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劫灰》心草

3、第三章

　　冷。
　　据说冻死并不是很痛苦的死法，云天青年青的时候曾与人笑言：
　　“手脚无知觉，渐渐的会有幻觉，全身便暖洋洋的——就好像，喝酒醉死一样，哈！”

　　望舒的寒气从心口扩散开，剧烈疼痛便也随着悄悄渗入脏腑之间，血液仿佛要刺破皮肤一般——大概是冰结了。
　　这种感觉，云天青很熟悉。

　　剑灵看着榻上的男子头颈微微抽搐，云天青的呼吸已断断续续了，在羲和指下，每一寸肢体都如死人般苍冷僵硬。
　　他急的满头是汗。
　　明明亲手从生死簿上将他的名字划去，便该当不会死，也不能死的。
　　羲和一掌按在云天青胸口，阳炎气息直灌进去。
　　那名男子还真的醒了过来，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闪动着，直直看着他的脸。
　　过了片刻，云天青眨了眨眼，推开身上的被褥，艰难坐起身来。
　　“你怎样？”
　　羲和抓着他的衣襟，男子懒洋洋地握住剑灵的手。
　　比例合度的手掌，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微微凸起，被云天青死死攥着，红衣男子略有不自在地闪了闪眼睛。
　　“哦，像是醉酒一般。你知不知道，其实冻死……是很舒服的。”
　　云天青灿烂笑，羲和看了，狠狠将手拽回来，满心厌恶。

　　缓过来一口气的时候，云天青歪着头，“我们去魔界试试看。”
　　说着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一脸死人白，嘴唇淡青，挂着雪白霜色。
　　羲和忍不住插口：“你去魔界做什么？他若是受罚完毕，或是死了，自然要入轮回，你这么找，岂不是白费力气。”
　　云天青向着他，笑着摇了摇头，神态之中，并没一丝失望的神色。
　　剑灵心中微微悸动，他从第一面见这个男人起，他便是苍白虚弱的，然而说话做事却都一副成竹在胸模样，简直令人怀疑那满满自信来自哪里。

　　云天青喝了一碗热汤面，脚步蹒跚地从房门走出去看夕阳的时候，羲和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这伤，要不要紧？”
　　潇洒男子听他这问话，似是有些诧异，回身扬眉：“自是不要紧，你将我名字从生死簿上划去，我便一身自由，再不受鬼界拘束。”
　　红衣剑灵摇头，“可是肉身终会败坏，驱散不去的寒气也会加速躯壳的腐朽，终有一天，你——”
　　他顿了顿，又继续：“何况，便是时常疼痛昏厥，也是不好的。”
　　剑灵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用双手遮住清峭脸孔，眉峰紧促。云天青淡淡想，这样，便一点也不像那人了。
　　——琼华玄霄，是决然不会露出这种……软弱神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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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青师弟，你又伤了？”
　　“师姊。”
　　散挽着头发的青年笑容不变，只是按着腰侧的伤口，蓝白衫子一片血污，看得夙瑶深深皱眉。
　　“……师父交待的内丹，是否取到？”
　　“唉呀，一时不慎，这样让那孽畜逃了~”
　　天青笑容一敛，痛得面青唇白起来，太清掀起帘子入内，叹了口气。
　　“还说什么内丹，许是那妖物气数未尽，命不该绝——天青过来，伤可碍事么？”
　　青年乖巧摇头，“是弟子学艺不精，不及玄霄师兄。”
　　听了这话，须髯雪白的老者倒是皱了皱眉头，显然这小徒儿的忏悔很有自知之明。
　　帘子背后又转出青阳来，儒雅老者咳了一声，见太清未曾责怪云天青，似是舒了口气。
　　“算了算了，天青心思跳脱，不如玄霄沉稳，这也是各人性子不同……宗炼说可找替代之物，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太清点点头，肃穆面容转向青阳，似是有些嗔怪得看了一眼。青阳知道这师兄在怨怪自己滥做好人，让他自觉不够心疼徒弟，不由低头，又咳了一声。
　　云天青在下窃笑。
　　许久，太清才正了正面容，一拂袍袖，顺着青阳给他的台阶下来，对云天青说道：“也罢，你过来，让我看看伤势轻重。”

　　——夙瑶在阶下，轻轻皱了皱眉。
　　在她心中，对玄霄与云天青，师父是太过偏爱了。玄霄天赋奇高，用功又勤，师长交待一应事务，必是条理清晰一一办妥，因此有今日地位，她也并无异议。
　　只是，云天青……
　　夙瑶怅惘一叹，心想明日起始，自己务须更加努力。

　　——天青那一晚很是闷闷不乐。
　　他伤在腰侧，创口甚深，失血之下，人便头晕脑涨，全身冰冷难以入睡。
　　他平时都是向右睡，夜半若开眼，正好瞧见玄霄清淡雅致的眉眼，冰白月光洒在眉心朱砂与散落乌发上，甚是赏心悦目。
　　然而这一次只能向左睡，枕着手臂大睁两眼，眼前是一堵死气沉沉的墙。

