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间蕉叶覆鹿鸣》雪上独留马行处

5、第五章 雪色迟迟

　　雪色迟迟

　　Part 1
　　余华中先生说过:“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高照一第一次在一本杂志的扉页看到了这句话，那一瞬间什么感觉呢，就好像是心怦然之间裂开，露出修行圆满的肉身。
　　同桌奚辞停下了奋笔疾书，十分狐疑地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高照一，“高考冲刺一百天开始了，你还有心思看杂志，啧啧。”
　　高照一轻轻瞥了一眼奚辞，骨节分明的手覆在杂志上，冷酷地说了一句:“雨女无瓜。”
　　得，狂酷叼炸天又有钱成绩又好的高老板是不会害怕区区高考的，所谓家有千金，行止由心，说的就是高老板这种人。
　　奚辞撇撇嘴，表示不想跟高老板理论了，说也说不过他。文科班中，属高老板的口才最好，没有人敢撄其锋芒。
　　高照一的眼光停留在前方，前桌的女生留了一头海藻般微微卷曲的长发，穿着干净合身的校服。高照一知道她叫方时宜，好像跟她同班两年了。
　　说来也奇怪，高照一有个毛病，记不太清楚旁边人的脸，就算是同班了好几年的同学也不一定能在他眼里涌起一点点的波澜。
　　同桌奚辞知道了，拍着他的肩膀狂笑，“高老板，你这是脸盲啊。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我们班有个女生跟你表白，结果你说了一句，同学你是哈哈，笑死我了。我以为你是高冷男神，那个宋楚楚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人家暗恋你好多年了，结果你问她是谁。”
　　高照一低头收好了自己的杂志，面对奚辞的揶揄恍若未闻只留给他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脸。
　　“呵，男人。”奚辞瘪瘪嘴，手头上的这道导数大题还没有做出来一时间没有功夫再去嘲笑高老板，索性苦大仇深继续跟这道题作法。

　　Part 2
　　方时宜外表看起来很是正派内敛，梳着一丝不苟的高马尾，脸上干干净净的，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皮肤也很白皙，常年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个头娇小而气场凌人，但是这些年来干了不少的傻事。
　　还是高二的时候班上举行元旦晚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方时宜一向对这种娱乐活动意兴阑珊，她甚至还在思考可以怎么样抽出宝贵的时间多写几道题。谁料晚会举行到一半高老板出场了，教室里的灯也全关掉了，只剩下几盏霓虹灯，方时宜琢磨着自己拿出自己的小台灯写作业也太突兀、太引人注意了，那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高老板唱的那首歌是社会摇，这首歌旋律动感，很能够带动气氛。他边唱边摇头晃脑，班上有不少人跟着旋律舞动，蹦迪现场无疑。
　　那个时候高老板头发偏浅棕色还紧跟潮流烫了个头，摆动起来就像深水里面柔软滑腻的水草，一双电眼，眼波流转，勾人心魄。甫一上场就有人鼓掌，掌声雷动，不少的人都在尖叫欢呼。方时宜惊喜地站起来，边尖叫边拍手，全程一直在拍，直到高老板唱完了还意犹未尽。
　　程水的冬天十分冷，虽甚少下雪但阴风侧侧凛冽萧瑟，窗子开了一小道缝，寒风渗进来冻得人头皮发麻，文科生称之为“狭管效应”
　　一直等下个节目结束了，方时宜才如梦方醒轻声关上了那扇窗，这才发现手都拍红了。她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思，静坐下来，一时如同万马奔腾，连桌凳都开始摇晃起来。手中捏着水性笔迟迟不能下笔，最后她找了个机会装作寻常一般问了问同桌高老板的名字。
　　同桌杨子青表示理解，毕竟整天与书为伴眼里从未装下过其他事物的方时宜不认识同班了好几个月的高老板也是有可能的。

