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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四章 ...
14
舍不得让沈衣吃苦,买票的时候沈焰特意买了软卧,四个人正好一个包厢。沈衣自幼生长在这个城市里,从未出过远门,这是第一次坐火车,看着什么都新鲜。白天的时候就趴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也不嫌累。
坐了两天火车,到了北方某个中心城市。这一路上别人倒还好说,小吉吃了一份沈衣精心制作的盒饭,又吃了十八根香肠、五袋烤鱼片、十包牛肉干、七只豆沙馅的面包、三盒低脂牛奶、一包鱿鱼丝、二十只卤鸡手、两大瓶可乐。他的理由是:火车上很无聊,不吃东西那做什么?还责怪沈焰买的太少,害他都没敢放开肚皮吃。
沈焰斜他一眼,道:“是,是,你平日在家里都是节食么?”
小吉拍拍自己的肚皮:“我的胃能伸能缩,高效弹力。”
要去陆明指点的地方还得转车,就在火车站里买了票,却只有一趟车,还是第二天晚上七点半的,并且卧铺早已售光。沈焰犹豫,知道这一次车程要九个多小时,怕沈衣撑不住。荆雷道:“先买下再说,上了车再给沈衣补个卧铺吧。”
沈焰想想也只能如此,不然又要耽误好几天,只得买了四张硬座的票。四人到市内找了家宾馆住下,沈衣看沈焰买票、订房掏钱毫不犹豫,忍不住问出那个盘桓心中已久的问题:“焰,你怎么会有钱的?”当初回家除了车票钱,竟然连买食物的钱都没有,后来却有能力搬出来住,不是不奇怪的。
沈焰一笑:“不义之财而已。”再不肯多说。
两个房间,沈衣姐弟一间,荆雷与小吉一间。晚上小吉恢复原形想钻进沈衣被子,被沈焰毫不客气地拎起颈子丢回他的房间。
再上火车,因为正是夏天,车上虽然有空调,但乘车的人也多,再加上有吃蒜蓉香肠之类味道浓郁的食物的,还有老实不客气脱掉鞋子晾脚的,身上有狐臭的,瞅着乘务员看不见偷偷抽烟的……气味实在有些难闻。到了半夜,沈衣倚着荆雷的肩膀昏沉沉地睡着了,荆雷却望着车窗没有困意。
玻璃上反射着灯光,反射着车内情形,外面的景色却是看不清了,除非像小吉那样把鼻子都贴到玻璃上去。
一车的人大多闭上眼睛打瞌睡,荆雷默默看着从玻璃上映照出来的沈焰的脸,沈焰闭着眼睛,脸上一片平静。小吉向外张望了一会儿,也趴在桌上开始睡觉,其实若不是怕吓到别人,他是很想现出原形的,一只猫睡在桌上椅上总比人要睡得舒服。
“啊,”一声轻呼,沈焰睁开眼睛,看到对面的荆雷抓住了一个男子的手腕,那个男子疼得呲牙咧嘴却又不敢大声呼痛,他心念一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荆雷冷冷瞥了那个小偷一眼,放开了手。谁知那小偷满脸怨恨,竟一摆手,又过来三个男人,都从口袋里摸出匕首来。已有乘客被惊醒,但都兀自装睡,没人敢声张。
“臭小子,敢拦老子的财路,不想活了。”那小偷恶狠狠地威胁,“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不然老子白刀子进去……”他把匕首向前一递,锋利的边缘在荆雷清俊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荆雷只冷冷地看着他。
小偷在他眼中看不到惊慌也看不到畏缩,反而胆怯起来。他的一个同伴看见了沈衣,道:“这小妞长得还过得去,不如……”
荆雷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那人愣了愣,眼神突然迷朦起来,拿着刀子直直地向同伴捅了过去。四个小偷互相你一刀我一刀地捅着,也不叫痛,脸上木然,眼神空洞。有乘客吓得尖叫起来,沈衣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怎么了?”荆雷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道:“没事,不要看。”
那四个小偷打了个机灵,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个倒在地上哀叫起来。乘务员闻声赶来,又急忙叫来了乘警,这时全车厢的人都醒了,有人就大叫起来:“我的包让人割了!”“谁偷了我的钱?!”
