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离》月泊

2、【下】

　　“若涟。”
　　“嗯？”
　　“若卿她……是怎么去的？”
　　若涟的明眸里泛起了水光，“姐姐她……是伤寒……她本来身体已不是很好……你又许久不来找她……虽说当时没有具体告诉你我们在哪里……可是你如果找来的话，也该不难找到才是……”抽泣的话语中明显带有埋怨的意味。
　　“是我不好。”真是天意弄人？刚回庄里便被大小事务忙得抽不开身，偏生这半年，便发生了这变故……沈晗停了停，觉得有些不寻常，又问，“若卿……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入秋不久……本来都以为是一般的风寒，就没有注意……谁知道竟然是伤寒……”清涟伏到沈晗肩上，哭道：“姐姐临走前问我，问你为什么不来……”
　　沈晗已然是泪流满面，问道：“她……她还说了什么？”
　　“姐姐说……她等不到了……说如果你来了……让你好好照顾我……沈大哥……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沈晗拍拍她的肩，若卿既把若涟托付给他，他便不能再有负若卿所托。深吸一口气，止住再流泪的冲动，毅然起身，扶起若涟，说道：“若涟，以后不要叫我沈大哥了，叫我姐夫吧！还有，别哭了吧，若卿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不会开心的。”
　　“……姐夫！”刚好些的若涟又投入沈晗怀中抽泣起来。
　　沈晗轻拍着她的背，她也是不容易的吧？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烟花地，现下心里该是找到一个宣泄点了。轻声说：“若涟。”
　　“嗯？”还在呜咽着。
　　“我们走吧。”
　　若涟疑惑的抬起头来。“走？难道是……”
　　“不错，我帮你赎身，离开这里！”
　　“姐夫……”犹带水光的瞳子闪闪发亮。
　　沈晗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块灵牌，像揣着一件稀世奇珍一般，拉门而出。若涟随即跟到他身后下楼去。

　　虽已夜深，整座楼仍是灯火通明。沈晗和若涟走下楼梯，自是又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走到楼下刚好遇上那老鸨。
　　“公子与清涟谈完了？”
　　沈晗没有正面答她，只道：“我要给她赎身，你开个价吧。”
　　那鸨儿似乎早知道似的，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低头思索了片刻，抬起头道：
　　“一口价，五万两。”
　　这话让附近的几位恩客听到，都是不可置信的惊呼：“五万两！丽娘你不是疯了吧？竟然只要那么少？”更有人说：“丽娘！我出六万两，现在就去钱庄拿钱，我要帮清涟姑娘赎身！”
　　那鸨儿不正眼看他们，仍只对沈晗他们道：“就五万两，不过我现在就要。”
　　沈晗冷笑一声，自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拿了下面的五张，未等给到老鸨手上，手先一收：“卖身契呢？”
　　那鸨儿着实一愣，随即了悟。她对清涟说道：“清涟，你随我来取吧。”

　　若涟微一点头，便要随丽娘而去。沈晗怕那丽娘耍什么招，拉住若涟的胳膊：“若涟。”
　　“姐夫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若涟浅笑。沈晗松了手。已经走了开去的丽娘听到这句话，身形一个趔趄。

　　过了一会儿，两人便带着一张契纸出来了。沈晗接过展开，确是若涟的卖身契。只是奇怪的是，墨迹尚未干，不知是否是江南天气潮湿的缘故。
　　他有些犹疑。这时若涟却说：“姐夫，这确实是我的卖身契。”
　　沈晗见她如此肯定，也不再怀疑什么。将银票给了丽娘，递银票的时候，露出他一只袖子一直紧紧护着的灵牌一角，被丽娘看见，随即愕然。一抬头，迎上沈晗凛冽的眼神，她忙收回了目光。
　　一切完毕。若涟拿到了那纸契约后，随即便把它撕得粉碎。沈晗再一次道：“我们走吧。”二人便在众人目光中踏出门槛。
　　不知怎的，出了那“涟卿楼”的门，沈晗却突然觉得似乎丢了什么似的，不禁又回望了那里一眼，正看到向他们这里看过来的丽娘，一身孤寂。
　　一身孤寂？
　　“姐夫，我们要去哪儿？”若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头来，说道：“先去我住的客栈吧。天亮以后，我想去拜祭若卿的坟墓，然后回庄找人把她的棺木移回庄里。”
　　“姐夫不可！姐姐已经入土为安，我想还是拜祭就好了，不要惊动姐姐了。”若涟急道。
　　也是。“那就听你的。”沈晗向来燕桥上踏去。若涟落后了他几步，回望了一眼那涟卿楼，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五更时分，天已微亮，院落里寂静无人。
　　虽说是青楼夜明，可真个儿是一夜都亮着灯的房间，只有三楼那一处。
　　人烛泪两行。
　　桌边人似是下定很大决心般，走到盆架前，洗去脸上泪痕和脂粉，重新坐到桌边。铜镜中映出一张或许是倾国倾城的面容。
　　说是或许，只因那左半边脸颊美丽无比，右半边脸颊上却贴了块不伦不类的假皮，而假皮下，似是凹凸不平。
　　再深吸一口气，缓缓揭下那块假皮。满是刀痕的皮肤出现在铜镜中。
　　没有尖叫，没有叹息，可怕的寂静。

　　回忆*****

　　“姐姐！我们去扬州好不好？”
　　“我倒也想去呢！不过花魁和妈妈都不在，谁照看这里？难不成歇业半个月？人岂不是都被挖走了？”
　　“我们告诉她们，这些天赚回来的钱都归她们自己，不就行了？反正咱们也不缺那点钱。”
　　“倒是个好主意！”

　　******

　　“姐姐你还在对帐啊？都那么迟了。我给你弄了碗糖水，你快喝了吧。”
　　随后，是饮完那碗糖水的噩梦。

　　无力的感觉游遍全身……
　　“姐姐，你就再让我一次吧……反正当初咱们开着涟卿楼，名字和花魁……你不都让给我了么……沈大哥……你就再让给我吧。”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的佳人，仍旧是小女孩般娇气的语气。
　　“不如我给你添些印记吧……这样沈大哥应该就不会喜欢你了呢……”
　　想叫喊，可是喊不出声音。
　　“这碗糖水也被我下了哑药呢……不过分量不重的……以后姐姐还是可以说话的啦……只不过声音就……”
　　“姐姐，我给你准备了一块假皮哦……以后你贴上这个，还是可以照样做你的角色……比起你的脂粉大阵，贴这个不用花什么时间的……”

　　******

　　沈晗，他终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最后那一眼，或许真叫作一眼万年。
　　一眼缘定，一眼缘断。

　　院落里渐渐有了动静，想是服侍的小丫头们起身了。光线业已充斥着整个房间，那仍跳动着的烛焰，似乎已经失去了其使用的意义。
　　日子，总是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