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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掌灯时分,韩奕羡立在北院门外,失魂落魄脸色灰败。他望着宁谧清幽的院子,心如刀割。这会府里各处俱是人心慌慌,忙乱不堪。

      母亲和哥儿们饱受惊吓,皆有不适。下人们忙着伺候忙着请大夫,抓药煎药奔进奔出,忙不歇停。唯有这里清清静静,安然恬淡。一如她——

      他可怜的乖乖。

      韩奕羡痛苦的闭眼,怔然呆立完全挪不动脚。他是如此的悲伤又不安。他不敢去见她!根本没有勇气去见她!叫他拿什么脸去见她……

      “二爷!”

      出屋来的陈嬷嬷看见了他,行过来向他见礼。许是被他的形容惊着了,老婆子的脸色显得很是吃惊颇为紧张。

      韩奕羡冲她抬了抬手,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前,每一步皆似重逾千钧。平素片刻功夫便能走去的地方,此时却如斯漫长。

      陈嬷嬷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一定是出事了!出大事儿了!二爷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向好洁多讲究的爷,此时衣衫脏污鬓发散乱,神情憔悴哀容满面。

      会是出了什么事呢?把个意气轩昂,光鲜俊挺的二爷弄成这般?陈嬷嬷惊疑不定,面现担忧。

      韩奕羡脚步沉沉来到主屋窗前,烛光下,她的身影透过高丽纸糊的窗棂映入他眼帘。她正坐于几案边臻首微垂,安静的做着针线活。烛影瞅着是那么的恬静温柔。他心中大恸,疼得不能自已。

      他知道,她是在为女儿缝制手笼子。自今日晨间他告知她上完香后,会将荷儿接回来。她便再也忍不住,央着他同意她捏针线给女儿做两套手笼子。她担心冬日寒凉,她的小心肝儿手会冻着。

      其实压根用不着她动手,府里擅女红的丫头婆子们一大堆。况且,冬灵早给荷儿备了好几副。只见她难得那样兴致高涨,他终是不忍拂她意头。

      可如今……

      韩奕羡嘴角抽搐痛楚万分。他的荷儿再也用不上,再也用不上!而他的卿儿?他心头更添凄惶,疼痛之余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的卿儿要怎么办?

      而他又要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他可以为她倾尽家财,为她恪尽己力。愿为她生,也愿为她交付性命死生相随。可是他强不过阎罗王,强不过人世无常!

      他赔不了她女儿!无法还给她——

      他们的荷儿!

      “爷?”里间传来念卿的轻唤,随即他看见她起身朝门前走来。

      韩奕羡沉痛的闭一闭眼,迈步走进屋去。

      “爷这是怎的了?”

      念卿惊呼,被韩奕羡的样子吓了一跳。她急急向前,却在对上他的目光后下意识顿在原地。

      他目露哀戚,悲伤的看她。那悲伤太深太浓!太过哀痛。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他作甚么要这样的看她?而刚刚他又是为何要站在窗前却不进门?念卿的心提起来,有某种不祥的,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爷,可是路遇到了贼子?还是马车出了什么事?或是”念卿说不下去,她极力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朝后张望:

      “荷儿呢?怎的不见奶娘?”

      “卿儿”韩奕羡颤声唤她,他喉头发哽,嗓子哑得厉害。

      “是荷儿又淘气了吧,落在了后面。我去瞧瞧。”

      念卿心头大乱,她强自镇定说得又快又急。声音却开始发抖。说话间已是惶惶然举步就要朝外行去。

      “卿儿,卿儿”韩奕羡眼里盛满了痛色。

      他将念卿紧紧抱进怀里,艰涩开口语不成声:“卿儿乖,你听爷说,今儿,今儿寺里突的走水,荷儿,荷儿她”

      有温热的水滴落到念卿脸上。念卿如坠冰窟。一颗心仿似被利刃生生划开,裂着口子透着凉风往里猛灌着冰坨子。

      感受到她遽然僵直的身子,韩奕羡红着眼轻轻放开她一些,低头看她。

      “卿儿”他望着她,眼里闪动着浓厚的哀楚与深重的乞求。

      有那么一刻,念卿面无表情。她木呆着脸怔怔的看住韩奕羡流泪的眼睛。

      “爷你说的甚么?”少顷,她似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怔愣问他。

      “爷没来得及”韩奕羡哽咽,说得艰难无比:“荷儿,荷儿她没了。”

      “没了。”念卿机械重复。

      她的心肝肉儿没了?

