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间蕉叶覆鹿鸣》雪上独留马行处

3、第三章 肖想

　　浅青色的夜幕，风把云吹干净了，几颗小银星星扑闪扑闪的，一轮弯刀似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裴青扯了扯宽大的袖口，又把毛衣领子往上拉，盖过了口鼻。妖风无孔不入，刮得脸生疼，裴青低着头，身边的风追着电动车呼啸而过。她倏然站住，拉了拉时虞的胳膊，挤眉弄眼，去东门不
　　东门？东门!
　　时虞听清楚了，心思千回百转。她和裴青对了对眼神，挑了挑眉，几乎是立刻答道:“好呀。”
　　入夜了，浅青色的天空微微泛着光，站定在清冷的路灯下，裴青低下头，看见的是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她噗嗤一笑，拍了拍时虞的肩膀，“你怎么以前从来都不说，我还以为你不想去。”
　　“你要是不提，我就不会去；你要是说了，我就会去的。”时虞挽着裴青的胳膊，面上神色淡淡的，但是脚下的步伐却有些急促。
　　下了晚自习，大家走得都很急，谁也不想在这里凄神寒骨，悄怆幽邃。说话间，广场上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了，玩着滑板的少年穿着单薄的外套在风中旋转，疾驰，车轮和地面滚动摩擦，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广播一连放了几首悠扬舒畅的歌谣。
　　东门顾名思义自然是学校的一个入口，只不过道路狭小，车辆也不多，最近才热闹起来。去东门，还可以这样说，想去吃路边摊不太明显太赤裸裸的说法不符合大学生的格调，所以删繁就简成“去东门”。
　　原本冷清清的夜晚，微微泛着光的小路灯散射下来的温暖到不了地面，只有沿路的小树在风中摇曳，保安躲在活动房里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但是自从两个星期前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路边摊，有了光、有了人、有了热气腾腾，东门前面巴掌大的地方竟然平添了些烟火气。
　　时虞看了看左手上戴的表，显示八点五十一，正是当代大学生的夜生活的开始，去吃个串也刚刚好。
　　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越走越荒凉，越走越孤寂。闪闪烁烁的彩灯呢没了，弥漫蒸腾的热气呢走了。时虞的心猛然下坠，但她不死心依然拉着裴青快走。裴青尤未发觉什么，仍然兀自哼着歌。
　　“咦，摊子呢不会又被城管赶走了吧”隔着栅栏凝视死寂一般的东门，裴青忍不住吐槽。
　　三四个穿着职业服的城管正在指手画脚，一个卖烧烤的中年妇女正费力地从台阶上拉下路边摊车，卖水果的小年青手忙脚乱的收拾摆出来的水果，打包塞进三轮车，还有一个女大学生蹲在路边挑选着小橘子。
　　裴青哀叹，看着时虞说:“你还想吃烧烤不”
　　“其实我不是特别饿，就是想吃，现在看来是吃不了了。”时虞撇撇嘴，“我今天晚上就是想吃什么，左边不远处还有一家咖啡厅，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吃的。”
　　时虞拉着依依不舍，满腹怨言的裴青消失在黑夜里，十分钟后，二人又无可奈何地走了回来。照着时虞的话说，“里面只有咖啡，总不能让我晚上喝一杯摩卡睡觉吧。”
　　无奈，今夜的夜生活泡汤了，只得背起厚重的书包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两人相顾两无言，要说也是惟有泪千行。密密匝匝的藤蔓包裹着栅栏，分隔了两个世界。
　　夜晚中，忽然亮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裴青，你看栅栏外是不是有小摊车在赶往东门呀”
　　“嗯”裴青牵着时虞的手往栅栏凑了凑，隐隐约约是看到了好几辆小摊子奔向和她们相反的方向。确认过眼神，还等什么，两人又折了回去，奔向温暖的东门。
　　挑挑选选，百般思量，大家都是不太饿，就是想一满口腹之欲，裴青点了五块钱的面筋，站在烧烤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摊主十分爽利地一面烤着串，一面跟隔壁烤鸡腿饭的大叔交流思想感情，“你来的也快嘛，正好九点钟城管下班，我拉着车在不远处等着，这不，一到时间我就赶紧推过来了嘛。”旁边的大叔哈哈大笑，脸上是岁月烟熏火燎层层叠叠的褶子。
　　时虞点了三块钱的鸡蛋饼，摊主是个不太老的中年人，面容黧黑，正热心地帮时虞重新在煎锅里热一热。
　　重新恢复了烟火气，来了小摊贩，也就来了大学生，时虞被一阵热气扑了脸，忽然感觉没那么冷了。
　　来一一个穿着深红色大袄的女人，围着围裙站在切好的鸡蛋饼旁边，觑了一眼摊主的神色很是热络地说:“之前你老婆呀在X大门口摆摊，昨天呀，摊位竟然被别人占了，听说还要交保护费什么的。”
　　摊主眉眼低垂，不发一言地掀开锅盖，给切碎的鸡蛋饼翻了个面。
　　“唔，要我说，这可真是的。”女人神色自若地拿起刀十分熟稔地切下一大块鸡蛋饼，随机放下刀，叠了叠鸡蛋饼就往嘴里塞，至于嘴里还说了什么时虞就听不太清了。时虞在心里评价:“打秋风。”
　　摊主装好了鸡蛋饼，双手递给了时虞，脸上才有了一丝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职业化的笑容。
　　时虞迫不及待地用扦子夹起一块鸡蛋饼，吹了吹放进嘴里。酥软可口，香甜软糯。她想，明天我还想来吃，不，下次吃五块钱的。
　　道路的右边还是那对夫妻在卖水果，小货车的后厢被打开，陈列的是各色的水果。时虞莫名的很想吃昭通苹果，拿了一个塑料袋挑选，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一个小朋友躺在副驾驶上玩着游戏，手机里是虚幻高端的模拟世界，看样子好像是正火的王者荣耀。蓝光投射在小孩的脸上，眼睛里是一种虔诚的专注与热忱。
　　时虞顿了顿，回想起一个星期前的下午，她同样来这家买柚子，女人在旁边摊子上卖放不下的苹果和小橘子，是这个小孩招待她的。
　　挑好，称好，时虞请小孩帮忙剥柚子。一个矮胖的小男孩接过柚子，看了一眼时虞，转身拿了一把刀十分干练地切皮，又拿一个盛饭的饭勺铲着皮。
　　小孩脸跟他父亲一样黑黑的，让时虞想起了《老残游记》里面白妞说书那段里一个弹了几个小调的男人，手指也是短短粗粗的，指甲里面满是黑色的污垢，正放在对比明显的瓤上用力掰着。
　　时虞错开眼，看着小孩的头顶说:“你多大，上几年级”
　　小孩也不抬头，像锯了嘴的葫芦很沉闷地说:“我今年十二，应该是上初一吧。”
　　“谢谢你，钱我已经付了。”时虞弯腰道谢，走远了几步忽然想到今天好像是星期四。
　　时虞买好了四个苹果，迎面走来的是吃着面筋的裴青，“给，你吃一吃这个鸡蛋饼，很好吃的。”
　　裴青夹起一块吃，眼里很是惊艳，转头称赞:“很好吃，快九点半了，我们回去吧。”
　　她们转身，隔绝了那个喧嚣热闹的世界，重新回归迟迟钟鼓初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