荆雷觉得沈衣的睫毛在他掌心里不住扇动,轻轻的,痒痒的,他心中立时温柔起来,手掌移动捂住了沈衣的耳朵。沈衣听话地闭着眼睛,也不去听那些吵嚷声,继续睡下去。
乘警把小偷们都带走了,乘务员苦着脸擦那一地的血,惊醒的乘客们或者跟去索要自己丢失的钱,或者带着兴奋的情绪互相讨论,声音越来越吵。
荆雷看了沈焰一眼,沈焰伸出一根手指在沈衣额头点了一下,于是沈衣就真的听不到吵嚷声,安心地睡着了。
沈焰低声道:“你现在都可以操纵人的思想了?”
荆雷淡淡地道:“正在探索中。”
沈焰道:“嗯,下次不要做得这么血淋淋的,姐姐会怕。”
荆雷低头看看沈衣,她的睡容宁静,淡红的唇还带着一丝浅笑,仿佛沈焰在她梦中种下了一个什么快乐的意像。他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太保护她,对她的独立没好处。”
沈焰一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又捂住她的眼睛?”
荆雷不语,沈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到达那个边陲小镇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晨光刚刚从天边的薄云里透露出一点娇羞,而天地间仍然一片安祥的宁静。从火车上走下的人们疲倦得不想讲话,都默默地走去检票出站。一出火车站,就能眺望到连绵的深青色的远山,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之中。
沈衣做了个深呼吸,道:“这里的空气真清新。”
荆雷道:“是啊,小城镇污染也少。”
来的时候已经商量好,先找了个旅馆住下,然后由沈焰用法术测试何处灵气最高。
旅馆的主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满脸皱纹,头发稀少,但精神矍烁。沈焰对他说是趁暑假出来玩的,他也没有怀疑,一边领他们去房间,一边呵呵笑着道:“上我们这小地方来有啥玩的?东头儿山上倒是有个日本鬼子留下的遗址,不过也就是几个破水泥池子,听说是以前七三一部队的分队用来做实验装死人的。现在也没什么人去,听说还有细菌呢,那附近的耗子比猫都大。”
沈焰见他很爱聊天的样子,进了房间也不急着休息,道:“大爷,那这里有没有什么什么奇怪的传说之类?”
老头茫然:“传说?啥传说?”
沈焰道:“就像什么鬼啦怪啦神仙啦……”
老头哈哈地笑:“想听鬼故事啊?哪里还没个鬼故事。再说我们这儿在日本鬼子那会儿死了不少人,喏,就是我刚才说的东头儿山上,现在还有个万人坑哪。那儿肯定闹鬼。”
这是个四人间,虽然局促了些,倒还干净。沈衣慢条斯理地整理行李,一边听沈焰和那老头聊天。
沈焰拉那老头坐下,笑道:“大爷,你讲讲看,我们就爱听故事。”
老头疑虑地道:“孩子,你们刚下火车,不歇歇?”
荆雷也过来道:“我们不累,在火车上睡过了。”
老头道:“那好,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我就给你们讲讲。”他一口气讲了三四个故事,但无非是哪里有出租车半夜载客收到的是冥币,哪里打了三只耗子装满一水桶,要不就是谁家主妇被黄皮子(黄鼠狼)迷住疯疯颠颠。听他讲在东北黄大仙可是很厉害的,谁要是得罪了黄鼠狼,家里一准儿倒霉。
小吉忍不住道:“黄鼠狼那东西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头笑道:“哎哟,你们小孩子家当然不知道,以前我们在农村啊,有个猎户专门打黄鼠狼,肉自己吃,皮就拿出去卖。结果怎么着,没几年,媳妇就开始生病,什么活儿也干不了,还动不动拿刀砍人。后来有家里立了堂子的,给看了看,才知道是让黄皮子给迷住了。后来从他家院子的柴垛里找到了那只黄皮子,黄皮子做什么动作,他家媳妇就做什么动作。那个家里立堂子的给说和了半天也没成,那只黄皮子说啊,这家男人杀了它的同类太多,要报复。没过多久,到底把那媳妇折腾死了才罢休。那个猎户没几年也喝醉酒掉河里淹死了。”
小吉哼道:“冤有头债有主,黄鼠狼不直接杀了那个猎户报仇,却去报复他妻子,真是莫名其妙。要是换了猫妖……”沈衣踢了他一脚,小吉不服气地闭上了嘴。
老头突然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道:“我屋里还烧着水呢。你们歇着吧。”便夺门而出。
沈焰和荆雷对望一眼,荆雷道:“他刚才脸色很难看,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恐惧的事情似的。”
小吉茫然:“他怎么了?怕黄鼠狼来报复?说它坏话的是我,要报复也找不到他吧?”
