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何妨》布棋罗星

6、悸动

　　小二很快就送来了两桶热水和饭菜。
　　任云悠将化云无尘珠放进一个盛满热水的木桶里，珠子并未沉入桶底，反而浮在水面上，发出幽幽的蓝光。
　　任云悠用未中毒的右手解下玄朗破得厉害的外衣，想了想，又把玄朗的底衣也脱了。
　　玄朗周身皮肤莹白如玉，紧实纤长的肌肉下似是蓄满力量，任云悠被闪花了眼，微微移开目光。
　　他单手将玄朗抱进盛满热水的木桶之中。让热水浸过玄朗脖子和背上的伤口。珠子在玄朗身旁急速地旋转开来。
　　任云悠将中毒的左手也放入水中。右手运功放在玄朗背上，将内力注入玄朗体内。
　　玄朗的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水的颜色渐渐带上浅浅的黑色。
　　任云悠感到左手恢复了一些知觉。将玄朗从变得微微发黑的桶里捞起，连同着化云无尘珠一起，放进另一桶热水里。
　　化云无尘珠先在玄朗身边旋转了一会，便慢慢平静下来。这次，水并没有变黑，似乎玄朗身体里的毒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待到水变得微温，任云悠便将玄朗从桶里抱起。
　　任云悠的手已经完全恢复了知觉，他一边心道这化云无尘珠果然是好东西，一边为玄朗换上干净衣服。他摸了摸玄朗的额头，察觉到玄朗的高热已经退了，却还是用薄被将玄朗盖了个严实。
　　安置好玄朗后，任云悠便又吩咐小二换了一桶水，自己也将一身尘土洗了个干净。
　　任云悠换好干净衣服坐到床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困倦袭来，不知不觉中，他闭上了眼，就这么靠着床头睡了过去。

