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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盐铁之争 ...

  •   回到长安,柳贤泽就觉得气氛不对。行人们低着头,连招呼也不敢打,有好几次,她都感觉到周围百姓知道他们是张汤家人之后的愤怒。

      “我说老兄,”张汤的好友田甲是个商人,有时会来张家喝酒,“你又何必如此呢?为陛下办事如此激进,得罪人的可是你呀!”

      “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张汤深色面皮,往日精明的三角眼此刻却透出一丝释然,“我知道自己是酷吏,郅都的下场前头摆着呢。”

      两人饮酒聊天,一直到黄昏,田甲才微醺而出。

      好不容易见田甲出来,张贺瞅准机会,拉住了他,“田叔,街坊邻居好像都对我们怒目而视,这是怎么回事?”

      “大侄子,你们在洛阳两年多,有所不知。”田甲叹到,“酒楼茶馆不是常有人议论批评国事吗?皇上历来说一不二,听闻百姓竟然对他的决策说三道四,正恼恨如何治罪,令尊竟然进言可以搞个什么“腹诽之罪”。不说出口的诽谤也是诽谤,还大肆鼓励邻里检举揭发,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啊!”

      “不仅如此,大行令颜异反对腹诽定罪。他素来和令尊素来不合,令尊借此机会,竟然用腹诽将他收监处死,如此一来,国都中人人自危,对张大人是恨之入骨。”

      张贺心中不由地一惊,想不到父亲竟能做到这个份上,扯住的手也松开了,“多谢田叔告知,小侄在此谢过了。”

      这日饭后,家人们聚在一起,闲聊洛阳的见闻。张贺见张汤心情不错,忙为父亲又加了点酒,“爹,古人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张汤就知道儿子想说什么。他抬起头,一眼撇过旁边的张贺和柳贤泽,“乱世堪用重典。朝廷连年对外用兵,如果不严加控制百姓,恐怕会出岔子。主上的想法,为父不过是君主分忧罢了。”

      “可是,儿媳觉得,陛下和您这次是否有点过了?腹诽定罪一开,以后有的是冤案。国中百姓,可要受不少委屈。”

      “你们以为陛下有劲和这些小民过不去?不过就是想吓吓他们。”张汤讽刺地打断了他们,“这是为了搜刮勋贵的财产,国库现在虽说不上紧张,到底不算宽裕。”

      “但大户完了就到中产,中产完了就到百姓,民生这几年的趋势如何,我们在外,再清楚不过了。”

      “是啊,爹。腹诽罪之事,百姓都不知道有多恨您。他们不敢埋怨陛下,就说是您挑唆的。”

      “以后的事,以后看着办吧。”张汤不欲多说,随手将酒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

      张贺和贤泽见张汤心意已决,又是长辈,也不好再劝。不久张汤又推行强制诸侯王用四十万钱换取一张白鹿币的政策以充实国库,惹得各个诸侯国和属地官员怨声载道。

      转眼回到长安已经几月,杏花飘香,杨柳扶风,整个庭院都沉浸在香甜的氛围中。这天,贤泽去前院收拢她酿的花蜜,不想却听见公公书房里传出模模糊糊的声音。张汤为廷尉属主官多年,又是御史大夫,经手的案件不知多少,仇家遍地都是。除了田甲,交好之人就是下属鲁谒居,这段时间也常来张府做客,想来是他了。

      “张大人,御史中丞李文又在上奏的文书中说您的坏话。他明明是您的下级,还几次诬告您,是可忍熟不可忍。这次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

      “此事不妥,我们得罪的人太多了!”张汤低沉的声音响起,“满朝文武,谁不对我们虎视眈眈。”

      贤泽听后五味杂陈,挑起争端,可不是什么幸事。她心下感慨,定定地站了很长时间,连露水沾满了衣襟也没有发觉。半响,才转身离去。权力斗争,是那么残酷,连温情脉脉的面纱都不曾有过。

