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00
姜岑一直觉得晚秋的夕阳最美。
就算是心坠冰窖时，他也会想起宿舍楼旁的街道在那时的景象：一人半高的枫树虽树叶无多，却依旧红得炽热，而此时在余晖的渲染下，竟将一腔柔和温和撒了满地。街道之上伫立着古朴的建筑，正是行人稀稀落落时，有着永远惹不人腻的娴静，这份景象一笔一画都是姜岑所向往的，无论曾经多少次身处其中，都难免觉得不真实。就像自己追寻的梦，遥不可及。
那些阳光会融入至他眼中的每一颗灰尘，每一次浮想。他乐意接受他们，更乐意看到他们在那个人的眼中流光溢彩。
这一次是金色和红色，姜岑翻出速写本。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在他不耐烦之前，总算见着一面空白的纸页。看来它只剩最后一页了，怎么着也得物尽其用吧，他觉得。
姜岑从他常背的书包里掏出彩铅盒和一众炭笔，后来想了下，又笑了笑将炭笔放了回去，开始用一支自动铅笔起草。他的笔迹很淡，但仍能看清笔下轮廓的凌厉，在清晰的同时也渐渐使其柔和，这是一个男孩的半侧颜，也许他长得是有些不友善，却是一张极好看的面孔。挺拔的鼻梁和略陷的眼窝让这张脸庞看起来深邃了许多，面部线条和薄唇有如刀一般锋利的气质。而如墨渲染的浓眉下，眼神颇为温柔。姜岑想让他眺望着远方，所以给予了他迷离的神采。他最后只给眼睛上了色，并在眼角添了一片俏皮的枫叶。
如他所想，他眼中有着余晖，有着姜岑所想的流光溢彩，金红色在交织，他因他而栩栩如生。姜岑不会那么坦然的阐述一切，可这本速写本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上面全是这个男孩，不同的颜色组合迸发出不同的悸动，但无论何时，还是蓝色和黑色最与他相配。姜岑把速写本放在置物架上，面向夕阳用手支着脑袋，开始构思下个月的计划——当他实在没东西可想的时候他才这么做。却又在视焦凝聚在置物架上时猛然惊醒：自己得换本速写本了。
姜岑觉得自己最近真的不在状态，他在他披上外套的时候又犹豫起来，他有些想不通，自己这么做下去有什么意思？那本速写本陆陆续续也画了有一年了，因为高考艺考还甚至忽略过它，在刚开学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动过。姜岑最近真的很少想起过沈廷书了，不是感情逐渐消逝，而是后者已经开始慢慢疏远他。姜岑一度恐惧这样的做法让沈廷书不爽，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把情思尽数倾泻在画上。好吧，其实他向来就不太喜欢那些“直男”们，不得不说，心思细腻简直就像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女孩们总和他那么的心意相通，他那片如天鹅绒般柔滑的情感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他觉得无论是他身边的同学或是沈廷书，都不会对这样的个性另眼相待，直到大学的严重两极分化。
生活真的是突然，故而姜岑生出那么多疑心，也更矫情。他觉得胸腔里在沸腾着什么，一种酸酸的液体，将要腐蚀他的骨肉澎涌而出。强烈的悲恸抓住了姜岑，他很想哭，抬手触及面庞却没感到泪水的存在。现在他才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什么是不可控制的距离，如此遥远。
黑色的物质随着一声叹息飘散开来，什么都是不在掌握之下的。惆怅的烟雾是灰蓝色的，消极的藤蔓是枯黄色的，熏伤了坚持到底的决心，动摇了深藏不露的屏障。姜岑一直等到天黑了才去购置速写本和其他的美术用具。在形形色色的架子前站了许久，像个有选择恐惧症的孩子般踌躇许久，才带着寥寥无几的几样物具回去——包括那本纯白的速写本。
姜岑在L大的门口站了许久，在夜风中伫立不是件舒适的事，但他乐意。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沈廷书真正的在一起吧，无论他们曾经有多么亲密的，快乐的过往。很多事情太早就决定好发展的方向，从一开始他就能看到结局。
但这个与我喜欢你毫无关系，我的人生，我的世界，唯有色彩于你。
姜岑笑了。他在夜色中转过身。他的笑，是落寞的。
01
姜岑在订好电影票后就激动地翻开通讯簿，然后在拨打过程中又竭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高涨的情绪。他想让这次对话平平淡淡的进行下去，无论是言语又或者情绪因素——尤其是面对自己多年的发小。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姜岑也无法确定。
“喂？”接通后，电话另一端传来比平常要冷漠许多的声音，但姜岑没注意。
相反的是，他依旧满怀着热情：“嘿，廷书！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沈廷书明显地停顿了一会，竖立起警惕的心理防线说道：“你想干什么？”
“你还记得你一直想看的那部美国电影吗？它上映了！我订星期六的了票，你…...”