　　玄朗睁开眼便瞧见坐在自己床边睡着的人。只见任云悠眉头舒展，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抖动，线条柔和的下颚上挂着还未擦干的水珠。此番闭着眼，完全敛去了往日故意摆出的冷淡和距离感，玄朗不自禁地伸手擦去任云悠脸上挂着的水珠，只觉得触感无比柔软，心里骤然生出了岁月静好的遐思来。
　　任云悠感觉到脸上的触碰，他睁开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玄朗的俊脸，任云悠一惊，猛地往后靠了靠，想离玄朗远一点，却砰地一下撞了头。
　　玄朗戏谑地笑了笑，只觉得眼前这人越相处越有意思，伸手在任云悠脑后揉了揉，看向桌上没动的饭菜，道：“少侠在等本君吃饭啊，本君太感动了。”
　　任云悠看了看饭菜，道：“我叫小二再热一下。”
　　“不必热了吧，我都饿坏了。”玄朗说完用亮闪闪的眼神直直看着任云悠的眼睛。
　　任云悠避开眼，暗道这人的表情太幼稚了，真是没眼看。但还是点点头，和玄朗一起坐到桌前，吃起饭来。
　　“这镇上可有我们要去的地方？”玄朗问道。从密林出来定是西风镇，过了西风镇再笔直往前走上一个月便可到那西北极寒之地。不知任云悠在这西风镇上可有要办的事情。
　　“我们待会去镇上买两匹快马，缩短去万魔谷的时间。”任云悠道。
　　玄朗了然地点点头。前方路途平坦，骑马确实比步行快上很多。
　　两人吃完饭，便出门买了两匹快马。正牵着马往回走，却看到十几个穿着齐整黑色衣服的人从街对面走来。
　　任云悠只觉得这衣服好生眼熟，待他们走近了，看到那黑衣肩上秀着的“影”字才猛地认出，天影阁的人！自己的父母便是死在天影阁的妖人手中！
　　任云悠的双眼里瞬间闪过红光，他正准备拔剑，手却被握住。
　　“怎么了？”玄朗抓住任云悠拔剑的手，看向他的眼睛。他察觉到任云悠周身都在微微颤抖，似乎被极强的情绪裹挟。
　　“我要杀了他们，为父母报仇。”任云悠低声道，愤恨地看向天影楼的一行人。
　　那天影楼的领头人是一个面目凶狠的中年男子，一道长长的刀疤似蜈蚣般趴在脸上，似是察觉到任云悠写满仇恨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
　　玄朗却将任云悠揽在怀里，朝那刀疤男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又低声对任云悠道：“他们人多，我们回去说。“语毕便一手牵着两匹马，一手用力揽着任云悠，回到西风客栈。
　　拴了马，回到房间。
　　玄朗将任云悠按在椅子上，坐到他面前，定定看着他，问道：”你的父母是怎么回事？”
　　任云悠还未从仇恨中平静下来。他知道玄朗是对的，在刚才那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动手，定是凶多吉少。但眼睁睁地看着仇人从眼前大摇大摆地走过，却无法杀他个措手不及，还是让任云悠有些气结。
　　看着任云悠惨白的脸上布满了阴郁，玄朗有点不知所措。他本能似地把任云悠拥进怀里，把脸搁在云悠的肩上，低声道：“云悠，都告诉我，我陪着你。”
　　任云悠闭上眼，整个人都靠在玄朗身上。他只觉得玄朗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柔很温和，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坚强的铠甲往往包裹着柔软的灵魂，月华似水的朗月也有着阴暗的背面。此时此刻，任云悠只觉得，将软弱的自己暴露在玄朗的眼前，也没什么不好。
　　在玄朗的怀里，任云悠渐渐平静。他直起背脊，把身子拉离了玄朗的怀抱。他张开口，声音恢复了冷静：“小时候我亲眼见到父母死在天影阁的人手里。刚才我们见到的，便是天影阁的人。”
　　这是玄朗第一次听任云悠讲小时候的事。他之前只知道眼前的人对炼成天下第一的武功有极强的执念，现在想来，这执念势必和云悠小时候的遭遇有关。玄朗自幼在父母和兄长们的宠溺中长大，对任云悠的经历自是不能感同身受。然而，他看着眼前的人，确是觉得有些心疼——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而自从认识了任云悠后，玄朗经常体会到这般前所未有的情绪。
　　“你可记得杀害你父母的凶徒的容貌？”玄朗问道。
　　任云悠想了想，道：“若是见到，必能认出。我虽知道刚才那一行人中并无那亲手杀害父母的凶手，但还是忍不住想把他们全都杀了。”
　　玄朗握住任云悠的手，道：“云悠，你跟我详细说一下你父母的事情。”
　　玄朗无意改变任云悠“想把他们全都杀了”的想法。这世间是正是邪，又有什么关系。玄朗不过是担心任云悠在情绪的裹挟下任由感情冲动操纵自己行动，清醒后可能会后悔，所以才想在云悠动手前和他讨论一番。
　　任云悠对玄朗细细说了江湖人士是如何听说任家庄暗藏武林秘籍，又是如何踏平了任家庄。
　　玄朗听罢，微微皱眉，道：”所以当年在江湖上谣传任家有武林秘籍的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任云悠点点头，道：“我从小便想未来若能当上武林盟主，定要彻查此事，以慰父母在天之灵。”又补充道：“武林盟主选举每十年一次，明年秋天，便到了新一届武林盟主比武选举之时，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希望能赶紧去万魔谷，修炼那纵横天下的武功。”
　　玄朗只觉得一切都隐约连上了。之前云悠的行为就像散落一地的珍珠，让他摸不清头绪。现在，散落的珍珠似乎都被无形的丝线串了起来。
　　“我们先去万魔谷，待到你炼成武功，再找天影阁的人报仇？”玄朗的声音微微带有疑问，他不是云悠，始终不能真切体会云悠的心境，所以他并不确定。
　　任云悠摇摇头，道：“我明日装扮成小厮潜入天影阁，看看那亲手杀我父母的妖人可在，若是没有见到那妖人，我便先去万魔谷；若是见到了，便先杀了那妖人。”
　　玄朗思忖了会，从乾坤袋里拿出十来颗雾石和霹雳石，放到桌上，道：“你把这些带上，危机时可以争取一点时间，明天我不跟着你进去了。”他的仙力被封，轻功不如任云悠，也不知那妖人样貌，跟去恐怕会拖后腿。不如在天影阁外接应任云悠。
　　任云悠点点头，道：“我们今日早点休息。”又突然想到住店时为了赶紧疗伤，只要了一间房，正准备起身去楼下再要一间房，却被玄朗拉住了。
　　“我们住一起吧，有个照应。”玄朗低声道。
　　任云悠并未反驳，反正之前在纵云派时，两人也是同住一间房，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夜，两人便穿着外衣在一张床上睡下了——江湖中人，并没有太多讲究。
　　玄朗双手交叉放在脑袋下面，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边似已睡着的人。想起白天将此人拥入怀中的触感，又想到自己在密林受伤昏厥之后似乎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换过了，突然觉得心底有些微微的悸动。
　　他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自是不知道这种悸动从何而来，又通往何方。
　　他只是遵循着本能，顺着内心的声音，轻轻支起身，低下头，在任云悠的额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专注地看着云悠的脸，良久后，又重新躺下，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玄朗不知道的是，当他睡着后，任云悠的眼睛却猛地睁开。云悠回想着额上的触感，眼里充满迷惘。
　　一个吻。
　　这算什么？
　　是错觉吗？
　　任云悠只觉得心底泛起莫名的波澜。但想到天影阁，万魔谷，想到肩上担着的父母的仇恨，任云悠心底刚泛起的波澜便又平复了。
　　他闭上眼，调整气息，终于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