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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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笑月换回自己的旧衣，如木雕泥塑一般，穿过重重深院，安安静静地就离开了阮家。婢子没好气地将她的旧包裹从偏门丢出去，低声怨骂道：“若不是夫人心软，这‘盗主’之罪，本该直接拿她去官府。”
“你别说了。”春杏叹一口气，上前拉住笑月的手，将准备好的东西塞到她怀里，“笑月，你别难过，我知道你也是一时失足……哎，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笑月抬起头，迟眉钝眼，看得春杏又是一叹。
“这些钱，是夫人让我给你的。还有……夫人让人销了你的奴籍，你出去了就算自由身。这样也好，以后你就好好过日子。”
笑月听到“夫人”二字，眼珠才转了一下，她喃喃道：“是啊，这样也好。”
“另外夫人也给你安排了去处，西郊百里处的黄花庄是夫人的私产，你去找那里的管事，让他给你安排些活计，以后也能有个安稳的营生。”
春杏见她模样，反生怜悯之意，她将笑月的手合紧，握住那一袋碎银，“这些钱你省着点用，财不露白，知道吗？”见笑月痴痴呆呆不理人，春杏无法，只能一步三回地离开了。
风露湿行云，悲人沾满，彻骨寒矣。
我是不是错了……
笑月大痛之下，忽然明白过来。
“我本不该来，来了也不该见，见了更不该认！”
应氏有女儿，阮金玲有母亲，刘氏也有孙女，十六年前的错轨，到如今各自都安好了。她的到来，给应氏带来的只会是痛苦，十六年错付的，都是真情与真意。戳穿谎言，不论是回顾昨日今日之殇，还是在阮金玲与她之间做出选择，对应氏来说都可谓摧心剖肝之痛吧。
既然错了，那不如就一错到底。
笑月扶着墙，低低笑了两声，握着钱袋的手腕鼓起青紫的经络，踉踉跄跄着往光亮喧嚣处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喝酒了。
……
元宵灯节，彩灯耀京都。
巨鳌负蓬莱、瀛洲、岱舆、员峤、方壶五仙山而抵午门，明火灯彩，鳌柱之上缠龙飞凤，上书“燕宣鳌山，盛世太平”，歌姬扮作仙伶一路载歌载舞。燕宣帝端坐龙椅，不由龙心大悦，灯火映照下，连素来刻薄的眉目都温和了下来。
他早年为夺位劳心劳力，更有沉疴旧疾，不惑之龄，发却已白了大半。因非嫡非长而履至尊之位，民间多传他杀弟夺位、损尽阴德福报。燕宣帝心中憋了一口气，自即位起废寝忘食、事事躬亲，连削先祖定下的近三十日假期，连春节也只肯放五日的假。至于元宵更不用说了，十五十六合着也只肯放一个日夜，若是重臣亲近，还得陪着皇帝在午门看鳌山灯会，文武百官过得是苦不堪言
燕宣帝约莫也是心中有数，月至近中，他便招来内监陈伴伴道：“朕有些累了，回宫吧。”
陈伴伴道：“奴这就去安排。”
简王听闻，道：“皇兄，这么早就回宫了吗，底下还没完呢？”
燕宣帝对着自己胞弟倒是好脸色，他含笑道：“朕这身子骨也动不起来了，就让他们自己玩吧。”
简王面露担忧之色，他叹一口气，叫儿子上前，“其原，送送你皇叔……？？”
没有回复。
简王侧首一看，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朱其原！你在看什么呢？”
朱其原一下回过神来，他刚刚仿似在底下的人群里看见了方玖儿，对方竟难得穿了一身粉纱叠裙，以罗纱覆了半张脸，只露出盈盈一双美目，若非身侧站着方石与方渐功，他怕也一下没认出来。
方玖儿大约也看到了他，直直就望了过来。朱其原不敢与她对视，避开目光，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却不料被父亲抓了个正着。
“额，我、我……皇、皇叔要走吗？侄儿送你。”他急忙起身搀扶着燕宣帝。
燕宣帝摆了摆手，笑眯眯道：“难得过节，让原哥儿自己玩吧，不必拘着他。”
朱其原得了皇令，一下乐开了花，“皇叔都同意了，父王你就别说我了，我这是奉旨玩乐！”
燕宣帝闻言哈哈大笑。
简王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玩玩玩，你就知道玩！”
得燕宣帝之许后，朱其原一下就从这巍峨的观台解脱了。倒不是说这里景观不好，居高临下，一揽全局，如何会不好。只是这台上陪王伴驾的都是些重臣学究，最年轻也是快四十了，谈论的不是朝廷重事就是儿女亲事，朱其原憋着一句话也不能说，如今得了特赦，怎不欢喜。
燕宣帝笑着看侄子下了城楼，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慢慢暗下来，他幽幽一叹，“阿森，你陪朕走一段吧，朕有话要和你说。”