“哦，抱歉，”沈廷书一边烦躁的打断姜岑，一边开始回忆，一年多以前他只是在互联网上看到这部电影信息，顺口和他一提。在时间的牵引之下自己都已忘却的小事，没想到他还能记起来。于是他用一种更为不耐烦的语气回答道，“我恐怕去不了。”
刚刚还由姜岑撑起来略为融洽的气氛，随着这句话霎时像泼在沙发上的咖啡般尴尬。
“为什么？”通常的他会认为沈廷书有什么事要处理而施以理解，但这次他也有些恼火。这些言语中的火药味如此浓烈，姜岑无法理解，他认为如果他真的心情不好，也没必要把气都撒到自己身上吧。
姜岑的意识里缓缓流动着这么一个想法：任由对方把自己兴奋的情绪打击到冰冷的谷底，折射出双方逐渐淡漠的关系。好吧，其实他早已察觉出这份被强行隔离的屏障，这渐行渐远的距离。却无数次的安慰自己扭曲事实，难以抑制的悲伤已经深入骨髓但他仍选择逃避。当一层掩纱覆盖住真相，才得以继续自欺欺人的资本。
”就是有些事情…要做。”沈廷书有些不自然，毕竟他很少对他最好的朋友撒谎。
“…...”姜岑吸了一口气，却被下一句僵硬的告别堵住了那呼之欲出的话语。
“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一篇论文要赶。”抛下这句对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不断击打耳膜的嘟嘟声让姜岑有些手足无措，他就呆滞地站在原地盯着手机，半晌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自己哪天真的要好好和他谈谈，毕竟他这么恶劣的态度不是一天两天了，姜岑想。
他想把膝盖收起来用头靠着，这样好歹能得到一些放松，让耳朵边的嗡嗡声减弱些。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又直起身子，篡着手机给秦欢言发了几条邀请信息——关于那两张电影票的。尽管这么做的确有些差强人意，但姜岑不想思考那么多。因为他知道：作为他的闺蜜，她总会答应下的。
姜岑再一次把目光放在了晚霞上，让自己的思绪开始旋转。这个过程就像把头脑里的那些“沙砾”缓缓倒出，尘土随之流动，一层层的刷过全身上下。很多时候，他总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狼狈，所以于他而言，想要不做到斤斤计较实属困难。
但至少，姜岑是不会将其表露在言行的，他不会让别人发觉这个毛病。
天色越来越暗，姜岑觉得此时要是再想一些以他自身为中心的事情的话能把他逼疯，他摘下眼镜放在书桌上，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鼻梁两侧，又把围在腰间的牛仔外套解下来披上，把手机揣在上衣口袋里。今天是星期五，如果没什么事要做还能去逛逛两本书，只要不把自己闷在宿舍里。
彼时的沈廷书颓唐地横在床铺上，心情五味杂陈地盯着天花板，他的右手还握着已经息屏了的手机。
没有论文，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没有该死的不情愿，都没有，一切都是乌有。但他必须拒绝…这太让他心烦意乱了，还让他暴躁不堪——这不是个聪明的方式。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去疏远姜岑，然后在这份情感滑向不可控制的深渊之前就将其终止。
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显…...一开始是在高中，或者初中，也可能更早的时候。他承认他的发小的长相很吸引人，有时比他更甚——浓眉，挺直的鼻梁和有些红润的薄唇，稍柔和的面部线条让他看起来确实很漂亮。而他逐渐发现自己喜欢盯着姜岑白皙的后颈看，或者其它部分暴露在衣物之外的皮肤，它们总是苍白的，也许很细腻柔软，就像他触碰过的一些女孩子一样；在夏天的时候姜岑的皮肤偶尔会被太阳晒得呈现出粉色的红晕，那时姜岑总喜欢穿着七分裤和宽松的短袖衬衫，露在外的一截小腿和手臂在阳光下镀着一层金光，像蜥蜴的腹部一样平滑；沈廷书总是无法不注意姜岑的眼睛——那双鹿眼总像含着泪水般闪亮，他的瞳孔是更深的棕色，这让他的眼神很和蔼温柔，尽管姜岑本人的性格就是如此。