      不久,鲁谒居指使他人上报李文图谋不轨。刘彻将此事交给张汤处理,李文死于狱中,朝中议论纷纷,连带刘彻对张汤也起了芥蒂。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王刘彭祖因为盐铁的事情埋怨张汤和鲁谒居。见此机会,就上书告发:“张汤是朝廷大臣,掾史鲁谒居有病,张汤却亲自到他那里为其按摩双足,我怀疑他们可能有什么大阴谋。”鲁谒居因病而死,他弟弟见兄长身死,一腔恨意都发泄到张汤身上,揭发张汤和他哥哥陷害李文。

      刘彻见臣子们相互攻讦,十分不悦,将此案交给减宣处理。减宣是张汤的老对头,在刘彻面前向来针锋相对,接手此事后,穷追狠治,无所不用其极,搅得张府上下不得安宁。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头。

      元鼎二年七月,汉文帝陵园的金银被盗,消息报到宫中,举国震惊,刘彻龙颜大怒,汉廷上下顿时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听闻此事,丞相庄青翟吓得是寝食难安。好不容易到了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强拉着张汤一起谢罪,“张老弟,这次你可要多多担待呀!先皇陵寝出事,弄不好是灭族的大罪!你我唇齿相依,此刻可不能苟活!能过了这一关,让为兄怎么谢你都行。”可拜祭陵园是丞相的职责,和御史大夫并无关系,张汤不想担责。丞相谢罪后,刘彻就把审查此事的重担交给了张汤。

      丞相庄青翟惊惧不已,“陛下让张汤审理此事,张汤是酷吏,和我关系不过尔尔,这下可如何是好?陵园这事我实在不知,可张汤未必信我啊。”

      “丞相大人,请听下官一言。”丞相府长史朱买臣从淮南王案时就怨恨张汤,抓住机会进言道,“张汤此人刻薄寡恩,定会对丞相您不利。您想,当初张汤与您相约向主上谢罪,您谢罪了,他却没有。如今又欲以宗庙之事弹劾丞相,这是欲留取代丞相的地位。”

      庄青翟听了,脸上一白,“那依诸位的意思呢?”

      “他既然声东,我们就击西。”

      “这么说,你已有了法子?”

      朱买臣靠上前来,拢了拢胡须,“制他的办法,就在眼前,唯一字而。”

      庄青翟疑惑地看了看他。

      “丞相是否记得,前两年京中,陛下还对一事发过火,极为关切?”

      “两年之前,陛下大怒之事?当年大水之后,物资缺乏,流民涌动,陛下对善后十分不满。。。”庄青翟一惊,他性情温和,本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闻言黝质朴的眼仁就瞬间放大了,“你是说,士农工商,这商字?”

      “不错。”

      见庄青翟还在犹疑不定,另外两人此时也连声附和,“既如此,不如先发制人,以免被动防御。大人放心,下官们来办,不会沾上您的手。”

      元鼎二年,未央宫内。文武百官似乎从刘彻刻意的平静中嗅出了一股特殊的意味。

      退朝之后,刘彻让张汤和减宣陪着他随意走走。

      “爱卿,”刘彻的声音中带着不经意,“我有什么打算,商人都事先知道,加倍屯积货物,这都是因为有人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他们。你说是不是?”他的目光来回梭巡张汤,想从中看出端倪,但张汤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平静道,“下官这就去查。”

      谁知他前脚一走,减宣就按捺不住,上奏了鲁谒居之事,“张汤勾结鲁谒居,害死李文,鲁谒居的弟弟都一一招供了。陛下以前询问张汤,他也不说,分明是当面欺君。”