      那个粉团团周身奶香,会调皮会发小脾气的小东西;
      那个总是咿咿呀呀,叽叽喳喳,高兴的拍手咯咯笑不停的小东西;
      那个依恋她,黏着她,会软糯糯满腹欢喜唤她娘亲的小东西——
      没了?

      “不会的!”她剧烈摇头。

      好好的全乎人儿出去,怎么会说没就没呢!

      念卿失声惊叫,使力推着韩奕羡:“灵清寺在哪?带我去找她!带我去找她!”

      韩奕羡痛不可抑,不顾她的挣扎牢牢的抱紧她。

      “卿儿,卿儿……”除了哽声唤她,他再说不出话。

      要去哪里找呢!

      那般凶急的火势,灵清寺已付之一炬。百年老寺而今只余断壁残垣,一片焦土。以及多具不知来路,不辩面目,焦炭般身躯痉挛的尸体。

      这趟出去,他四个家丁只有一个全身而退。一个折了臂,一个残了腿。另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多烧得焦黑,扭曲的尸体,谁还能认得出来。便是衙门验尸的仵作,怕亦是难为。

      念卿挣不过,蓦地停下来。

      “爷”她说,语声飘忽:“卿儿站不住了,让我过去坐下。”

      韩奕羡依言,就近抱她坐到几案前,担心的看她。

      “爷不要抱我。卿儿想自己坐一会。”她又道。

      韩奕羡不安的端详她的面色,她脸孔苍白但表情似乎平静下来,瞅着还算清明,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于是照做,放她自己坐下。尔后立在她身边一瞬不瞬的守着。这当口,他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唯恐会愈发的刺激到她。

      “征哥儿和齐哥儿呢?”静寂片刻,她攸地出声抬眸注视他。

      韩奕羡心口一滞,他不自觉的舔&一下唇,斟酌着字句忐忑应道:“他们受了惊,”

      “是爷救的哥儿么?”她却突兀的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继续的问。

      韩奕羡心下煎熬,却不能否认。他乞谅的看她,沉抑点头:“卿儿,爷”

      “卿儿省得。”她仍是打断他,顾自言道。

      韩奕羡俯身扶住她双肩,忧急道:“不是的!卿儿,你听爷说”

      “说什么呢?爷!”她根本不听,一字一顿道:“说哥儿们都在,只有我的荷儿没了?”她没有表情的看他,语气冰冰凉凉:“爷,你为什么不救她?”

      韩奕羡心痛如绞。念卿却猛然推他,她使了最大的力气,他一时不妨竟被她推得一晃。随后念卿起身就跑。

      韩奕羡慌忙去追,在她临跨出门前将她截住抱了起来。念卿奋力挣动,挣不脱终于崩溃。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灵清寺,我要去灵清寺……”

      她呜咽叫嚷,泪珠成串滑落。她的娇娇儿,她怎能让她尸骨无存,做那孤魂野鬼凄苦无依!
      便是烧成了,烧?!想到她的儿受的火烧炼狱之苦,念卿大疼,止不住浑身颤抖。

      她发出一记长长的哀鸣,那声凄恻无比,透着漫天的苦楚,一若所有失去幼崽的母亲,念卿痛彻心扉绝望如斯。

      韩奕羡踉跄的抱着她坐回几案边的圆凳,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从来乖巧,性子温顺安静的人儿,他的乖卿卿,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他的命去换回荷儿,只要她不这么的疼!

      念卿犹自挣动,嘴里呜呜困兽般哭叫,神色已渐至狂乱。此刻在她昏昏噩噩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得赶紧去灵清寺!

      天黑了,又这么的冷,她的荷儿会害怕,会着凉的呀!她要去带着她回来,带她的荷儿回家!这个念头支撑着她,象阴暗深渊里迸裂出诱人的光影。

      听到动静的陈嬷嬷,和因去东屋翻找小姐掉落的泥叫叫,而将将惊悉噩耗匆忙赶回来的冬灵,双双立在门外望着明显失了常态的夫人,俱是神态恻然忧心如焚。如此情状,二爷不开口,她们纵是忧虑至极,亦不敢进屋。

      变故就在一霎那。

      看到念卿忽然抓起几案上的剪刀,二人只来得及一声惊呼。而韩奕羡心黯神伤,眼下为着念卿的痛苦更是苦上加苦,心神不属。全然没了平日的精明与机敏。

      眼见她目露异光,拿着剪刀刺向他面门,他微一怔愣,却是慢了一步。堪堪偏头,她的剪刀已是划过他脖颈。登时鲜血涌出,尖锐的刺痛即刻蔓延。

      陈嬷嬷与冬灵惊骇的奔进屋。韩奕羡已夺了念卿的剪刀,忍痛拿手捂住脖子,口气沉着:
      “去外院爷的书房叫庭毅过来。记住,切不可声张!”