沈焰摇摇头,道:“好像是因为你提到猫妖,他才突然害怕起来了。”
小吉兴奋道:“是么?我就说么,我们猫妖可比黄鼠狼厉害得多。”
沈焰白了他一眼,道:“先休息一下吧,慢慢再套他的话不迟。这里面有蹊跷。”
四个人小憩了一下,小吉和沈衣是在火车上就睡得饱了,沈焰和荆雷则是并不觉得疲倦,所以七点左右就都起来了。洗漱过后,沈焰去向那老头问哪里可以吃早餐,那老头也不像开始时那么热络,神情冷淡,给他们指点了去处。
在小餐馆坐下来,要了四碗豆腐脑两屉包子几只茶蛋,四个人胃口都很好地吃了起来。
沈衣道:“那个老人讲的故事挺有意思的,要是他不肯再讲了,怎么办?”
沈焰一笑,道:“荆雷有办法。”
沈衣奇怪地看着荆雷,荆雷剥好一只茶蛋放在她碟子里,温柔地道:“吃吧。”
吃完早饭在街上走了走,这里街道笔直宽阔,虽不是楼房林立但也比比皆是,广告牌子竖得到处都是,晨起上班上学的人们穿着打扮也都不土气,看来这个小镇的生活水平还是可以的。
沈焰边走边释放灵气去探索,发现这里有几处地方鬼气很重,也有些许妖气存在,但特别强烈的灵气或妖气却没有。一时没有结果,只得先回旅馆。
荆雷找了个借口把老头叫进房间,先和老头闲扯了几句别的,那老头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荆雷这才问道:“大爷,刚才提到猫妖,您好像知道些什么?”
那老头哆嗦了一下,神情明显变得恐惧起来,但还是回答道:“猫妖,唉,我见过一只猫妖。”
小吉大是兴奋,叫道:“真的?真的?在哪里?”
沈衣发现老头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不禁看了荆雷一眼。
荆雷继续问道:“您是在哪里见到的?给我们讲讲。”
老头脸上的皮肤都松弛了,每个褶皱里似乎都藏着恐惧,他竟然浑身发抖,一时不能说话。荆雷拍拍他的手臂,和气地道:“别怕。就当是讲故事。”
老头慢慢镇静下来,道:“那年我才十三岁,听说日本鬼子吃了败仗,要不行了,临死还埋汰人,到处放火杀人,恶狼一样。打听到日本鬼子要来我们村里,大家商量着先到山上躲起来,避过这阵子再回去。于是家家户户都拿了要紧的财物,带了粮食上山,还有人几乎把整个家都搬了上去的。大家躲进了一个大山洞,那山洞很隐蔽,入口窄小,只容一人通过,可是里面却很大,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躲在里面也还绰绰有余。空气流通也好,在里面住上好几天也不觉得气闷。一个村子里的人大家互相都认识,但是躲进山洞之后我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看来和我年纪差不多,瘦得皮包骨头,衣服破烂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式,就是那双眼睛真是亮啊,亮得就像……嘿,就像两百度的灯炮。”
小吉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捂住嘴巴。
老头侧头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不,灯炮的光太刺眼了,他的眼睛那么灵动,眼神那么柔和……这几十年来我回想着,他长的什么样子我可是记不清了,只有那双眼睛我一直记着,再没见过哪个孩子有那样一双又明亮又清澈的眼睛。他还抱着一只猫,那只猫可真是奇怪,一身长长的白毛,比雪还白。这倒也没什么,可是那只猫的眼睛是灰白色的,看不到瞳仁儿,就像个瞎子,可是你明明又觉得它是能看见东西的。有时候,那双灰白色的猫眼在你身上一溜,就让人禁不住打个机灵,脖子后面冒冷风,从头哆嗦到脚。因为年纪差不多,我有什么吃的就给他一半,那孩子也就渐渐地跟我说上了话。
“他说他叫雷焰,五岁的时候被人从母亲身边带走,后来从那些人身边逃脱,一直在寻找母亲的下落。还说他在山里迷了路,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个山洞里来了,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身边全都是人。这话我可听不懂,心想怎么会一眨眼的功夫身边就全是人呢?我们村里上百口子进到洞里来,那可是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的,又不是被五鬼搬运进来的。不过,我算是最先进来的吧,当时却也没发现洞里还有别人啊。
