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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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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姜岑一直没能去和沈廷书好好谈谈——关于他们两个的关系,关于他的态度。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像是一根纤弱的银丝,一方的用力过猛,便将其扯断。人们在不愿意相信事实时,心理便会制造假象安慰自己。在他的速写本快画完一半的时候,在一晚半梦半醒时分,他梦见了沈廷书,过去也映射在其中。当他冰冻的记忆融化,一切回到他们应该存在的位置运转,生锈的理智又捋过事情的始末,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了自身的处境——即使他一直都知道真相。在寒冷的清晨,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指尖在那一瞬划去泪滴。
一个月以内姜岑读完了两本中长篇英语小说,他对语言这关已经不再那么压力,反倒更轻松努力了许多。此时的冬天已经不再那么温和了,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的这段渡合期总是最磨人的。在这其中的一个星期六,姜岑好不容易从羽绒被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在面对需要整理的床铺却又再一次处于心态崩溃的边缘。再像个老头一样一手拿着空了的马克杯一边对着笔电无限打哈欠,迷迷糊糊地过了半小时后姜岑才磨蹭着去洗漱——半梦半醒间又难免被不够温暖的水给冻了个激灵。
他在裹上厚重的白色冬衣外套和围巾时仍是昏昏欲睡,脑袋里像灌上了糨糊,黑色的阴翳在眼底不断交叠,头重脚轻的不适感还让他的胃绞痛起来,紧紧地揪在一起。姜岑半倚着门框扶额,好像这样能缓解他的不适似的。他想着一定是前段时间的作业和练习太重了些,想到这他回头看了看还在酣睡着的室友;加之自己摄入的食物确实过少,自己会这样他也不奇怪,好在是他没有特别吃不消的感觉。他闭上眼休息了一会,然后捏紧背包带,想着在去画室前再买上杯咖啡。
星巴克里面的人稀稀落落,可能是时间过早,还在化雪的原因。明明才走了几步路,双脚就已经因为冰冷而僵硬起来,他多少有点后悔没穿厚一点的鞋子。姜岑努力压下胃里的不适,在柜台前要了一杯拿铁,白茫茫的街头竟让他有些无措的感觉。那些积雪太亮了,姜岑只觉得双眼隐隐作痛。
他捏着纸杯,在店门口等待了一会,再拿起来小啜一口,咖啡的苦涩香醇顷刻在他唇齿间蔓延开来,滑进食道里给腹部带来一阵暖流。逐渐忘记胃痛的过程中,理智又开始警铃大作,他暗暗发誓下一顿饭一定会好好吃。咖啡冒出的热气和呼出的白气使面前的景物愈来愈模糊,他又反应迟钝了些——那人都快走到他面前了。
那双透亮的眼睛在望着自己。沈廷书觉得当前处境有点尴尬,他遇见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就像被打乱了阵脚的慌乱感,被情感漩涡拉进去的沉醉感。沈廷书让自己的路径绕得更偏远些,他还没注意到自己,也就当做没注意他一样走进去吧。他还在不承认自己和他的再次交谈是抱有期待的。所以那双透亮的深棕色眼睛仿佛听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望了过来…一头小鹿,看了过来….
“嘿。”姜岑在沈廷书犹豫是否留步的时候及时出声,甚至没发现嘴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嘿,姜岑。”沈廷书惊讶自己并没感到紧张,反倒是放松下身子。语气如他们过往十几年的每一次问候般轻快。和冷峻的面庞形成鲜明的对比。
姜岑又抬起纸杯抿一口咖啡,眼神不禁瞟了一下别处,最后又再次放在沈廷书的双眼上。他的语气比预想中的要僵硬些许:“你想谈谈吗?”