      说着,他声音变得严厉:“交代下去,今日之事不准向外透露半分!否则,爷必不轻饶!”

      陈嬷嬷应喏,疾步出门。

      屋内,韩奕羡望着虚弱的安静下来的念卿,眸光温柔又哀伤。他仍是不肯放手单臂揽住她:

      “乖,不要怕!爷不妨事!”

      念卿面上泪迹斑斑,她呆呆的看着他满是鲜血捂住脖子的手,没了反应。须臾过后,她长睫一阖闭了眼睛,无力的歪在他身上晕厥过去。身侧的冬灵大惊,韩奕羡却微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二爷!”冬灵声音发颤忧心忡忡。

      韩奕羡充耳不闻,不予理睬。他只是垂眸定定的凝视怀里的念卿。冬灵无奈,担心又不安的看看他们,转头看向门外焦急的等待庭毅能快些过来。

      庭毅领着大夫健步如飞,一下子便将陈嬷嬷远远的甩在了后头。回府后,爷便嘱他去请了大夫,为着卿夫人以备万一。没料到,先出事的却是他的爷。

      到了北院,因情况非常,也顾不得外男不可入内宅的规矩。庭毅带着大夫急急去给爷医伤。由于时间有限,兼之天晚了考虑到张老太医年事已高,不宜夜间折腾。他这次请来的是离府不远,妙和堂里头的当家大夫。

      “有劳王大夫先看看我夫人!”韩奕羡语声客气而坚持。

      王大夫本是见他血流得瘆人,想要先行替他止血医治。奈何主家态度坚决。王大夫不敢耽搁。赶忙为念卿把脉。

      庭毅见状,急得上前,韩奕羡瞥他一眼,冲他挥手。他只得顿在原地,暗自焦心。

      少顷,王大夫对韩奕羡言道:“尊夫人乃因惊而悸,伤心过甚。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故气乱矣!倒是无有大碍,只是须仔细照看着。待我给二爷看过后,一起开方。”

      韩奕羡闻言,心内稍松。这才由着大夫给他看诊。好在念卿体弱之人,即使情绪激&狂气力亦是不足为道。她那一刀看是凶险,但其实刺得并不深,也未伤及要害。只是切口长,是令人刺痛的皮肉之伤。大夫给他上药,精心包扎。即后开了方子便由庭毅给付了诊金送出府去。

      韩奕羡目色沉黯,盯着昏睡的念卿一夜无眠。

      两日后,锦凤走出东屋。她行至叉路口望住北院的方向,轻牵了唇,眼里却殊无一丝的笑意。老太太恢复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了!

      事实上,因为庭毅救护及时,后头又护卫得力。老太太原本亦无大碍,毫发无损。不过是受了点惊罢了。然饶是此,她仍是强自忍耐了两天,要的就是招无虚发,一击即中。

      锦凤面色阴冷,折身走回西院。便是他事后大怒,要行发落又如何!他都能为了那贱妇而欲休她,结果还能坏到哪里去!

      而如此难得的机会,千载难逢,她怎能任其错失!

      西院里。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锦凤语声清清淡淡。

      “是!奴婢省得。”碧枝声音微颤。

      锦凤睨她一眼,举起手就着日光欣赏她新涂的蔻丹。

      “你知道,历来在几个丫头里,我最信任的都只有你!不要让我失望!”

      “承蒙夫人抬举,这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一定尽心为夫人效劳不令夫人失望!”

      “嗯,去吧!”

      走出院子,碧枝惨笑。

      说是信任,不过是因她长得好。她是这些陪嫁丫头里脸子最好的一个。而她这张脸成了她的罪过。她的几分颜色,使得夫人根本容不下她。只要有这张脸,她便永远是夫人身边身先士卒的棋子,不,明明就是弃子。

      举凡要做有性命之忧,会引来杀身之祸的歹事,夫人总是第一个找她!碧枝心如死灰,做了今日之事她哪里还能有半点活路!

      其实她压根没有痴心妄想过夫人给她开脸。她万不敢与夫人相争。何况,二爷那样的人物,岂是她这样的婢子所能肖想的!

      她只想能平安活着。她平安,家人平安。这是她仅有的念想。可便是如此卑微的愿望,她也实现不了!夫人之令,她不敢做,却更不敢不做!她的家人都在师府。她唯有听令,家人方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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