“他总是抱着那只怪里怪气的猫,还说那只猫是他最好的朋友,那只猫也古怪,那么多天竟然没听它叫过一声。我想那只猫不光是瞎子,还是个哑吧。就这么在洞里过了八九天,有的人熬不住了,非要回家看看。大家都猜测日本鬼子八成也该走了,就有十多个人一起下山回村里去探听消息。这些人一走啊,就是大半天,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大家都有些着急,怕是出了什么事。后来有一个叫栓柱儿的小伙子浑身是血地跑了回来,他说日本鬼子还在村子里,他们一回去就被抓了起来,被逼问村里人的下落。王大叔张二狗子皮蛋他爹……全都死了,他一时闭过气去,日本鬼子以为他也死了,就没管他。他醒过来就抄近路回来报信,让大家赶紧跑,恐怕日本鬼子就要来了。
“大家都慌了,赶紧收拾东西要跑,可是来不及了,日本鬼子冲了进来,一刺刀就先把栓柱儿给挑了。栓柱儿媳妇本来正抱着栓柱儿哭,也被一刺刀从肚子豁开,她肚子里快要出世的孩子就被挑在刺刀尖上,血红的一块,手脚还会动……”
沈焰搂住微微颤抖的沈衣,轻轻拍抚她的背,虽然早就从课本或是电视里了解过那段残酷的历史,可是当亲耳听到老人的叙述时,对于侵略者的仇恨就像是火刀火石轻轻一敲蹦出的那粒火花,迅速燎原,席卷天边,烧沸整片东海。
老头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混浊的泪水流淌过他脸上刀刻一般的纹路,道:“日本鬼子不想浪费子弹,就拿刺刀、军刀杀人,碰上硬挺的才开枪。有一个小鬼子砍死了我爹,我娘扑过去咬住小鬼子的腿不松口,被他用刺刀把后心捅得稀烂。雷焰那孩子和我一样,也吓坏了,抱着猫在角落里发抖,也许……也许发抖的那个不是他,是我,我抖得太厉害,所以觉得他也和我一样在抖。眼看着小鬼子冲着我过来,可是我已经吓得动都动不了了,眼瞅着那雪亮的大刀冲我头上劈下来,我吓得连闭眼都不会了。这时候雷焰突然站了出来,等我脑子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右胳膊都被砍下来了,那孩子也不哭也不喊,就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断臂看,那血就像是压井喷出来的水一样喷得我满头满脸都是,滚烫的,烫得我叫出声来。
“后来我才发觉,那声音不是我的,是那只猫在叫。它站在地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大声叫着,声音就像婴儿在哭,不,就像将死的婴儿在哭,断断续续,尖利,飘乎……它一叫,所有的人动作都停下来,都看着它,看着它那双灰白色的没有瞳仁儿的眼睛。雷焰一回身,用他剩下的那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听见他说:‘糟糕,幻儿生气了。’等他松开手,我才看见,山洞里的人都像疯了一样,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疯了。在他们眼中好像已经分不出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我就看见那些日本人中了邪一样,开始互相厮杀。他们用枪互相射击,用刺刀扎对方的心脏,砍下自己同伴的脑袋、胳膊、大腿……他们就像遇到了仇人似的,不,他们就像把对方当成了我们老百姓一样屠杀。而村里的人,相互之间也拼杀起来,我亲眼看见做儿子的咬下了当爹的耳朵,当娘的把自己怀里的孩子往石头上摔……疯了,都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一个日本军官还站在那里。他身上尽是伤口,流着血,连眼睛都被血糊住了。他气喘吁吁地用手抹掉眼睛上的血,忽然很吃惊地四下看,看到遍地的尸体,他浑身都发起抖来。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很不可思议,很难以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张脸因为恐惧和惊骇都扭曲了。他看到我和雷焰,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可思议,他忽然用手指着那只猫用中国话大叫起来:‘幻猫!那是幻猫!’我不懂他的意思,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实在怕人。