      刘彻没空关心李文和鲁谒居之事。一个是御史中丞,一个是小吏,还不值得他费心。不过酷吏间相互上疏指责,又涉及到救灾物价,才白问两句。

      他凭栏远眺,思绪却被另一件事给牵住了。为了补充连年征战导致的国库空虚,推行中央盐铁专卖,将诸侯王盐铁、铸币权收归中央势在必行。诸侯王们当然不欢迎,刘氏宗亲联合起来,又吵又闹,竹简做的奏折堆得有几百斤重,虽不敢像他父亲汉景帝在位时一言不合就造反,但有几个已经实打实地喊出了清君侧的口号,说有人离间刘氏骨肉,其罪当诛。

      这件事非常麻烦,他继位头二十年采用主父偃的谋略推恩削藩,兵不血刃就将诸侯国越分越细,然后借着各种酎金,禽兽行的理由,一把就能削去几十个。经历了这么多事,诸侯王们当然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汉廷中枢对抗,可他们也不能当软柿子毫无反应。小型暴动几次,暗害几个盐铁官,抢劫几辆运输船,让中央耗时耗力才能把政策铺开,既能让刘彻难以下咽,也能用主父偃的下场威慑聚集长安的各路谋士。总之一句话,诸侯王们一想拖延盐铁专卖权,二想要个面子。

      想到此处,刘彻又拿起来早上丞相府几位长吏的联合奏疏,“有一位囤积居奇的大商人叫田信。田信和田甲是远房亲戚,田甲又和张汤是好友,保不齐田信也认识张汤。这里头定有什么勾当,张汤恐怕也分了一杯羹,陛下何不抄他的家,打击囤积居奇,以正国法。。。”前几年大水后物价飞涨,物品奇缺,想了多少手段,让酷吏事后打击了多少商人,费时费力,怎么提前预防才是正理。

      囤积居奇,既得好好查查,又是个好理由,刘彻不由地心里一动。

      暴风雨的前夜,张府还处在一片宁静之中。

      “快醒醒。”贤泽睁开眼,就发现已经被人从乘凉的竹塌上搬回了卧室,原来自己刚刚睡着了。张贺和婆婆都围在床前,一脸喜气。

      “娘子,你怀孕了!”

      “恭喜小娘子,胎象稳固,已经三月。”女医也笑着,“脉象上看,应该是个千金。”

      “我们张家总算有后了。”婆婆擦了擦手,乐呵呵地,“贺儿,我和你爹说说,他当爷爷了,让他也高兴高兴。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下了朝就在书房,谁也不见。”又对贤泽说到,“晚上我给你炖人参鸡汤,你好好休息。”

      这几天贤泽吃了睡睡了吃,“原来我们总是取笑公主,没想到自己也是这样,孕妇胃口果然不错。”

      张贺听了,温柔地一笑,将鸽子枸杞汤轻轻勺了小半汤匙,递到贤泽嘴边,“你看看好不好吃?会不会太淡了?”

      正说着,就听府外有吵闹之声。张府不大,门口的动静内院往往都听得到。

      原来刘彻派使臣带着簿籍以八项罪名指责张汤。张汤一一予以否认,不服。于是皇上又派赵禹责备张汤,还带来了不少宫中卫士。

      张汤平静地看了看赵禹,“先生请让武士留在府外,您随我到书房说话。”

      送走赵禹,可他的话却回响在张汤的脑中,“阁下怎么不懂分寸,您审讯处死了多少人,如今人们指控你的事情都有根据,圣上很重视你的案子,想让你自己妥善处置,为什么要多次对证呢?前两年齐鲁之地大水,连着长安洛阳豫州鲁地一线物价飞涨,不少商人用惊人的高价抛售生活必需品,朝廷花了多少力气才平息下来,怎么着也得给百姓个交待不是?”

