬起脸问。
　　当然不可能。因为，他们都是雄性。他平静的回答。
　　“啊？”
　　他拨弄着膝上人额前过长的头发，抚平他的眉心。继续看动画。
　　是《银河英雄传说》。他一直喜欢最后的一句话。
　　“传说结束了，而历史才刚刚开始。”
　　屏幕上的华尔特•冯•先寇布死去了。他的女儿卡琳在唱歌：
　　“可爱的人啊，你爱我吗
　　嗯，我爱你
　　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当冬之女王摇起铃声
　　花草树木都枯萎
　　连太阳也沉睡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

　　白想出去。
　　黑本是允许的。当夜风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吹起一天一地的塑料时，黑会陪伴着白出去飞行。
　　可是这一次白的要求黑不答应。
　　白要在白天出去。
　　城市无论白天黑夜都是肮脏而灰暗的。可是白天四处都有人。天真的白出去一定会被认出是蝴蝶，并且被抓住。所以黑不答应白的请求。
　　白的理由太可笑了。白说，自己梦见了花。繁花似锦。所以一定是春天来了。它要去找梦中的花。
　　为了一个梦舍弃生命太傻了，不值得。黑说。
　　蝶本来就是恋花的嘛！白固执不听。
　　你就是花啊，飞动的花，你是最美的，白。黑赞美它。
　　只有我自己的美存在有什么意义呢？我必须找到和我一样美的花！
　　可我不能失去你，白！我们只有彼此啊！黑恳求。
　　白不说话。
　　白还是在白天出去了。趁黑去觅食时偷溜出去。它要去找它的花。
　　很容易的被人发现了。白还没有明白过来，就听见人们或欣喜或惊愕的叫声。
　　“看那里！那里的，是蝴蝶在飞啊！”
　　这时刚好有阵风呼啸而过。白被风卷走了。或者说，被潜藏在风中的垃圾的黑救走了。
　　黑很生气。白没有听它的忠告。
　　而白更生气。
　　不要管我！我是蝴蝶，我有权去追寻花朵！我为什么非得和你在一起？白反抗。
　　我是你的同伴啊！这世界上已经少有真正的花，而我们是世界上最后的两只真正的蝴蝶……黑语气沉重。
　　看看你的样子，你也算是蝴蝶？你都不喜欢花！就算你我是同类，你也不能干涉我的自由！至少我是爱花的，我是正常的！白驳斥。
　　……

　　今天不去我那里了吗？我买到你喜欢的《幽游白书》了，一起看吧？他对那个人说。
　　“不好意思，今天环奈叫我陪她逛街去。”他抱歉的搔搔头。
　　这女人就会花钱。要是关心你，至少会帮你把头发绑起来吧！他抬手想把那个人一绺掉落的发拂到耳后。
　　那个人刻意的轻轻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终是缓缓放下。
　　“不管怎么说环奈也是我的女朋友……你也交个女朋友吧！你文笔这么好钓三五个女生不成问题的，我的情书不是每次都由你代写吗……而且，别人都说，我们老是在一起太奇怪了。”那个人笑得不自然。
　　那以后你不看我的小说了？他轻轻地问。
　　“看啊，我还等着看结局呢……但是，你的小说只有我一位读者太可惜了，女孩子们很喜欢你那种调调的……”
　　他低着头不说话。一直到那个人走了，他也一直没有抬起头来。那只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手心里是一条他细细编成的发带。
　　大白天的，脸颊上下雨了呢。

　　整个城市都是追捕蝴蝶的人呢。政府悬赏金额据说可以买下整个城市。
　　那又如何呢……真正的蝴蝶据说价值抵得上半个国家……
　　关于蝴蝶的言论在大街小巷燃烧着，也燃烧着四面八方的人心。因此，黑的觅食工作更加困难了。
　　白，你千万不要出去。黑告诫着。
　　白只是看着进水中自己的倒影，轻轻舞动。
　　真美啊……白满足的叹息。
　　黑有些放心了。
　　轰轰烈烈的追捕行动在两个月后突然停止了。一切恢复正常。
　　如果是人类，就会发现，这太可疑了。
　　可白和黑是两只蝴蝶。特别是单纯的白，总是闹着要出去。它说它感受到了甜蜜的气息，一定是花。
　　黑说什么也不同意。不过它也感受到了那种气息，让触须和翅膀都颤抖起来的气息，生疏的气息，久违的气息，甜蜜的气息。

　　“我喜欢你很久了，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请和我交往！”女孩子声音颤抖着红透了脸，可湿润的眼睛和递出的情书表明了她的决心。
　　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告白吧。他想着。
　　远处的树下看向这边的，是那个人和那个人的她。
　　真是的，激动个什么劲儿啊，你换女朋友时都没见过你那么激动……他抬头看天，哭笑不得的想着。
　　好，我接受了。他把视线转向面前的女生，抬手擦拭女孩因为欣喜而流下的眼泪。
　　那个人的大嗓门越来越近：“太好了！这周末你们有空吗？来次双人约会吧？”
　　他本想对那个人微笑的，却拥着怀里的女孩不敢看过去。
　　就怕一眼看过去，已成咫尺天涯。

　　那种气息一天比一天浓了。
　　白一天比一天兴奋，黑一天比一天不安。
　　终于有一天，人们奔走相告，全世界的花卉都被运到这个城市了，全部都是真花，要办一次最盛大的花卉展呢！
　　我们去看看吧！就一眼！远远的看也行！白哀求着。
　　或许白看过花了就不再闹着要找花了……黑想。
　　好吧。黑答应了。

　　黑和白藏在远处。
　　一盆又一盆的花搬出来了。玫瑰，丁香，茉莉，君子兰，熏衣草……
　　白兴奋极了。那些是花，是真正的花啊！
　　黑一不留神没拦住。被花深深吸引的白冲向会展中心。
　　“蝴蝶！果真出现了，是蝴蝶！”人们露出了本像，纷纷开始追捕白。
　　白！快回来！黑呼唤着。
　　会展中心启动了防护罩。白出不来了。他在里面痛苦的闪躲着，终被抓住。
　　“蝴蝶是我的！”
　　“不！我的！”
　　人们开始争抢，场面变得混乱。不只是什么原因，会展中心着火了。
　　蝴蝶，花，还有充满贪欲的人，都消失在火海。
　　“白……”黑痛苦的飞着。
　　也不知飞了多久，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停在一座未建成的楼房伸出来的钢筋上，深眠了。
　　但愿醒后成花……

　　“啊？是悲剧哎！让人好想哭呢！不要啦，我不喜欢悲剧，以后你要多写些大团圆结局哦……”女朋友说完，跑去一旁参加那个人和那个人的她的游戏了。
　　那个人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他也笑着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阳光下嬉闹的三人，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但愿醒后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