“他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抚着面前一具日本兵的尸体,那是刚刚被他硬生生用手撕成两半的。他忽然咬牙切齿地对着我们叫了一连串日本话,我也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金色的长钉,嘴里嘟嘟哝哝地念咒似的,然后……然后……他就用石头把那根长钉从自己的头顶敲了进去。
“日本军官死后,雷焰把我送出了山洞,对我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也只能救你一个人,你快点走吧,那个人用的是邪术,他是想死后变成妖怪来报仇。我得想办法把他封住。这里,你以后都不要来了。’我什么也不敢问,就那么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后来,我就到邻村落了户,对他们只说村里人都被日本人杀死了,别的什么也不敢说。
“后来,还有人去过那个山洞,可是要么再也没有回来,要么回来的就是个疯子,见人就杀,什么话也不会讲。慢慢的,就再也没有人去那里了。我有好几年的时间都不敢闭眼睛睡觉,困得实在乏了,一恍神睡过去,梦里就又看到当初那个情景。大热天的我也会发冷,会吐,会哭。这一切就像是烙铁烙在我脑子里一样,这么多年了,还那么清清楚楚。后来我回忆这件事,想起那个叫雷焰的孩子,还有那只猫,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他们还活着。于是,我又去了一次那个山洞。
“过了二十多年,山洞的入口都长满了野草,路都看不见了。我拿着手电筒照亮,战战兢兢地往里走,没走多远,我就听见一声猫叫,清清楚楚地从那山洞里传出来的猫叫,声音和那只灰白眼睛的猫一模一样。我吓坏了,手电筒都掉在地上也不敢捡,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你想啊,哪有猫能活那么久还不死的?要说是我听错了,那也不可能,那猫叫声就像烙在我脑子里一样,绝对不可能听错。跑到洞口,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就是那孩子的声音,他说:‘麻子,是你么?’麻子是我的小名,从那天之后就没有人叫过我的小名,我一听就站住了。可是,那时候我都三十多岁了,怎么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个孩子的声音呢?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就听见他说:‘麻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再来了吗?这里很危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就哭了起来,心里头酸酸的,不管怎样,无论他是人还是鬼,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他当初不是还为了救我搭上一条胳膊吗?他叹了口气,说:‘我的力气快用完啦,等我死后,幻儿还能再撑上三十年,这之后会怎样我就不知道了。麻子,我这么想着,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好像一眨眼天地都变了个样儿似的,这里好像还有种强大的力量在沉睡着,可是我却感觉不出那力量是正是邪。’
“我一边哭,一边问他:‘都二十多年啦,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半天没有回答,就听见隐隐的有猫叫,过了好半天,他才说:‘听我娘说,我爹爹是位很厉害的法师,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受了伤,为了让我们娘俩活下去,我爹就用了个禁咒,用他的命换我们娘俩的命。结果他死了,我和我娘却活下来了。麻子,我不知道我娘现在是不是还活着,现在是哪一年?’我说:‘1971年。’他赶紧又问:‘现在是哪个皇帝?’我说:‘什么皇帝呀?共产党都推翻三座大山多少年啦,新中国成立都二十二年啦。’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茫然,他说:‘怎么你说的我都听不懂?算了,麻子,要是你以后遇到一个叫七叶的女人,就告诉她,她的儿子在这里,让她来看儿子一眼。儿子一直惦记着她。’然后他就叫我走,等我出了洞口,后面就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进洞的那条窄道塌顶了,那么大的石头压下来,把洞口都封住了。我心里想,雷焰就算还活着,不是鬼,那他肯定也出不来了。我心里那个难过哟,就趴在地上哭得昏过去,等醒过来以后,下了山,再也没上去过。可是,我一直一直也没有打听到雷焰他娘的下落,这算是他的遗愿吧,可惜,没能帮他完成。”