如他所想,他就知道姜岑会这么说,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有这一刻。每当姜岑觉得他们之间的友谊有些疏离时,让他觉得不安时,他就会这么做。沈廷书给他一个安慰性的微笑:“可以的,我们进去吧。”
他和姜岑一起跨进大门。在柜台等待时,他不经意的看到姜岑有些慌乱紧张的样子,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尽管他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慌张。这让他爆发出一股由心而生的愧疚感,回想起之前对他的种种行为和态度,他都决定,无论再怎么矛盾也不要这样对待他了,于己于彼都不是个好选择。
现下姜岑正握着咖啡纸杯望向玻璃窗外,看起来是发呆,但沈廷书清楚他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以这种方法来缓解他们之间无形的尴尬罢了。他想自己先开口更合适:“呃..我很抱歉。”
姜岑立刻回过了头,证实了沈廷书的猜想。他有些无措,但很快镇定下来:“好吧…其实我是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这段时间太心烦意乱,你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分担。但我不是很希望,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
沈廷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姜岑又有点担心起来——他知道这样的谈话方式太接近女生之间的调解,但姜岑清楚,这几乎是沈廷书为了迎合他本身就有些温和的性子所做的。这即是他们保卫底线的最后一张牌。但这招在幼年甚至少年的时候还管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会让他烦躁吧,让他觉得自己娘也不奇怪了。想到这里,姜岑还是微微低下了头。
事实反之,沈廷书觉得愧疚的阴霾笼罩了他最近这段时间的记忆里每一个角落,和他相遇是唯一的明亮,在那之前的记忆都隐没进了无边的黑暗中。他沉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不可能告诉他实情的。他开口道:“你知道吧,我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很情绪化。就是说,对待很多事情烦躁就是我的本源,会很粗鲁地处理。我觉得我对你的确很过分,但我会改的,你会理解吧?”沈廷书没能圆得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该死,这是他第一次对待姜岑而感到语无伦次,因为矛盾。
姜岑的手指勾住他围巾上的流苏,在指尖不断缠绕,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是吧,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对我。我很奇怪也很不懂…好吧,你以后能不那么做了吗?”
“我保证。”
“嗯。”这么一下来,姜岑好像就有点无话可说了一样,他再次把目光放向别处,手指捏紧了已经空了的纸杯。
在气氛彻底尴尬之前,沈廷书突然挑起另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你起那么早?”
“我一般都是这个点起的,赶着去画室里多练习下。今天晚了点,又来买了杯咖啡。”姜岑觉得胃部又开始缩在一块,手掌忍不住捂住痛源,身体稍稍蜷起,“呃…你呢?”
沈廷书低头注视着白瓷杯里温热的黑色的液体,微微点头:“我是起来晨跑。今天难得没下雪,但也太冷了。”他抬起杯子啜饮一口,向面前人展露一个微笑。但姜岑清楚地看到,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到这里姜岑又不禁联想到自己单薄的身子——太瘦了,而且身体素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从小到大每一次体育测试都是刚刚及格,还是被生生逼出来的。自从上了大学,他就没怎么动过,想到沈廷书晨跑的习惯和健美的身材,姜岑心里面叹了一口气:比不起比不起。
“哈..还在化雪嘛。其实今天我都差点起不来,谁不想缩在被窝里边赖到大中午啊。”其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岑语气有点虚弱,他正尽力压下胃中的不适。
沈廷书看见姜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你还好吗?”
“没什么..”姜岑摆摆手,“就是最近有点忙,没有…”
沈廷书没听进去下半句话,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大半。他清楚姜岑从小就有个不好好吃饭的坏毛病,胃痛是常有的事,姜岑一定没怎么正常吃东西。他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拉起姜岑的小臂起身就走,引来后者的不解。
“你要去哪?”
沈廷书轻笑了一下,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你今天早上没吃早饭吧?”
姜岑微微愣住,思考着沈廷书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半晌后点了点头,双颊开始烧起来。
沈廷书笑着继续向前走,姜岑的小臂被他握住,却还是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我还不了解你吗?多少次了,我就不信你胃都难受成这样还愿意调理一下。今天早上你想躲都躲不了!”
