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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七 ...

  •   其实,尹无然的确是被木狼国的士兵抓走了,不但抓走,而且他更是在木狼国逃往本国的军队中,遇见了一个他一辈子也未曾预料到会再相遇人——夏侯衍。
      邵学儒的军队被盛天泽与夏侯羿打败,一气之下狗急跳墙,暗地里潜回宫中,可怜那正在熟睡中的夏侯衍还未分清是在做梦还是真实便被他连人带被的从龙床上提起,他一见是邵学儒,以为他是来报告军情,谁知询问的话还未出口,只听刷刷两声,脸颊立即红肿,过了半响才知道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个一直以来宠爱有加的邵学儒硬生生的扇了两巴掌。这个邵学儒眼中怒火燃烧,神色凶神恶煞,活像从黄泉路上走来的恶鬼,哪是那个昔日在他枕边耳磨私语的温柔男宠!夏侯衍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这样一路被他从临春殿挟持出了朱雀门,一路上竟然无人敢阻拦。
      此时作为战虏的夏侯衍混杂在被打的落荒而逃的军队里,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失魂落魄,哪有平日作为皇上的半分威严?
      尹无然看见他时,正是逃亡途中的炊饮时分,夏侯衍站在一群吃着大口吃着野草和野猪肉的士兵边上,既垂涎,又端不下皇帝的架子而左右为难,在那一瞬间,尹无然本没有认出他,然后在他似乎心中矛盾挣扎了一番后,终于还是像决定维护作为一个皇帝的尊严那般缓缓的转身离去时,尹无然蓦然的看清了他的脸,他心中震惊无法言喻,怔怔的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自从离开双赤国后,他从未想过在任何的情况下会再遇见这个曾经给他一切尊严地位然后又无情的剥夺的皇帝。然而,上天总是这般造化弄人,偏偏两人的重逢会是在同是身为战俘的落魄情况下。尹无然不由苦笑起来。
      夏侯衍的身影在夕阳下寂寞孤单,他沿着正在用食的士兵群慢慢的走,这个时候,他满心的愤恨化为后悔,悔不当初!悔不该就这样被邵学儒这狗贼迷惑蒙骗了!他边走边想,想着想着咬牙切齿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他的面前。他揉了揉眼睛,金色的余辉在这个白衣男子的周身化成一道光芒,照的他睁不开眼来。
      这道光芒是如此熟悉,好象……很多年前,在他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光芒耀眼的年轻人,他才华出众,锋芒让人不敢直视,他妒忌他,害怕他,怕有照一日他的光芒覆盖上了他的龙椅,他自己便再无立足之地。于是,当身边其他人告诉他,这个出色的年轻人企图谋反篡位并且侮辱皇后时,他毫不犹豫的就把他羁押进大牢,不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再然后,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逐出双赤国,终于——心头的大石落地。其实,在他心里又何尝不知道那个目光清澈的年轻人是被诬陷的呢?然而,他又有什么办法,这一声“朕”叫的谈何容易!
      再揉一揉眼睛,看见面前那白衣人的脸上神色淡然,柔和的目光里除了坦荡别去其他,这张熟悉的脸!夏侯衍不由的叫出声来,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好一双清澈的眼,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磨难后依旧没有一丝浑浊。
      “皇上。”只听他淡淡叫道。
      这一声皇上把他从错愕震惊之中唤回神,“皇上”二字此刻听来竟然是如此刺耳。
      夏侯衍朝他走去,看见他与那群士兵的隔离,便明白了他的身份是与他一样的,他高仰着头,冷冷道:“怎么你也在这里。”是了,骄傲的高仰着他头,那是此刻的他能在他面前保持的唯一的尊严。
      尹无然淡淡一笑,道:“无然与皇上的身份是一样的。”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当年的他,面对着这个曾经赐予他最大耻辱的皇上,他没有任何愤怒,也没有任何怨恨,他的口气是这般淡,淡到听不出任何感情,淡到那呼出的呼吸一触碰空气就化作无限的透明。
      又是皇上,夏侯衍终于沉不住气,哼的一声道:“你口口声声皇上,是在对朕落井下石么!”
      他微微一笑,却并不作答,只是从衣襟中拿出两只馒头,递给他一只。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从来都不是,过去的那些事早就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尘埃,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曾经是他的君主而现在同为俘虏又肚子饥饿的人而已。
      只是他的举动在夏侯衍看来却更是愤怒,他拍掉他递给他的馒头,叫道:“尹无然!莫要欺人太甚!朕就算饿死,也不会稀罕你这嗟来之食。”
      尹无然一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蹲下身子将馒头从地上拾起,拍去上面的灰尘,道:“在这样艰难的路程上,纵使只是一只馒头,也是有价值的,皇上是在生无然的气,又何苦与粮食过意不去呢?”
      夏侯衍不理他,瞥开眼,突然看见那面容阴柔的邵学儒朝这个方向走来,顿时眼中怒火燃烧,叱喝道:“邵学儒!你这个叛徒!枉朕对你那么好!你竟敢背叛朕!”
      邵学儒眯起眼睛看着他,冷哼一声,不说话。
      夏侯衍更是愤怒,继续道:“狗贼!看朕的军队到了不收拾你!”
      邵学儒仰天大笑道:“夏侯衍,即使双赤国的军队追上来了,你也是性命不保。借刀杀人,只怕你死的更是不明不白。”
      夏侯衍一怔,喃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吓唬朕么?”
      邵学儒斜看他一眼,嘲讽的摇摇头,毫不留情面的从他身边走过,这是那一身白衣淡然的尹无然又进入他的眼帘。
      尹无然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俯身坐在充满泥泞的地上,丝毫不在乎他的白衣染上瑕疵。
      尹无然身上的云淡风清让邵学儒犹豫了片刻,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身为一个战俘所应该具有的焦躁和不安。末了,他还是走到他面前,用轻柔的可疑的声音道;“无然公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尹无然抬头看他,然后他的目光像是穿越了他的身体,落在天空中漂浮的云朵之上。
      邵学儒觉得一丝烦躁,在尹无然的坦然的衬托下,感受到不安的竟然会是他自己?笑话!真是笑话!他撩起腿猛踢脚下的那块石头,石头顺势飞起,在半空中滑过一个弧度,最终落在不远出的沼泽地里,扑腾几下,动弹不得。
      真是活见鬼了!他悻悻然的走开。
      尹无然一直望着那片浮云,那浮云沿着蓝天缓缓漂流,与周围的云朵没有一点交集,独立而寂寞。
      浮云里仿佛出现那个女子的脸,笑颜如花,说会永远保护他。
      他就那样望着,望着,直到眼睛酸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他仰起头,不让那名叫眼泪的水珠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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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天泽与罗衣赶上军队之后,与夏侯羿兵分两路北追,同时两国的援助军队也已经出发,轻骑重车加上早以准备好的攻城器械与攻城土山,成败在次一举。
      为了方便行军,罗衣换上了一套男儿装,她本来就长的瘦高英挺,这样一穿倒真有几分潇洒气概,一路上跟随盛天泽骑马,也无半点女儿家的娇弱之态。
      行军漫长而枯燥,一路往北,就更加显得萧瑟,远离了家乡的亲人与热闹,再加上打仗生死未知,士兵们的心中自然有焦躁和不安,有些还不过是刚刚成年,在夜晚的营帐里,想起老家的双亲及刚过门的媳妇,甚至还会偷偷的哭泣。
      读不出方向,读不出时光,读不出最后是否一定是死亡。
      罗衣骑在马上,眯着眼看西天的斜眼,寒鸦数点飞,流水绕孤村,冬天的生命,萧条黯淡。
      没有边际的天空高远开阔,她叹一口气,微微侧头看另一匹马背上的盛天泽,后者的眼里却没有忧愁与担心,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那般,他转过头对她笑了起来道:“在看什么?”
      “我在想。”她顿了顿说,“大家似乎都感到有些惶恐,冬天越深,就越惶恐。”
      他明白她在说什么,笑了笑说:“没有人会喜欢战争。”
      “能不能让大家都快乐一些呢。”她喃喃的道。
      他静静的看着她,然后看见她的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漂亮极了。