老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用粗糙的手胡乱抹着鼻涕眼泪,荆雷不禁默然,从老头的叙述里,他猜测那个神秘出现的雷焰多半是个法师,而那只猫,或者是妖怪,或者是法师炼成的守护兽。至于那个把钉子钉进自己头里的日本军官用的是什么邪术,他就不知道了。也许沈焰知道吧,他正想问问沈焰,一抬头却吃了一惊。
沈衣正紧张地抱住沈焰,沈焰看起来异常的苍白和虚弱,他几乎与荆雷一样高,但此时在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沈衣怀里却显得十分无助。
荆雷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从老头那里问清楚那个山洞的位置,还画了张地图,这才道:“大爷,您去休息吧。”
老头听话地站起身,眼神直直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倒头就睡。等到几个小时之后他醒过来的时候,一点也不记得在这里发生的事,只是隐约记起那个山洞,心情很是低落。
荆雷回手关上了门,再看时,沈焰的神色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可怕。小吉嘴快,道:“泰山倒了还是哈雷慧星撞地球了?”说完自己先跳到一边,防备沈焰用拳头敲他。但出乎小吉意料的是,沈焰连瞥他的那一眼都毫无杀伤力,小吉倒先心虚起来,讪讪地蹭回到沈焰身边,道:“你怎么听故事还那么投入的,竟然会吓到面无人色。”
沈焰知道再赖在姐姐怀里的话,不知道要被荆雷在心里怎么笑话,但又贪恋沈衣身上的温暖,便干脆闭上眼睛。
荆雷道:“那个雷焰也是雷家的人?”他知道沈焰不可能是被这个故事给吓到的,方才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是听到雷焰最后交待的那些话时沈焰的神情才改变的,但是又琢磨不出那些话里有什么奥妙,因此只能是猜测那个雷焰会不会和雷家有关系。
沈焰睁开眼睛看了看荆雷,道:“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我听说过七叶这个名字。”
沈衣奇道:“七叶?那个小男孩的母亲?”
沈焰道:“可是这里有件事我却想不明白。”他怔怔地想了半天,沈衣等人也不敢打扰他,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不想了,去到那个山洞再说吧。”
沈衣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心中很是担忧,但心想等沈焰想清楚了就会跟她说的,否则她也不会再问,即使是自己弟弟,她也尊重他的意愿。
大家都有心避开这个话题,讨论了一下荆雷画的地图,商定明日进山。
沈衣:“山里的空气真好,风吹得人可真舒服。”
荆雷:“这里的树木种类真多,我只认得两三种。”
沈焰:“就是有点颠,稳当些就好了。”
小吉:“………………”
如果这时山里有人的话,如果那个人能看穿隐身术的话,那么他将会看到一只黑白花的大象一样庞大的猫,这只猫正在山林间飞快地穿梭,轻轻一跃便上了参天大树的枝头,再一跃又跨越了深深的山涧。而这只大得不像话的猫的背上,还骑着三个少年男女,意甚暇,作悠然状。
今早决定进山的时候,对于交通工具的问题四个人好好讨论了一番。虽然有客车通往山中的各个林场,但不可能到达他们要去的深山里,况且要去的地方是那么古怪的一个山洞,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租车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小吉是可以变出驾照来自己开车,但是根据老头的说法,有不少路还是要靠走的,车是上不去的。如果只靠两只脚,虽说山洞离主道并不很远,但也颇费时间。所以,商议的最终结果就是让小吉现出原形做一个……
“猫巴士!”沈衣高兴地拍拍小吉的头,“看《龙猫》的时候我就好喜欢那个猫巴士,虽然小吉没办法把肚子变成车厢,眼睛也不太像车灯,不过我还是好开心哦。”
