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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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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无然的卧房与罗衣的卧房比邻。
再一次进奇凌君府,她的身份已变,不再是彼时的乐妓,而是门上客。
盛天泽是一个将任何事情都划分的极其清楚之人,如今的他见到罗衣也只是点头微笑,绝不再进一步有何深交。
他还是如此意气风发,红衣如火,沾染不上尘气的样子,与府上的女子逢场作戏,眼里没半点感情,也时常以舞妓来笼络门客大夫,好似天下的女子都是工具。那些女子爱慕他,为了他,心甘情愿委身与他人。
真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也让他领会一下什么叫伤心,什么叫痛。
亏得慕容堇还告诉她盛天泽在乎她对她有情,倘若他真懂什么叫情,他就不会做得出这样肆意糟蹋女子真心的举动来,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的想一想,也该体会那些女子的心意。
罗衣本就是刚烈冲动的人,爱恨分明,打从跟随尹无然住进奇凌君之日起,心里便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向盛天泽妥协,她决心要挫挫他的锐气,赌的便是慕容堇所说的情字。
要是,他真的曾经对她有一丝动情,那么她绝对要再次一次挑起的情,一旦他对她动了真心,她会将他的真心毫无留恋的践踏。
谁叫他将别人的真心视为无物。
谁叫他——利用她。
她想要报复他,
冷冷的想,心里告诉自己,报复只是因为要为自己要为尹无然要为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女子讨回一个公道而已,仅此而已,别无其他理由。
可以,她却忘记了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人。
她也忘记了那些被盛天泽当工具的女子本来就是心甘情愿。
她甚至忘记问尹无然是否需要她为他如此做。
当然,她忘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古以来试图以挑弄感情来视作报复手段的人,结局往往是玩火自焚。
盛天泽远远走来,月光洒红衣,他身边搂着那个跳舞的女子,两人好生亲热。看见罗衣站在人造池边,先是一怔,犹豫着是否要走过去。然后便是一笑,心想自己何时开始也变的拖泥带水起来。
罗衣看见他,提起群摆便走到他跟前,娇笑道:“天泽公子真是好兴致,带美人来赏月?”
她故意提起裙摆,好让他看清她穿的是他送得鞋,看他如何反应,也好叫她知道他是否对她真有情。
怎料盛天泽却好象没有看见她的动作那般,笑道:“月色正好,怎么罗姑娘不与无然公子一道欣赏?”
还说什么有情,分明是视而不见,罗衣暗想,脸上却始终挂着笑道:“无然他正在房中看书,天泽公子也知道的,无然他现在身份不一般了,不多瞧点书什么成呢,免得叫人家落下话柄,说咱们在这里白吃白住呢。”
字字暗指他将尹无然逼到这一步。
舞妓在一边看着两人,觉得两人看来虽生疏,却总有说不出暧昧,心中顿时酸溜起来,将身子帖盛天泽贴的更紧,看着罗衣道:“奴家真是羡慕罗姑娘,能叫尹公子这般从一而终。”
盛天泽对她的殷勤一点也不推却,搂的似乎也更紧,一双眼里满是笑意,对那舞妓道;“改天也帮你找个从一而终的人如何?”
“才不要呢!”女子嘤咛一声,撒娇道:“奴家就是要跟着公子,一辈子都要,永远都要。”
盛天泽笑而不语,罗衣却笑嘻嘻的问:“一辈子是多久呀?永远有多远呀?”
舞妓脸色微微一变,她本想是在罗衣面前示威,原本她就听说罗衣早前是府上的乐妓,盛天泽对她颇为器重,甚至还为她奏琴和乐。她本是想在罗衣面前煞煞她,谁知倒叫罗衣反一口嘲弄起来,颜面有些挂不住,倒在盛天泽怀里娇貞道:“公子看,罗姑娘可真会打趣。”
盛天泽若有所思的看着罗衣,笑道:“一辈子自然就是一辈子,永远自然就是永远。”
罗衣打了哈欠,淡淡自言自语道道:“这样啊……那不知我与无然能否一辈子永远呢……”
盛天泽听她此言,心中一紧,面上笑容不改道:“别人不好说,无然公子确实是能与之共处一辈子的人。”
“其实——”罗衣凑近他,将温存的气息吐在他的耳边,小声的道。
他一惊,感觉心跳开始不平稳起来,以为她要说什么话。
谁知她却是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也是这么认为。”
说完,笑的幸福而满足的样子转身离去。
盛天泽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是瞬间的迷惑与伤感。
他了解她,知她还在记恨他,然而她与尹无然的幸福却是不言而喻的。
而他始终是个局外人。
然后那一发怔只是短短一秒,一秒之后,他便又是那个神情自若的盛天泽,搂着舞妓而去,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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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无然进了盛府,就开始忙碌起来,不像那时在清山绿水的适闲居,日子过的清淡。
他似乎总有看不完的书,与大夫们总有说不完的事,每每忙完一日的事,回到房中时,眼里难掩疲惫,罗衣知道他终究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她却无法帮他遣忧,能做的只是在夜色里唱歌与他听,给他诉诉笑话。
每每她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将头帖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不平稳的心跳时,她都感到安心,有时候她觉得,他是她精神上的依靠,纵使他们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身体上的纠缠,但这样的心灵相通却也已经让她满足。
这一夜,她唱着时下乐妓间最流行的小曲于他听时,尹无然竟然在她的歌声里酣然睡去,他实在是太累了。
罗衣摸着他的脸庞,看着他宛若婴孩般无暇纯净的睡容,心里突然揪痛起来。他本就是这样无害的男子,如今的他天天卷锁在这些烦事之中,他怎会开心?
