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宅斗失败的一生》不得无趣

49、初雪

　　立冬过后，白昼就越来越短。笑月是被这阴沉沉的光亮叫醒的，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才发现外头半昏半晓，却较往常亮一些。窗户里透进来洁白到有些刺目的光亮，轻轻哈一口气，辄结出冷凝的霜雾。被窝里伸出一段光洁的胳膊，好叫那映照进来的苍白与冰冷停留在手上。

　　不论如何，光明总是可喜的。

　　笑月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到床边，轻轻推开，只见外面皑皑素雪，一色清白，粉英琼屑顺着缝沿飘进屋里来，滴滴粒粒化在脚下。

　　——原来是下初雪了。

　　所有人都被这冬日的第一场雪叫醒，开始忙忙碌碌起来。院子里的新雪还没有扫尽，一踩一个凹陷，叠好的雪花一挤一压，列出一排排淅淅索索的声响。脚印从听雪堂一路通到后面的今朝苑，应氏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卯正不到就已起身，拾掇拾掇便直奔了这边。

　　“夫人。”春杏掀了帘，将人迎进来。

　　解下披风，应氏原地站了会，等指尖回了暖，才压着声音问道：“姚儿醒了吗？”

　　“方才进去看还没有动静，”春杏摇了摇头，“小姐平素都要起得晚一些，昨夜又喝了酒，想是还没有。”

　　“这孩子……”应氏轻笑：“罢了，我去看看她。”

　　在里间听着动静的笑月不由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她转身正要去迎，却忽的瞥见镜台木架上一道光影走过，镜中停着半张脸……

　　手扶在脸颊上，笑月霎时僵住了身形。

　　而更坏的是，蹵音渐近，应氏就要进来了……

　　笑月心燎火急，瞥到掀开的床褥，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呲溜一下就扑上床去，在被褥里连滚了两圈，等到将右颊埋得严严实实，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而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应氏也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了，她目光扫过被踢飞的绣鞋和凌乱的床铺，往上看却只见笑月半张脸烙饼似的糊在软枕上，明明醒了，却还紧闭着眼睛赖在床上不肯起，难得见到女儿这样贪觉的模样，不觉哑然失笑。

　　“姚儿……”

　　然随着她的走近，笑月心如擂鼓，丝被缠在口鼻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不能让她看见！

　　“怎么把窗打开了？”应氏忽然转了方向，往窗边走去，“外面下雪，小心着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

　　伴着“咔嚓”一声响，风声雪色皆被隔绝，只剩下呼吸声在屋内交错起伏。笑月暗暗将手从被褥里穿过，枕在脑袋下面，好叫掌背能这样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抵在她脸庞。

　　身侧的褥子塌陷下去，应氏坐到床边，手柔柔拂过笑月扑散的长发，女儿的头发生得浓茂，只是尾巴处枯黄，但不急，都能慢慢养起来。她会把一切该属于笑月的，在往后的岁月里都一并还给她。她要让一切重回正轨，更要让所有东西都“物归原主”。

　　应氏心中笃定下来，她昨夜一夜未眠，目中熬出不少血丝，但整个人却显得神采奕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仿佛给她连月来过渡操劳而疲乏无力的身体注入了活力，蔓延到她每一根神经末梢，让她重焕生机。

　　但在此之前，她要确定一件事。

　　应氏低眉，缓声道：“姚儿，你醒了吗？”

　　良久，笑月才应了一声。

　　“我、我困死了，娘……让我再睡一会……”她含糊着搭理几句，却将脸埋得更深，眼睛一下也不敢睁开，故意作出一副倦懒不肯早起的模样。

　　应氏没有起疑，只是软声道：“好好好，你好好睡，娘不烦你。”

　　大约是因少时经历，笑月回到阮府后就一直很懂事，难得见这样娇憨的情态，应氏很是受用。只是正欲起身离开时，她却忽然一顿。

　　——要问笑月心事，这岂不是最好时机。

　　若是平时开口，姑娘家面薄，便是喜欢也未必愿意说。反倒是这种迷迷蒙蒙、意识不清时，最易吐露真言。想到此节，应氏变了主意，又坐回床边。

　　笑月心头一跳，就听得应氏语：“姚儿，我听人说上回在马场，竟是邱鸣救下你……”

　　马场、邱鸣……邱鸣是谁？她分神想了想，才总算就角落里扒拉出这么个人。

　　“……若非他舍身相救，只怕就没有我们母女的今日，”应氏一哽，想到春杏当日该是如何危急的场面，就不由生出后怕之情，再说下去竟带出几分真情，“定国公府与我们阮家是世交，鸣哥儿又与你有这样一段因缘，以后到不妨常常来往……姚儿，你说怎么样？”

　　“唔，”笑月脑袋埋进被子里，胡乱地应下，“娘说好就好。”

　　“那姚儿……你可喜欢这位救了你性命的鸣哥哥？”应氏抖着嗓子，深怕听到笑月嘴里吐出一个“不”字。

　　自从回到阮家以后，除了每日黏在她身边，再未见过她有别的请求。让学礼仪就学礼仪，教她读书认字也乖乖听着，再苦再累也从未听她抱怨过什么。她没有办法，她真的没有办法了……总要找到一件她真心喜欢、想要的东西，然后不顾一切地捧给她。

　　笑月却被应氏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直接问懵了：喜欢？

　　当日搭救，她倒还记在心上，只是这么些日子过去，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已将这么个仅一面之缘的人抛在脑后了。回想起来，只依稀记得，那男子策马奔来的模样，确实曾让她心醉神迷。

　　少女的旖思总是来得迅猛而热烈，又多因皮相生，要知道当日与小王爷初见，她也曾看呆了去哩。只是邱鸣又和小王爷不一样，他温文儒雅，又与她有搭救之恩，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很美好。

　　“喜、喜欢……吧？”笑月期期艾艾答了一句，很快就歪着脖子讨饶般叫道：“娘，我困，让我再睡会吧。”

　　应氏得了答案，心满意足，“好好好，你睡你睡，娘不扰你了。”

　　她笑着替女儿掖好被子，一群人鱼贯而出。笑月确定屋里屋外再没有半点响动才悄悄睁开眼，翻身下床，她赤着脚来到妆台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人。

　　——右侧颧骨之下的皮肤，竟在一夜之间生出一大片的皱裂。

　　是了，昨夜喝了酒，北方的冬天又是这样干燥、寒冷，再好的易容假皮也撑不下去了。

　　能骗一辈子吗？但她该怎么和应氏说？

　　……她一定会很难过，还会追问她怎么受的伤。

　　笑月发了会呆，才找出药水，倒在掌心后一并敷到右颊。等药力化开，褪下了那一坨硅泥似的东西后，就显露出那一道陈年的旧疤，在她脸上拉出长长的缺残。笑月目光一凝，忽然更加用力地搓揉起来，似乎想将这疤痕、连带过往的一切全都抹去，但并不能。

　　不知是因这两月来都没有透气，还是太用力的缘故，周围大片的肌肤都泛着红，愈发显出这狰狞的可怕。

　　明明已经看了这张脸十多年了，但为什么现在却忽然不习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