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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雾秋天 ...

  •   Chapter 1 雾秋天 The Misty Fall

      奈亚拉托提普,伏行之混沌.... 不,不是这个开始。那些关于旧日支配者的传闻都是黑暗而沉重的故事,人物总是悬浮在沥青一样黏稠的疯狂中挣扎。而这个故事要明艳的多,玫瑰园里的茶会,水晶灯下的爱语,教堂圣坛前的誓言.... 虽然绝望和毁灭的终局不可避免,它至少拥有美丽的序幕。

      玛尔塔·贝坦菲尔,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让人为难(tough)。杰克第一次见她是在1927年秋天。那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靠在阁楼的窗前,点燃一支香烟解乏。清晨的薄雾将远处的景致染成朦胧的淡紫色,像柯罗笔下的枫丹白露森林,冷清又哀伤。黑衣的少女穿过树影而来,搅动一片水雾。她的动作一定很轻,轻到老旧的铁艺大门也为她的到来保持着沉默。
      她不是第一个登上孤岛拜访这片废墟的人,杰克也不是。严格来讲,远在罗马人来这里修筑城堡之前,这座北海上的偏僻岛屿就已经拥有了第一代人类访客和居民,而那时候,黑色花岗岩围成的巨形石环就已伫立在全岛的最高处了。没有人知道石环的存在是自然的巧合还是某个古老文明的刻意安排,但它显然在杰克心底留下了某种隐晦的痕迹,这痕迹似乎也影响了欧律狄刻庄园的每一代主人,令无常的悲欢与生死都倾斜向令人不快的一端。
      此刻少女娇小的身影无声地停留在古宅荒凉的庭院中,裹在镶满褶边和蕾丝的黑色长裙里,斜斜地顶着扁平的阔沿帽。黑色手套,黑色皮靴,连手提箱也是同样的颜色。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踩在悬铃木易碎的落叶上,观察这栋死气沉沉的灰色建筑。一只渡鸦扑腾翅膀落在阁楼窗前,阔沿帽下的头应声抬起,用迷蒙的眼神寻找声音的来源。那张脸骨瓷般苍白,褐色的眼睛深陷在浓黑的妆墨中,在眼巢里晕开一片阴翳,唯一的色彩是那头赤铜色的卷发,蓬松地扎起来垂在一侧,随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显然对于"漂亮"(adorable),杰克有他独特的标准——囚于笼中的鸟儿,易碎的陶瓷人偶,或者是濒死的少女苍白的容颜.... 毁灭的边缘,恰是美的极致。哼起小曲儿,他的指尖在窗台上轻点旋律,心中却编织着世上最险恶的命运作为相识和临别的赠礼。

      欧律狄刻庄园(Eurydice Manor)是个阴森的地方。尽管邀请函上承诺这里提供现代化的供暖和淋浴设施,玛尔塔依然觉得,这里和她父亲在康沃尔的旧宅没有太大区别。她错过了昨夜的渡船,只好在南希尔兹一家简陋的旅店里凑合一夜,此时已经疲惫不堪。也许出于礼貌她该先问候早到的几位访客,但玛尔塔总有行为冷淡的借口。扫落肩上的露水,秋日清晨的寒冷令她昏昏欲睡,考虑到补觉一定会让她错过早餐和白天的一切活动,相互认识这种事她决定留到晚上再说。
      门厅里暗得可怕,也不见仆人来迎接。房间两侧的枝型烛台似乎已经燃了彻夜,现在几乎烧尽了。不过这光线安排得恰到好处,摇曳的火光正好在中央的矮桌上重叠,凡是从正门进来的人,都绝不会忽略那上面的任何摆设。
      可是桌上空无一物,只有凌乱的灰尘。
      "所以你一定就是玛莎·贝坦菲尔了?"
      没来得及上前看个仔细,玛尔塔的注意力就被一个欢快的声音拉扯到楼梯上方。她循着声音往上看,在眼睛充分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勉强分辨出那人的一头红发和兜帽上的一对犄角。说话间,红发少女沿着左侧楼梯缓步向下,怪异的打扮投影在斑驳的墙纸上,随着角度的改变渐渐拉长。如果不是此人在转角处摘下了兜帽,玛尔塔会以为她的身后藏着一对膜翼,双眼如邪典上所绘的恶魔一样燃烧着地狱之火。
      "其实,我叫玛尔塔,"她无奈地纠正对方的发音,感叹过去19年间自己都在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我母亲来自(was from)特兰西瓦尼亚。"
      "特兰西瓦尼亚.... 噢,我知道这个地方,我父亲说起过,那里也有我们的族人。愿令慈安息。"楼梯上的人显然不明白母亲的故乡与女儿名字的发音有什么联系,她歪头想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放弃,耳环上的宝石反射出耀眼的绿光。她的眼珠是紫色的,被烛火照耀得如水晶般闪亮。
      "我叫菲欧娜。菲欧娜·吉尔曼。"
      短暂的寒暄之后两人算是熟络了。菲欧娜是个活泼的吉普赛女孩,对新鲜的事物总是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她用渴望的眼神打量玛尔塔领口的贝雕饰品,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这东西现在确实不流行了,"玛尔塔不好意思地低头摘下别针,"我戴着它看起来一定很奇怪。"
      "不,一点也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菲欧娜慌忙摆手阻止她,蜜色的脸颊泛起一层窘迫的红晕。"我只是觉得上面的图案不常见,这是什么?"
      "就是只普通的猫咪。你若喜欢就给你了。可是我要怎样确定房间在哪里呢?这个时间,也没见到在工作的仆人,我快要站着睡着了。"将别针按在菲欧娜手里,玛尔塔做出一个忧愁的表情,只是嘴角依然保持着甜美的微笑。吉普赛女孩也变得安静下来,声音不再那么活泼愉快。但是她还是热情地牵起玛尔塔的手,带她往楼上走去。
      两侧的楼梯在二楼中央汇合,走廊又向两边展开。之前菲欧娜便是站在这里向玛尔塔打招呼。她们的正前方是一扇厚重的橡木门,但是菲欧娜没有在此停留,她提上玛尔塔的箱子蹒跚地向左侧走廊而去——箱子比她想象的要重。那里有一扇材质和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的门。玛尔塔回头观察右侧的走廊,果然二楼的结构也是对称的。
      "原谅我自作主张,不过这张卡片显然是给你的。"菲欧娜停在门前,将一张黑色卡纸递给玛尔塔,后者从她紫色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鬼祟与不安。
      卡片上有玛尔塔的名字和房间号,外加一些陈词滥调的问候语和所谓的"宾客礼仪",言辞文雅得体却呈现出畸形秀一般恶毒而下作的格调。玛尔塔很清楚,和那封来者不善的邀请函一样,上面那些紧跟在"请"和"希望"这类词之后的内容绝不像字面上那般温和,而是不容违背的命令。她冷哼一声,随手在门边的蜡烛上将卡片点燃,任由烧焦的碎屑飞扬四散。菲欧娜心事重重地看着她,在对方缓缓地眨眼回应之后一溜烟跑下楼去,手里紧紧攥着猫咪图案的浮雕像消失在楼梯的阴影中。