轻轻为他披上外衣,她熄灭烛火,带上门,走出屋子。
自己的房就在隔壁,但她却无心睡眠,不愿就寝。
从春到夏,她从奇凌君府搬到适闲居。
如今,从夏到秋,她又从适闲居搬回奇凌君府。
虽然还是在此处,但心境却完全不一样。
彼时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无所牵挂,一心只想唱歌。
而现在的她,有了那个温柔如水的男子为伴,唱歌也只唱与他一人听。
夜风吹拂,清爽舒适,她在庭院中缓缓散步,一时间想到许多。
想起第一次在宴会上展露歌喉,引无数人惊艳,那时也是她第一次遇见尹无然,人群中他的目光淡定而温和,没有一丝杂念。然后是那一个早晨,她在槐花树下亲吻他,吻的他面色绯红,像一个女子一样羞涩,而她18年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净的情感。再然后她与他歌声埙声相和,无比默契,只三次见面,她好象认识了他许多年,就已经决定跟随着这个云淡风清宛如通明的男子。
在适闲居的那段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安定的日子,平淡而又安心,不用过多的想那些琐事,也不用时刻提防着别人,那时候的她完全的卸下心头的防备。只是好景不长,身在乱世之中,许多事终究是无法逃脱的。
想到这些,又不免想到盛天泽,其实他和她又何尝没有默契?
他从狩猎场中捡得她,第一次听她唱歌便能记下全谱,然后弹筝伴奏,让她震惊不己,还有那一首沧海笑,还有那一双鞋。
还有那一只打火机……
还有……
还有……
她又怎能忘记他,他是她来到古代着迷的第一个男子,只是那着迷里有太多挑衅对战的意味,再加上他城府之深叫她厌恶,渐渐的,渐渐的,心里对他除了不满除了愤恨,似乎就别无其他了……
然后,真的是如此么,摸着自己的心问一下自己,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当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么?
就连现在,她决定要挑起他的感情,践踏他的真心,她都固执的认为自己这样做是为自己为他人讨一个公道而已。
真心是如何,她真的不愿意去想,太累也太烦。
月色里,古筝之声划破长空。
在庭院的假山旁的石椅上,独自坐着一人,双手抚琴,身影挺拔而落寞,声声弦音,如泣如诉,暗扰人心。
那一身红衣的,不是盛天泽是谁?
盛天泽背对她而坐,罗衣本以为他不会知晓她站在他身后,谁知他抚琴的双手突然停下。
原本被凄凉琴声所笼罩的空气顿时澄清起来。
他没有转身,缓缓道:“既然来了,就过来坐罢。”
罗衣也不客气,当下走到他面前,与他相对而坐。
他对她莞尔一笑,“这么晚了还不睡?”
“你呢?你的美人呢?”她反问。
他双手悠闲拨动琴弦,却并不发出声响,淡淡道:“昨日她已是朱先生的人了。”
依旧还是这般本性,她本想怒斥,但一想到如此沉不住气只能让他笑话,当下忍住心中的怒气,挂笑道:“公子真是大度。”
他笑道:“朱先生倾慕她以久,我不过是作个顺水人情罢了。”
她冷笑,“好个顺水人情。”
他拨动弦,弹出的却是当日她唱的《沧海一声笑》。
“还记得那日你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他轻声道,语气里竟然满是感慨。
“是。”她昂首,沧海一声笑,多么豪情万丈,多么看淡世事,这样的情绪,又岂是他这样在俗世中争权夺利的人所能懂的。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他悠悠道,“这曲子写的真是极好。”
这一刻,他的眼中有些东西是她所不能理解,像是寂寞,又像是向往。
难道——他也会寂寞?