沈焰道:“可惜它跑起来太颠了。”害得他不得不牢牢抓住姐姐,防止她被抛出去,还要担心她会不会晕“车”。
荆雷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小吉是只猫呢。猫啊狗啊这些动物,跑起来的时候脊椎也是在不停起伏运动的,当然不可能像马背上那么平稳。”
沈焰道:“还是怪它法力不够,要是真能像猫巴士那样,让咱们坐在它肚子里,也比现在要舒服。”
小吉:“………………”
就是这里了,才一接近,四个人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气,在其掩盖下,还有一股腥臭逼人的古怪邪气。
从小吉背上跳下来,沈焰在杂草灌木中找到了山洞的入口,现在看起来,那入口已经完全被碎石和泥土堵上了,沈焰拍拍还没变小的“猫巴士”,简单一个字命令下去:“挖。”
小吉气苦,狠狠瞪了沈焰一眼,还是沈衣道:“大家一起动手吧,靠小吉一个人太辛苦了。”小吉忙过去撒娇,想把头靠在沈衣身上蹭蹭,结果沈衣差点被它拱了个跟头。
身子一晃,小吉身形又长大了许多,两只前爪刨挖起来比挖土机还快,沈衣本来是想帮它一起挖的,可是被四处乱飞的碎石土块打得无处藏身,只好和沈焰一起被荆雷带到半空中飘浮着。
不多时小吉已将大块的石头都清除掉了,荆雷和沈焰下来帮着清出一条通道来,这山洞的确很深,被堵住的路大约有七八米,可是还要再走上十余米才进到洞里。
有沈焰的天雷火照亮,四人一进山洞看清周围环境后便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本来有老头的话做铺垫,他们都以为进来后看到的必定是几百具白骨,可是出乎意料的,这里竟然一副骷髅都没有,只是四处扔着些空罐头之类。山洞里的干净得让人心底陡然升上来一股寒意。
“看。”沈衣伸手一指,他们这才在山洞深处看到了一个大坟堆,坟前一块碎陶片上用暗红色的颜料模模糊糊的写了些什么。
沈焰拿起来看清楚了,道:“是用血写的安魂咒和净魂咒,看来这里埋的就是当日死去的村民和日本兵,他们灵魂的怨气已经被净化了,现在应该都已经各归各路了。”
荆雷道:“这些都是那个雷焰做的吧?真想不通,他一个小孩,又断了只手臂,怎么把几百具尸体埋起来的?”
沈焰道:“不过,他的法术看来不是从雷家学的,这种净魂咒的写法很古怪,不是雷家的笔法。”
小吉用鼻子嗅嗅,道:“这股邪气熏死人了。”
沈焰道:“还好有那股灵气镇着,不然这邪气散发出去,恐怕这方圆百里都要寸草不生。”
荆雷惊讶:“那岂不是要和相柳的毒气差不多了。”
沈焰道:“不知这邪气从何而来?难道是那个日本军官真变成了什么妖怪?”
荆雷道:“那你可知道有什么邪术是用钉子钉自己,然后就能变成妖怪的?”
沈焰摇摇头,小吉也摇摇头。
沈焰道:“能用安魂咒、净魂咒,那个叫雷焰的小孩法力也不弱了,是什么邪术居然要他在这里镇上几十年,连命都搭进去的?”他知道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也没有等谁来答话,说完就在山洞里查看。
呼——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过来,有那么一刹那间沈焰仿佛看到身边都是人,男女老幼,中国村民日本士兵,全都纠缠在一处,有一个日本兵正捧着自己同伴的脑袋恶狠狠地一口咬下去,被咬的那个仿佛也不觉得疼,反手将手指插入那人的眼睛抠了他的眼珠子出来,随手一挥,那眼珠子正向沈焰飞过来。沈焰本能地一闪,脚下大地似乎震荡了一下,他看看四周,仍是和来时一样平静,荆雷、沈衣、小吉都在不远的地方站着,哪里来的厮杀的人群啊。
但是,沈衣已经苍白了脸,荆雷和小吉脸上神情也是古怪,沈焰迟疑了一下,道:“你们也看见了?”
荆雷和小吉点了点头。
沈焰道:“是不是幻觉?”
沈衣指着他的脸,颤声道:“血……”
沈焰伸手一抹,果然是尚未凝固的血,他心中一惊,这难道是刚才躲闪飞过来的眼珠时溅上的血?如果是幻觉,那不应该真的有血的。可如果那是真的,又如何解释他们在一刹那间竟然亲身看到数十年前的一场厮杀?
四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沈焰手上的血。
就像那阵不知其所来的风一样,他们都听到了异常飘渺的一声猫叫,遥远而凄厉。
幸好我家小吉是猫妖,谁敢来挖它的眼珠子,哼,一口吃了那个BT。
哀悼那些被虐杀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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