      “何况,” 赵禹敲了敲桌子,“你知道现在诸侯王们又闹了起来。中央推行盐铁专卖,他们不敢同陛下争执,就说有人欺负高祖的后代骨肉,挑拨离间,让陛下给个说法。整个刘氏宗亲,闹得不堪。”

      自己妥善处置,自己妥善处置!皇上的意思,还不清楚吗?只不过,不想搞得大家难堪而已。和朝廷能将盐铁铸钱中央专营以小代价推行下去相比,他张汤的一条命算得了什么呢?到头来又是一个主父偃罢了!陛下要是力保自己,保不齐又杀得血流成河,劳民伤财。面上彻查囤积居奇,不过是不想让诸侯王太过得意,最重要的是,皇上不想背刻薄寡恩的名声,对待谋士干臣能吏像弓箭,用一只扔一只。

      张汤十来岁就成名了,从审讯不起眼的小案子开始,三十年经手的大小案件,替皇上处理的人不知多少,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不涉及皇家隐私,基本都秉公而论。纵然如此,也有处置过于严苛,不近人情的。如今看来,自己怕是要成为后来酷吏的又一个先例了。

      想到此处,他唤来门外的书童,“你去请大少爷和少夫人来书房里一趟。”

      张汤的书房十分古朴,到处都推着案卷。以往有什么话,一家人在吃饭时说说笑笑,也就过了,今天见张汤如此郑重其事,两人都有点不明所以。

      房中是无声的沉默。良久,张汤终于开口。

      “你们可能不知道,陈后去世前,我去见过她。”此言一出,房间内温度骤降。张汤与卫青关系尚可,张贺又是卫太子的伴读,对于站在卫家这一脉的张家来说,前皇后可是个敏感话题,更何况去见了。

      “她的侍女说她坚持不了几天了,想见我一面,问我几句话。”

      “她比被废时恢复了不少,人也平静许多,不再疯疯癫癫。” 张汤的语调中带着少许愧疚和温情,“她质问我说,当年我缘上雅意,将她乞求皇上宠爱的妇人媚道硬是打成巫蛊,让她不能自白,还连累了椒房殿三百多无辜宫女的性命。她于是问我,我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被人污蔑不能自辩,又如何处之?”

      “父亲。”张贺刚要说话,张汤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听下去。“还有第二件事。”

      “她说卫后,以巫蛊兴,焉知不会以巫蛊灭?”

      说到此处,张汤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以前为父是不愿和你们说太多中枢权力和宫廷之事的。可如今,也不得不说了。”他看着儿子儿媳一脸紧张,笑道,“也不用这样,你们以后,要多注意。”

      第二天,张汤上疏谢罪:“微臣身无寸功,因陛下宠幸而位至三公,无任何开脱罪责之处。但臣从未囤积居奇中饱私囊,阴谋陷害臣的,是丞相府的三位长史。”随后自杀身死。

      皇上下令严查张家的财产。然而,张汤家里本身的财物不超过五百金,都来自皇上的赏赐,没有其他产业,十分清廉,值钱的全是少夫人的陪嫁。张贺兄弟悲痛万分,要厚葬张汤。张汤的母亲还建在,斥责到:“张汤作为天子的大臣,被恶言污蔑致死,有什么可厚葬的!”遂用牛车装载他的尸体下葬,只有棺木而没有外椁。

      刘彻很为张汤之死惋惜,知道在囤积居奇的经济案件上错怪了好人,也知张汤为盐铁专卖枉担了责任,听闻张母如此,不禁十分感慨,“没有这样的母亲,不能生下这样的儿子。”因此将三位长史处以死罪。丞相庄青翟本就胆小,知道会牵连自己,被迫自杀,商人田信也被释放了。为了弥补张家,刘彻晋升张汤的儿子张贺为廷尉属副官,九卿之一,幼子张安世为尚书令,和霍光一样,跟随自己身边。

      御史大夫张汤和丞相庄青翟相继政斗自杀,引发了刘彻朝中期不小的震动,随后,刘彻任命赵周为继任丞相,调整了其他官员。

      张骞也在这年再度从西域出使归来,带回了西域三十六国更加详细的风土人情物产宝物的资料。大宛盛产的汗血宝马,引发了刘彻浓厚的兴趣,也坚定了这位君主将西域各国纳入汉朝版图的决心。

      第二年,贤泽生下了一名女婴,取名初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盐铁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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