罗衣甩甩头,甩开这些疑惑,在她眼前的是盛天泽,是带着面具最会作戏的盛天泽,她怎会被他所迷惑呢。
“然而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冷眼看沧海变桑田,听得那沧海一声笑呢?”他突然反问。
她一怔,脱口道:“你不能,不代表他不能。”
他,指的自然是尹无然。
盛天泽又是一笑,“罗,你是在怪我将他又重新逼上这条路么?”
分别又相聚,第一次,他又叫她“罗”,她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的心悸起来。
盛天泽是像罂粟一样的男人,她一直都知道,她要与他斗,可罂粟是要让人沉沦的呀!
不能沉沦!绝对不能!
她咬紧牙道:“是!如果不是你与慕容堇,尹无然他根本不用再走这条路。”
“你错了。”他叹气,“即使不是我,他终究也是逃脱不了这个俗世。莫忘了他不是一般人。”
她脸色一沉,“我不管原来是什么人,我知道他是适闲居里的尹无然。”
“你以为小小一个适闲居真能遮挡住一切?适闲居,不过就是一个暂时的世外桃源,主人建造它,也不过就是满足自己心中的一些梦想而已。”他冷冷道。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适闲居只能躲一时的安定,一旦战乱,哪里都是一样。
可是这样的道理从他口中说出,听起来却是这般嘲讽。
他看着她瞪他,不由笑了起来,“罗,你知道,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比如你遇见他,他因你而重新涉政,这些都是上天注定。”
她冷笑道:“怎么堂堂奇凌君也会相信命中注定这样的事?我以为——一切皆在你的掌握。”
他苦笑道:“皇帝都没有这样的能耐,何况是我?”
“难道在你心中不是觉得自己更应该是这天下的皇帝么?”她挑眉反问。
“罗。”他低呼她的名字:“为何在你心里,就认定了我要得这天下呢?”
罗衣语塞,为何自己就这般认定了呢,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半响才道:“因为——你是盛天泽。”
因为他是盛天泽,似乎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他摇摇头,拿起桌上的酒杯道:“月色这般好,莫再说这些,不如陪我饮一杯?”
他将那酒杯递到她面前,她顺势接过,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这般情景,他邀她共饮,她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些事遥远的就像过去几亿光年。
往事侵袭上心头,怎么也甩不去,她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再来!”
他笑,笑的有几丝宠溺,柔声道:“你还是这般豪爽。”
清风抚面,她看到他眼清亮,好看的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可是他的心却是深不可见,谁都无法琢磨的偷。
“盛天泽,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她突然问他。
盛天泽未料她会如此直率的问他这个问题,一时苦涩涌上心头,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八岁那年亲眼所见,这样的残酷,这样的让人绝望,与他对罗衣的感情纠缠在一起,一直痴缠,步成藤蔓般的网,将他的心牢牢的埋在黑暗不见底的泥藻之中,那棵心无数次想到争脱想要浮现,又无数次的被藤蔓狠狠的拉下去,直到消逝不见。
她看着他变化莫测的脸,知晓这个问题他是无从回答了,认定他已没有心,却不知他心里的挣扎与纠缠。
“当我没有问罢。”她再饮一杯。
盛天泽看着她冷漠的脸,突然一狠心道:“你早知我没有心,又何必要问我呢。你以认定我身边的女子于我而言都是利用的工具,那又怎会想不到你与尹无然的相识想爱也早已在我的计划之中呢?”
她一惊,抬眼看他,他竟然这样说,如此说来,他早知看出尹无然爱她,那日放她离开也并不为了成全她,而是早已断定她与尹无然飞脱不了他的手掌心罢了!他利用的是她的感情,也是尹无然的感情,原来早在以她要挟尹无然之前,她就已经是他的棋子了,而她竟然不自知,还觉得她于他而言是和那些女人有些不同的。她竟然也是这样傻!
盛天泽看着她的脸从震惊转为愤怒再转为冷酷,明白他那番话是彻底的伤到她了,也许这样对他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让她彻底的厌恶他,那么他的心就不用再挣扎,不用再在无边的寂寞里暗自伤魂,不用再看着她的笑脸而无法自拔。
罗衣愤然的瞪着他,终于,她从口中硬生生的吐出几个字:“利用别人的人终会得到报应!”
是他逼她的,她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是伤心,这一切都是他逼她的。
盛天泽笑的凄凉,道:“那么我等着看这报应。”
她不知,他的报应早已来到。
他的辛酸,他的痛楚,他的无奈,从此以后。只怕她不会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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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05年也要过去了,今天最后一天,郁闷的人躲在家里写文,期盼来年找到一份好工作。
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