但沈廷书必须停止，停止回忆他柔软的头发，停止回忆他过于瘦削且修长的身体和他们之间的种种触碰，以及他曾展现的所有表情——那些深深烙在记忆里的印记。沈廷书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抗拒，或者渴望。这就像飞蛾扑火，却截然不同——就像是，在渴望火的光明与温暖的同时，又恐惧灼烧的剧痛。
他叹了一口气，用力把肺部剩余的空气挤压出去——这使它听起来惆怅冗长。
做一个决定，艰难的决定，不能改变的决定。天啊，要知道十八年的发小情谊就这么割断，也不是，做一个很大程度的疏远，这太难了，太难了。他们自小就是邻居，甚至同班同学，如果幸运的话还是同桌，他已经熟悉形影不离的陪伴。如果十八年后的人生再也无法见到那道影子，该怎么去适应漫长的磨合期？沈廷书甚至都不愿意去思考如何尝试，那种感觉无非就是…...难以言喻罢了。
“廷书！你瘫在那里干啥？这个周末难得作业少，我和邵言买了点麻小，你要不要？”作为两个合格的室友，赵子成和秦邵言不仅早早的回来还非常照顾的问候了沈廷书。
可惜沈廷书在床上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并向他们挥了挥手，以示拒绝。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模糊：“不用了，你们慢慢吃。我思考下人生。”
他闭上眼睛，两个舍友的声音在耳中愈来愈小，而困意像浪潮一样拍打他，席卷他，最后将要吞噬他。在他感到和舍友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时，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了几下，这让沈廷书一个激灵，半扎在羽绒被里的头一下子抬起来，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看向手机——
一条信息，来自他的朋友刘珣：
“嘿廷书：）我的眼镜坏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来陪我配一下眼镜？”
也许是在看到的瞬间，也许早已扎根潜伏在心中。一个计划在他心中缓缓雕琢，成型。尽管仍在踌躇，但他无法再做另外一个选择了。他咬了下嘴唇，手指拉出对话框。
“可以啊，具体时间？哪里见面？”
如果这个计划能顺利的进行下去，也许他就能…摆脱，那层始终萦绕在心头氤氲的雾气。
对方几乎是秒回：“那家离我们最近的新华书店门口，下午两点？”
“没问题。”
之后他又在床上呆了一会，然后长腿一翘把自己上半个身子带起来，站在地板上，走向书桌——现在还早，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今天晚上就能把那些作业解决，然后就能做一些适当的复习预习之类的事情。现下时段他觉得唯有学习能充盈下自己，而且他也挺乐意冲在前面的。
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让沈廷书感到阵阵寒意，他走神了，正望向窗外。
姜岑抬头看了看夜空，瑟缩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冷，然后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裹紧了自己的外套，继续向前走着。
连晚秋都在时间这条线上越走越远，融进初冬与其合为一体。雾气缭绕，穿透每一个事实，模糊了真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