简王心头一跳，对上自己兄长锐利却难掩疲惫的目光，最终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午门之下，鳌山之侧，人海如潮浪。
“姐姐，没想到京城的鳌山灯会这么热闹！”方石激动道，“看看！皇、皇帝，站起来了！”
方玖儿忍不住抿嘴轻笑，她抬起一张眉目似画的脸庞，眼波如秋水动人，潋滟着往城楼上望去。见到那明黄的吉服，目光只轻轻点了一眼，就掠了过去，专注去找那个身影，只可惜对方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方玖儿不由有些怅然若失，但想到叔叔说的话又忍不住心头一甜，他当真愿意……
方渐功自然也看到了朱其原，他安抚道：“玖儿你放心，他若不肯，我就带你回江南，我们方家的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方玖儿又羞又恼：“叔叔！”
方渐功目光一凝，他看见朱其原起身下楼了，于是神情中颇带了几分志得意满，口中却道：“玖儿，一会我和小石与你一道去。”
方玖儿自然不肯，“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方渐功也不强求，“好，那我们就在客栈等你。”
这鳌山灯会场面正酣，子时却悄悄到来，方玖儿薄纱下夹了淡淡羞意，终究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人群，往青州坊的灯楼那里翩然而去。
因夜深了，人群又都涌向了鳌山灯会，青州坊这里反倒人少了。那百尺的灯楼就静静立在庙前西街，千灯挂悬其上，尖顶之处东西南北更挂了四盏樟木琉璃灯，照澈明空。隔水相望，皓月悬在其后，仿佛也只与它并高，方玖儿放慢步伐，生怕惊到这琼楼玉宇、天上人间。
钱程上前接引，“方姑娘，世子有请。”
方玖儿闻得水声潺潺，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生情怯。她犹豫一下，解下面纱，搓粉抟朱，美得天香国色；步步莲花，婷婷向水岸柳堤旁立着的那个少年走去。
听到动静，朱其原回头，惊喜道：“方姑娘。”
……
隔着一条河，笑月提着灯笼和酒壶醉醺醺地倚靠在灯楼竹架旁，她给自己狠狠灌一口酒，囫囵吞了下去，那粗糙而涩然的味道一下扑进咽喉。她抬起头隔着灯楼往天上望，忍不住扑哧一笑，她从没见过这样黯淡的月亮，连灯火也比不上。
卖灯笼的人没骗她，这里真的很多灯笼，亮得几乎像白昼一样，只可惜有些歪斜。
笑月以为自己醉糊涂了，随手抹了把脸，发现右颊的假皮都已经被泪水酒水泡得有些脱落了，于是干脆刮了下来，露出昭昭一道疤。
她反把着灯楼奠基的竹架，醉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心道，原来喝酒喝过了微醺，就睡不着了。
——既然这样，那不如再喝一些。
笑月放肆地举起坛子豪饮，河风却吹来了对岸声音。
“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为妻。”
“为什么？”是个女声，不可置信地，“你有别的喜欢的人？”
笑月耳朵微微一动，隔着河岸竟能听到一台戏。
“没有，但，但……方姑娘，对不起。但我……”少年清朗而单薄的声线响起，他似乎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不能娶你为妻，你若不弃，我愿意以侧妃之礼待你。”
“你、你实在欺人太甚。”方玖儿强忍悲愤，“世子，你……我宁为走卒妻，不做王侯妾，你不要再说了！”
“方……方姑娘，我，我……”朱其原心中又愧又急，“我并无半分辱你之意，只是我——”
“不必再说！”方玖儿强忍心酸，“我以真心待你，你却这般辱我！”
她急退数步，忍然一顾，“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了！”旋即飞身离去。
朱其原呆立半晌，在原地半蹲下身子，觉得自己把事情都搞砸了。
“钱程，我错了吗？”他忍不住问道。
钱程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肃穆地安慰道：“当然没有。”
虽然不知道世子出于什么缘故不愿娶方氏女，但总归事情没有发展到他不得不给王爷王妃禀报小王爷情感问题的地步，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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