　　老实蜷在一床被子底下，云天青觉得自己连呼吸也浊了。
　　于是便叹了口气，转过眼，看窗外月光洒在桃木桌子上。
　　结果他这一叹，招来同床共枕的冰山一句低沉。
　　“……睡不着？”
　　云天青立时噤声，他忘记玄霄的感觉，原本是极敏锐的。
　　沉默了良久，他忽然听得玄霄亦是一声叹，两人便各自无言了
　　云天青想道，不晓得这是师兄和自己主动说的，第多少句话。

　　大概是三个月后，太清一脸严峻，交待了玄霄一个任务。要他去诛杀在大雪山出没的狐妖。
　　这一次，不是为取内丹、炼法器，是因为妖狐盘踞连接中原西域的道路，过往客商尽遭戮害，因此有人上昆仑山求救的缘故。
　　“为师本打算亲往，奈何近日派中要事缠身，我与三位长老皆脱不开身。”
　　——那是双剑将成的时候，除却执剑长老宗炼，连青阳重光与太清也需要为剑炉护法，不可擅离。
　　“玄震与夙瑶，选一人与玄霄同去，以保无虞。”
　　太清座下，有着一头白发与少年脸庞的重光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冷冽，同时以毫无遮拦的目光上下扫视玄霄，神色间似有挑剔之意。
　　太清颔首，同时以眼神示意玄霄，料不到阶下清凛青年思忖片刻，开口道：“弟子恳请与天青师弟一同前往。”
　　重光哦了一声，太清手抚雪白髭须，似是有些犹豫，终是点头允诺道：“也好，你与天青素日交好，想必临阵对敌，彼此配合也能更胜一筹。”

　　云天青愣了一愣。他昨日又犯戒律，这时是从思返谷被太清宣来，听了这消息，不由得看了那名清寒冷峭的师兄一眼。
　　二人简单收拾了随身东西，便从昆仑山动身。云天青尽管心思活络，一时也猜不到玄霄为何执意要与自己同行。
　　他平日爱笑爱闹，更喜欢纠缠逗弄玄霄，却总是点到为止，那人性子刚毅清冷，对他这飞扬跳脱的小师弟似乎较为厌恶，云天青心中极有分寸，亦从不触这位师兄的真怒。
　　驾起青玄两道剑光，飞腾云霄之上，天青终是笑嘻嘻拐住玄霄一臂，“师兄，今日下山除妖，你要我陪伴同行，真是吓我一跳。”
　　玄霄冷冷瞥他一眼，冰凉笑笑。
　　“那也没什么。师父要玄震或夙瑶与我同行，他二人入门在先，辈分较我为长，怎好由我挑拣支派？我自然选你。”
　　他娓娓说来，一派冷漠坦荡，毫不隐晦。倒让云天青一时无话，只是沉默了良久，才笑笑说道：“师兄你——想不到也这么多心。”
　　只交谈了这几句，两人便又各自安静下去。云天青素日口齿伶俐，这时也不知为什么，只是默默跟在玄霄身后，不发一语。

　　大雪山，在中土与西域之交，高耸入云，山峰高处是终年不化的晶莹白雪，在阳光照射之下，泛出幽幽七彩。历来多有僧侣或行商，翻越山岭，西去东来。
　　妖狐法力强大，且有幻化之力，常常在道路之上变化成女子孩童，诱使过往客商受骗上当。
　　玄霄五灵仙法之中，火雷两种已修炼至顶峰。两人在两峰之间洞穴里寻得妖狐，片刻便战在一处。白衣青年弹指之间，狂雷烈火融化山壁冰雪、击碎山石，滚滚击下。
　　云天青的剑术修为，也是同辈弟子之中的翘楚，随他手指处，碧渊剑卷起千丈青岚。
　　狐妖受二人合击，稍落下风，骤然一个旋身，白光爆开。
　　云天青心中一动，未及高呼示警，受二人一妖激战荡起的片片飞雪遮蔽视线，再现于眼前的，竟是两名看来毫无二致的清隽男子，一般梨花白嵌水蓝边的袍子，一般乌木头冠高束，一般手引天雷烈火，激战一处。
　　青年心头一震，收回碧渊，凝神细观，转瞬那两名“玄霄”一个起手挥出乌黑电光，显是穹霄出鞘，另一个亦同时拔剑，不差分毫。一时之间，又哪里分辨得清。
　　天青心念电转，思考应对法子，他原想若肯开口说话，言语之间或可分出真伪，然而半空之中，两人一个眉心紧蹙，一个薄唇紧抿，仅只沉默相拼，片刻之间，竟已现出要立决生死的模样。
　　激斗之中，其中一个形体忽的向后急撤。
　　玄霄抖手收回穹霄，握在掌中，凤目微狭，一声清啸，瞳仁之中猛然杀气暴涨。
　　狐妖已有千年道行，若单独拼斗，他二人都并非对手，然而玄霄刚毅决断，亦出乎妖物意料，眼见这青年剑仙竟有以命相搏、两败俱伤的势头，眼中不由微现怯意。
　　云天青何其聪明，便是这电光石火刹那，真假双分，他立时洞悉玄霄心中所想。青年心头剧烈颤抖，当即放声道：“师兄不可——！”
　　剑随声出，碧渊化作贯日青虹，他自雪峰顶一跃，剑光直泻而下，人剑合一，竟然亦是不惜身命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