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诗行》凯尔奈诺

1、芥子

　　芥子说初三回来。电话那头传来男子的声音，芥子匆匆忙忙挂断电话。
　　那边喊的是“宝贝儿”。我失笑，握着手机愣愣地站在窗前。

　　我和芥子结婚三年，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关系，再不济也该相敬如宾。然而事实上，我们只是比街头上的陌生人关系更近一点而已。

　　芥子是所有女人中最果断而英勇的那种，我们第一次相遇因为说朋友事业不顺在酒吧买醉，我接他回家。芥子正巧被醉醺醺地朋友拉着跳舞。我很抱歉，她却留下我的微信。再然后，她告诉我她对我一见钟情。

　　实在可惜地是，她没能成功地让我心动。从小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东西，我都不会过分喜爱，也没有独占的念头。

　　对于芥子也一样。她那时二十四，已经坐上公司总监的位置，车房齐全，是真正的事业女强人。

　　我在爸爸的公司干活，不紧不慢地敷衍着工作，我也没有什么过分讨厌的东西。能凑合就好。

　　就这样，芥子追了我一年多，我态度从始至终就很坚决。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但是我并不是她生命中的良人。

　　我们结婚时她已经二十六，那时她放弃打动我这座冰山，背着行李走了国外，风风火火，干练利落。再回来时正好与我碰面在家长组好的相亲桌上。两两相对无言，最后哈哈大笑。

　　我们其实都是被父母紧紧拿捏的孩子。说是相亲，但话里话外都是必须要在一起，所以我们恋爱，约会，拥抱，最后结婚。

　　没有爱情的婚姻。

　　尽管我主动包下家务，甚至学做芥子最爱吃的抹茶蛋糕。她的眼神还是越来越冷。我知道对她不公平，她是喜欢我的。

　　很多人羡慕我对芥子专注，从不与其他女人来往。芥子对此只是冷笑。后来她夜不归宿，出差几周不回家。我也是谅解，从不过问。

　　然而我们还是吵了一架，准确来说。是芥子单方面发怒。她对我无动于衷的态度恼火。

　　我想要劝阻，但最后还是冷冷地看着她撒泼，把所有的易碎物品摔在地面上。她说我没有心。我转身离开，任她哭成泪人。

　　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也是一个冷血薄情的男人，我并未做过丧尽天良的坏事，但也称不上是一个好人。就像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与她碰在相亲桌上。或者更早。我可以拒绝父母安排的工作。再更早，拼死留下自己的猫咪。

　　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看着那只奶白色的小猫被妈妈从窗口扔下去。惨烈地尖叫撕碎我的胸腔。从此以后，我就缺失了感情。

　　芥子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年，与各种男人开始交往。我没有要加的班，也没有要出的差，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空荡的屋子，冷冷清清一个人。

　　弟弟偶尔过来看我。他已经二十，与我相差八岁，是大三的学生。他与我截然我从不不同，性格欢脱，敢爱敢恨，撒娇叫我哥哥，只为一两千的零花钱。在父母面前跳着闹着要吃煎饼，要吃水饺，要爸爸亲自下厨，要妈妈为他泡牛奶。

　　我从不会那样做，即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羡慕弟弟，我羡慕他一出生就身子虚弱，可以获得家长无限的包容。

　　弟弟叫余鹤。
　　芥子挂断电话后，我没能入睡，于是又接到弟弟同学的电话。弟弟醉倒在酒吧。同学说鹤仔要我去接他。一群小孩子，叫那个仔这个宝。

　　我从不喝酒，也很少抽烟，对酒吧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实在没有好感。余鹤回不了家，又娇贵不住酒店。我只好动身去接他。

　　车子是芥子买的，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giulia，她平常稳重，但是对于车子一向喜欢这种张扬的颜色。但是买回家却从不开，只好给我开。

　　刚开始结婚时，我和芥子每周会回家和爸爸妈妈聚餐，都开这辆车子。爸妈家比较隐蔽，芥子常常在车上补妆。她不爱化妆，所以手法拙劣，但是母亲觉得不化妆太过朴素，或许是土气。所以芥子不得不拿着镜子细细涂抹，画得太浓就更不好，她时常皱着眉，我要稳稳地开着车子。不然芥子手一抖，眉毛又会变成蚯蚓。

　　不过后来芥子会熟练地化妆，出门前就能打扮的庄重得体，母亲俞发喜爱她。于是每周我都不再回家，只有芥子一人回老宅。

　　再后来，也可能是最近，芥子也不愿去拜访母亲。

　　我们之间越来越远。我觉得我们可能会离婚，不过很大概率地，要这样走完一生。
　　但我还是想，如果芥子爱上另外的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全。
　　至于我，孤独终老，无依无靠。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一个对未来并没有什么要求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在生活正常的轨道上。

　　酒吧有点绕，我又打过去电话，是另外的男孩子接，为我发来定位。

　　这一路上清清冷冷，路灯幽幽散着黄色的光，垃圾箱旁的易拉罐孤零零地躺着，一两个行人的影子被拉的长。

　　然而拐过两个街角，忽然响起音乐。网吧，酒店，舞厅。夜晚不是夜晚，是泡在嘈杂中的霓虹灯。
　　垃圾箱旁是破碎酒杯，是醉倒的人，哭得，笑得，抱着电杆跳舞的。

　　我下了车，朝其中一家走进去。里面闹腾的厉害，烟味儿呛得我咳嗽连连。余鹤的一个同学在等我，“哥。”到底还是男孩子，脸白白净净，声音清脆。

　　“鹤仔在那边。”我走的踉跄，男孩子好心扶我一把。他说他叫程晟，我心不在焉地点头。

　　弟弟头发染成了奶白色，就算喝醉了酒，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样子。他周围几个同学让开了位置，我喊他的名字，他几乎一动不动，我只好走进他。

　　“夏夏。”他眨眨眼，我纳闷，周围的人不说话，然后他抱住我的胳膊。“哥哥，回家。”

　　“夏夏是谁？”
　　“夏夏呀。”他又不说话了。

　　夏夏应该是他喜欢的姑娘。我作罢，要拉着他的手走，他却不动，“不是说回家吗？”我低下头，问他。

　　那个叫程晟的男孩子只好发话，“夏夏说她不过来了，让你先回家”

　　弟弟仍然垂着头，不动。

　　“夏夏是谁？”
　　“是一个学妹，叫夏酩。”

　　名字有几分耳熟，我仔细想想，并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

　　“回家。”
　　我去拉弟弟的手，他终于站起来。
　　“回家。”他咬着唇，有几分不情愿。周围还是吵吵闹闹。
　　弟弟要自己走，我跟在他后面。发觉他人比我高了，同一个爹妈生的。身高要差半截。

　　快到车旁的时候，一个男子追了出来，“这是鹤仔的钱包。”我惊讶地回过头，声音听起来根本就不像小孩子，倒想是酒店的老板。

　　“你是鹤鹤的同学吗？”我接过钱包，抬起头打量他，个子比弟弟还要高，生的好看，比男孩子精细，比女孩子俊朗。

　　“我叫之川。”他没有是也没有不是。
　　“哦。”我转身要上车。“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哑然失笑，您，年龄果然不小了。

　　“余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