　　Part 3
　　临近高考的那个夏天是疲惫烦躁的，天气明媚也好、阴沉也罢都能成为高照一不想写作业的理由，可是真要到收作业的时候，高照一也不敢横起来，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抄作业。
　　所以每天都能上演如下的场面
　　方时宜抱着一摞作业本，走到高照一的座位旁努努嘴，你的历史作业呢又没写完吗
　　高照一歪着脑袋微微眯着眼睛露出招牌的邪魅一笑，两手一摊，十分无辜地说，课代表快救救我呀，不然历史老师又要请我到办公室喝茶了。
　　也罢，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方时宜面无表情地腾出手拿出了自己的作业放在桌子上，扶了扶眼镜去收其他组的作业。
　　转身的瞬间听到的是高老板阳光磁性的嗓音，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笑意，谢谢可爱的课代表啦。方时宜有点控制不住表情，不用想象高老板的表情她也能知道，手中的作业本突然变得十分烫手，那些被掩埋在深渊的枝芽又在潜滋暗长。她暗念几声，这是妄念，这是妄念，收拾好心情离开了那个被丢失的夏天。
　　高照一笑完目送着方时宜离开就赶忙翻开了作业本，课代表的字小巧娟秀，看起来挺赏心悦目的只是功力还是不及自己，每每看到自己的书法作品，总能让人心驰神往呐。
　　于是，就连心思最不敏感的奚辞都发现高老板最近十分惫懒，整天都是懒洋洋的，像一只餮足晒太阳的橘猫，懒洋洋地听讲，懒洋洋的看杂志，懒洋洋地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一会咧嘴轻笑，一会又眉头紧锁，就连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也是懒洋洋的，看起来越发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奚辞啧啧几声，摇摇脑袋，决定最近不想去打扰这个神经，他莫不是被即将来临的高考给弄傻了吧。

　　Part 4
　　其实在程水文科重点班里，一般富有经验的本地老师都是有点口音的，高照一以前没觉得什么，土生土长的程水人难道会像外省人那样听不懂方言吗。直到上了高三，班主任上了年纪记不太清楚同学们的名字，于是喜欢用序号点人回答问题。
　　高照一把自己的序号背的滚瓜烂熟，11嘛，怎么可能忘记，要是忘了上班主任的课恰巧被他点到回答问题那可就麻烦了。直到有天上数学课走神，还畅游在天国的高照一朦胧中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11，脑子一抽不问对象，不问时间，反应极快噌地一声站起来。
　　于是教室里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两个人一块一慢地起身回答问题。
　　闷热的下午第一节课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再加上数学老师没有感情色彩平平淡淡的嗓音更是一曲催眠曲，方时宜刚站起来还未开口就看到了数学老师惊愕瞪大的眼睛，多年的教书生活让数学老师只惊诧了几秒，他有点幽默地说，我喊的是方时宜，用的是普通话，高照一你是没睡醒吗
　　话音刚落，平地一声惊雷，教室瞬间里面溢满了笑声，同桌杨子青还在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方时宜脸有点红不敢回头看高照一的表情。
　　高照一惊魂未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数学老师喝止笑声让他坐下来好好听讲。
　　刚上高三的时候方时宜经历了一次分班，但是庆幸的是好朋友杨子青和他都在一个班，刚知道他的序号是11时，杨子青还揶揄过自己，说这是命中注定，情缘天赐。
　　方时宜的眼神根本掩藏不了，满心满眼，眼角心上全是高老板，别人谈论起来高老板的事时，云端高阳般的冰山学霸也变成普通的小迷妹装作不经意般偷听着高老板的趣事。好歹是方时宜的同桌兼好朋友，杨子青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方时宜满溢出来的情意，私底下恭敬地称呼她一声高老板娘。