沈廷书拉着姜岑走出大门,来到明晃晃的街道上,这让后者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姜岑只能盯着他的后背埋头走着——和自己一米七八的个子相比,这家伙可比他高了将近十公分。心里不禁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暖意。在姜岑以为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时,前者突然停下来,他一个不留神撞在沈廷书黑色的毛呢大衣上,抬头看,自己面前赫然是一家门面稍大的粥铺。
“还好今天冷现在又早,人不多。要是平常时候,要排好长时间的队呢。”沈廷书仍然拉着姜岑的手,却没之前那么用力了。他的嘴角翘着,让原来太过凌厉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
姜岑呼着一团又一团的白气,有些搞不清面前的状况。却又被眼前人拉进了店铺,沈廷书把他拉到远离门外的一个位置坐下,自己去点粥了。姜岑耳边嗡嗡作响,他有些适应不来:他和沈廷书之间的关系那么快又亲密起来,甚至半小时不到,他觉得自己现在兴致昂扬,几乎能覆盖住胃痛的不适。这一切在他眼前浮动着,鲜明,富有魅力,亲密。他从没觉得黑白两色的搭配会令他如此神魂颠倒,他又一次深切地接触到了关于颜色的印象。
沈廷书把一碗白粥推到姜岑面前,并确保了它的温度已经足以入口。姜岑叹了一口气,是带着无奈的那种:“我就知道结局是这样,只要你一旦发现我饮食又不规律的时候。”
“最好的解决方式,不是吗?”对方调侃着回答。
“但你要知道这种没什么味道的食物吃起来真的不讨人喜欢。你用你的‘恢复暴政’让一个无辜的花季少年受了十多年这样的苦难,其对象从你的纯手工制作到餐馆,这段路程真艰辛。”姜岑耸耸肩,认命地拿起勺子。
“你还想我做给你吃?我们现在可不是在家里啊。”沈廷书有些好笑。
“我不知道,可能只是有点想念?”
沈廷书身体一僵,随后摇了摇头笑了下,没再回答了。
他一开始还能重复机械式的舀粥、放入嘴中、再舀粥这样的动作。到后面他直接开始用勺子蹂躏那碗粥,怎么说都不愿意再吃下去了。开始用那双鹿眼无奈地瞪着沈廷书,姜岑很努力地把这样的眼神对视看成一场战役。
“好了好了,”沈廷书毅然选择投降,他可真的是心软了,“你不想吃我们就走吧,但下一顿饭好好吃,好吗?向我保证。”
“我保证…”姜岑有气无力。沈廷书知道他只是有点疲倦了而已。
“我送你去L美的门口吧。”沈廷书主动提议道。
姜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哦是吗?谢谢啊。”他很乐意,这样的建议同时也让姜岑愉快起来。这就像一个更亲密的标志,跨越冰冷的界限,抹上温暖的质感。
从这里回到L美的路并不远,在街道上的每一步都能踩到积雪,嘎吱作响。冰凉的空气卷入鼻腔中使其微微发疼。姜岑太想念这种并肩而行的感觉了,这很安心,抚慰了一切让他烦躁的想法。上一次的距离好像离他们很远,那么远,他抓住了吗?这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们之间完全没有无尽延伸的沉默,都在谈着轻松的话题,心照不宣地都没提起之前的种种不快。姜岑很想问问他有关于刘珣的事,这种渴望像一汪泉水,要将他内心胀满,伴随着阵阵酸痛,闸门即将崩溃,一切都会随之倾泻而出达到不可挽救的局面,淹没之前搭建好的建筑,他恐惧因为他的不慎让这场“友谊”成为被海浪拍碎的沙堡——美好又脆弱。他没有道出,他害怕只要一说出口就掩饰不住自己饱胀的情感,嫉妒,爱慕和不甘心。所以他思虑万分,愿意让事态发展下去,即使那会割裂他的心——他的每一分每一寸,也好过覆水难收,苍白的结局。他脸上挂着微笑,不露丝毫。
“到了。”沈廷书以这句话终止所有的交谈,好像他的声音又归于寒冷的空气,与他的面容融合在一起,不近人情。
姜岑不知怎的有一些小失落,却还是未停步,回过头,向那人挥手:“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等等,”沈廷书一步追上姜岑,拉住他的肩膀,“你不会介意接受我的道歉吧?”
姜岑还没回答,就被拉入一个怀抱。沈廷书的拥抱是温暖而有力的,简直要将姜岑整个人包裹住。他的脸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烧了起来,耳边是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沈廷书喷出的热气在他们之间旋绕,和姜岑每一个细胞结合在一起。
姜岑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在被心爱之人所拥抱时都无法做出回应,理智的弹珠被一盒打翻,散落在地。
沈廷书喃喃自语:“终于...”终于,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他渴望,他的欲望深不见底,但他永远不能触及。
“再见。”姜岑反应过来后沈廷书已经松开了他,后者就这么一直望着姜岑走进L美的教学楼。眼底卑微的满足感一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