      夜晚的时候,月影国军队休息的营地里,士兵们围坐在一团团的篝火旁,这一次,他们不是三三两两的坐着,而是整齐有许序的几十个人几十个人的围着一个大圈子。
      盛天泽看到罗衣的时候,她正满营地的跑着,和每一团士兵着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于是,他站定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她,她穿着淡蓝色的书生装,长发束起,看起来精神而挺拔,他笑了起来,暗暗想她竟然有那么多张不同的脸,颓废,愤世,娇媚,活泼,脆弱,坚强,自卑,自负,有时候当然也很愚笨的样子。每一张脸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每一张脸后面,都有一颗真诚而滚烫的心。
      大概——这就是他与她最大的区别吧。
      士兵们看起来是那么快活,与平时入夜时的寂静气氛截然不同,不时有人大叫:“我知道了!你这小子一定是杀手!”然后罗衣的声音会冒出来:“哎呀!错了!不是这样玩的!”
      盛天泽默默的站着,就这样看着她从这边串到那边,看着她拖出营伎们,唱歌跳舞,把士兵们的哀愁一扫而去。她唱的歌调子古怪,歌词难懂,却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盛天泽也跟着笑,月光下他的影子似乎也在笑,笑着笑着,他突然停住。
      他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突然心跳乱了起来。
      这一次——他竟然是不自知的完全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笑的感觉,原来这样美好。

      罗衣不知何时悄悄来到他的身边。
      等他回过神来时,看见的就是她那双满是探究意味的眼睛。
      他慌乱起来,掩饰着尴尬问道:“你在教他们什么?”
      “一种游戏。”她笑的有些神秘,“杀人游戏。”
      “杀人游戏?”他挑眉。
      她把游戏规则告诉他,他听完叹气道:“原来游戏也是有那么多讲究的。”
      “他们每天的神经都绷的那么的紧,有些人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哭,我只是想让大家开心一点而已。”她轻描淡写的说。
      她不懂兵法,也不懂战术,更没有聪明的脑子,她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些小事了吧,然后唱一些快活的歌,驱散大家的担心,仅此而已了。
      “其实这也是一种训练不是么?”他笑道:“随机应变,隐藏伪装,观察能力,临危不乱,判断分析,似乎从这个游戏里都能学到。”
      她听了呆了,道:“天那,哪有那么深奥,我才没想那么多。”
      他微仰下巴示意她看那边的士兵,她顺势看去,看见正在玩杀手游戏的士兵们认真投入,被杀者仔细观察,然后作出长篇大论的分析还分析的头头是道;杀人者,镇定自若,难辩真伪。
      罗衣猛拍头怪叫道:“盛天泽,我真服了你,看来我还误打误撞的帮你在提高士兵素质了?”
      他安静的微笑,心里不知这样的静静看着她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许久才问她,“要是这一仗打完后,找到了无然公子,你们……有什么打算?”
      他的问题问的她心一紧,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道:“我从不想三天以后的事。”
      时间,在沉默里静止,他听见她问他,“那么,你呢?”
      “我要同一个人彻底的做一个了断。”他的唇边浮起微笑,坚定的说。

      那个人……现在应该是在那里吧。
      17年了,是该有一个了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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