　　Part 5
　　往事真的是不堪回首，被杨子青挑明了心事的方时宜在犯傻的路上一路走到黑，她干过最暧昧的事就是在高二的运动会上给踢球中场休息的高照一递毛巾递水的事了。
　　她说，你真的要相信，真的有那么一刻，你眼里的大男孩会发光发亮，纵使你身处喧闹的人群中也会自动忽略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所有的一切全都自动生成了虚影，眼里只有他，虽然他脸上全是脏汗，沟壑纵横，身上的运动服也全被汗湿了。但是那是她眼里最明媚耀眼的瞬间。
　　那一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洪流碾过，巨山平偃而下，万事万物在顷刻间轰然坍塌，诸神静默。
　　女孩子害羞，被好朋友撺掇推搡到男孩面前，只抬头看了高照一一眼，就那么一眼，杳渺了万重山水，荡涤过苍茫岁月。方时宜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把白毛巾和水一股脑全塞进他怀里，不管高照一的错愕的表情转身低着头跑了。
　　根据高老板的回忆，他当时流汗太多，汗水都流进了眼睛里，刺痛无比根本睁不开眼，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给他送水送毛巾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人就跑了，搞得他也很莫名其妙。
　　两年来，感谢班主任的巧妙安排，方时宜一直坐在高照一前面，当了很多日子的前桌，但是两个人一直没怎么讲过话，一个是安静沉默的优秀学霸，另一个是不怎么爱跟女生讲话在男生中混的风生水起的冷酷吊炸天学神。
　　大概每天或者多天以来的交流就是，后桌的高老板拿笔帽轻轻戳一戳方时宜的背，语气里带着点急切，“借我橡皮”。
　　“好的。”
　　“谢谢。”
　　据不完全统计，高照一被班上超过半数的女生暗念着，几乎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就是人傻钱多，成绩超好，足球超棒，为人又很仗义，在男生中很吃得开，因此班上班外的男生都称他一声“高老板”。

　　Part 6
　　方时宜默默喜欢着高照一一年多了，每天坐在他前面都如坐针毡，天天努力挺直腰板，使用最标准的姿势上课写作业，头几乎是不敢向后面转的，每天的乐趣除了上课写作业刷题外又多了一个，听高老板跟同桌奚辞讲话。
　　男孩子聊天胡天侃地的，可以从球星科比说到今天晚上去哪里吃烧烤，又从英语老师布置的垃圾作业谈到人生规划，没有丝毫的逻辑可言，可是偏偏方时宜能够想象高老板眉飞色舞地样子会心一笑，手中的资料也不香了，同桌杨子青瞥一眼，摇摇脑袋，这个孩子没救了她魔障了。
　　步入高三，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方时宜看着自己和高老板的九月调考年级排名一阵无力，人家成绩好注定不会在原地停留，他适合更好的大学，而自己和他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杨子青不忍心看方时宜越陷越深曾经推心置腹地劝她，你看高老板家里有权有矿，成绩那么好，他对你是真的无意，你已经高三了，把心思收回来好好备战高考，他真的不适合你。
　　方时宜痛定思痛，考完试的那天晚上把高老板写给她的唯一的纸条给烧掉了，看着“修正带借我，谢谢”七个遒劲大字在火舌中化为亿万尘埃灰烬，她终于是流下了眼泪，蔓延若雨。
　　高老板，再见。
　　谢谢你送给我一场清甜又酸涩的青春。
　　谢谢你陪伴在我后面的那些日子。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可望不可即。

　　Part 7
　　班主任胡老师回忆，2019年高考那天是程水这么多年以来难得的大晴天，以往高考大家都是举着伞进入考场，天阴沉着又是瓢泼大雨，考生们心情也不好。阳光明媚，天气晴暖，同学们心情会更好也更容易超常发挥。
　　高照一考完了最后一场英语，感觉发挥不错，但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知道高考前给她写的纸条她看到没有。污染有些严重的程水难得出现蓝天白云，顺带着学校大门外那两排看不到尽头的香樟树叶子也清新翠绿了许多，一直走到家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加过她的□□，也没有她的电话号码，连她家地址都不知道。高老板拿起阔别已久的手机点进去了高三同学群的群成员，结果里面已经没有了一个叫方时宜的女生。
　　方时宜在收拾书本的时候才惊觉高三用了这么多的书，她收了一下紧要的书，又清理了一大堆没有用的书顺手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而那张纸条从上帝视角来看，本来是在方时宜课桌上被一本数学必修三压着的，结果经过方时宜大刀阔斧地清理后，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走来走去的同学一路踩到了教室外，最后上面“高考加油，我在X大学等你”的字样已经磨灭不可见。
　　最后的回忆只是在那个考完的下午，高老板逆着光站在教室后门口，他手插口袋，挺肩一回头的样子
　　其实从头到尾这只是一部孤单落寞的老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