      薇拉·奈尔百无聊赖地倚在船舷上,忧愁地注视着一望无际的水面。离开南希尔兹已经超过一个小时,视野中依然不见陆地的影子,只有灰色的海浪单调地起起伏伏,满心忧思也随之荡作散沙,滑入灵魂的每一处孔隙,遍寻不见,又如影随形。凡是见过薇拉的人,无需更多交流,就能在一个问题上迅速达成共识:她配得上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她的脸部轮廓柔美娴静,温和的琥珀色眼睛间距很宽,带着古典油画中水泽仙女的娇软神态,左眼下的泪痣又为这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增添了一丝妩媚。考究的亚麻色盘发之下是所有视觉艺术家都梦寐以求的肩颈线条;象牙色的肌肤在薄纱材质的衣领中若隐若现,完美地平衡着纯洁与诱惑的分量。
      因此自上船之后,船主与两名水手就总在工作的间隙偷瞄薇拉,目光中既有贪婪的渴求,又有胆怯的犹豫。如果这不是前往墨尔波墨涅岛(Isle Melpomene)的唯一船只,薇拉绝不会冒险独自踏上这肮脏的甲板。当她在纽卡斯尔四下打听欧律狄刻庄园的位置时,忐忑的情绪就逐渐占据了她的心。可能是私人领地的缘故,没有很多人知道这个地方,而那些海滨酒馆里滔滔不绝的年迈水手,在听到庄园的名字时都陷入了几乎同样的,诡异的沉默,似乎欧律狄刻,连同它所在的整座海岛在附近一带的渔夫和船员中都有着异常险恶的名声。几番辗转抵达南希尔兹后,借助一小瓶为某些特殊场合而悉心调制的香氛,薇拉终于从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的年轻海员口中得到了有用的信息,在一众当地鱼贩的窃窃私议中登上了这艘破旧的狄塞尔动力渔船。
      夕阳的最后一丝微光从水天之间消失了,海面上升起一层氤氲的雾气,渐渐在小船周围聚拢。船主和水手的神色愈发紧张,相互间用浓重的高地口音(Geordie Accent)低语着一些薇拉未尝听闻的名词。最后,最狡猾老练的船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在向雇员们遗憾地摇头之后,他走过来,心虚地说明当前的情况。
      "很抱歉女士,可雾实在太浓,我们失去了方向。"
      薇拉没有抱怨,她清楚当前的情况不是人力所能应付的,于是又回头看向水面。北海的冬季常有风暴,现在已经进入10月,若是遇上剧烈的气旋活动,船上的人恐怕谁也没命再回到陆地。这三个人可以不在乎她的死活,但是他们必定会为了自身的安全尝试一切可能摆脱这浓雾的方法。因而薇拉的心反而在这诡谲的迷雾中得到了稍许的安宁,趁着三个男人忙于分辨方位调整航向,她又悄悄拿出了那张陈旧泛黄的香水配方,苍茫的夜色中伴随船身的起伏,各种香料的名称也变得模糊扭曲,但是薇拉还是认真地看着——她记得那上面的每一个词。
      船员们的争吵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船主在惶恐中失魂落魄地低喃一声"真见鬼",也旋即陷入了沉默。四周一片死寂,柴油机的轰鸣都好像不如之前那么聒噪了,反而在这寂静中令人失望地软弱无力,与被割喉的牲畜一般。薇拉抬起脸重新环视四周,惊觉浓浆样的迷雾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散开,而破旧的小船正苟延残喘地驶向一处狰狞的峡湾。墨尔波墨涅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或者说,它一直在等待薇拉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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