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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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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这么说,我整个人立马紧张起来,“在哪里?”
大婶抬起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在那边,好多人围在那里,你赶紧去。”
我叫同事先顶替一下我的工位,接着快速冲了出去,只见不远处围着一大堆人,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向着那边跑去。
我的心怦怦怦地乱跳,每一根神经都是绷紧的,爸爸怎么了?怎么会晕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我扒开人群走了进去,“爸。”
爸爸此时此刻仰趟在人群中央,他的头微微抬起,瞳孔散大,脸色发白发青,抿着嘴做出怪异的表情,他用手撑地想起身,却没有力气起,他没有晕,他是发病了。
我赶紧走到爸爸的旁边并蹲下身看着他,我轻轻叫了一声:“爸。”
爸爸看着我,但他没有应我,他现在正处于无意识状态。
我的喉咙很难受,我使劲睁着酸涩的眼睛并咬紧牙齿不让自己落泪。
周围的人围成一个圈在看着我和爸爸,有熟人,也有陌生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对着爸爸指着点点。
有人问:“这大叔是怎么了?怎么躺地上了?”
一个大婶回答:“他这是发羊癫疯啊,走开一点,很可怕的,小心传染。”
我当即反驳她:“我爸这是癫痫发作,癫痫不会传染的。”
我不想说爸爸得的是羊癫疯,“羊癫疯”这几个字听上去很难听,像是疯了一样,癫痫则好听一点。
另一个大婶还是一副很嫌弃的表情赶紧把她的女儿拉走,生怕走慢了会被传染一般。
这个时候有个年轻的男人提出:“要不要给你爸打120叫救护车来?这好像很严重。”
我摇摇头,“没事,不用打120,我爸只是癫痫发作而已,等一下他清醒就好了。”
我见过爸爸发病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在旁边默默等待他清醒,因为我家根本没有钱给他治病。
有几个年轻人举着手机在那里拍照,我很愤怒地瞪着他们,冷声道:“能不能不要拍照,谢谢!”
那些拍照的人并没有听我的,还在继续他们的动作。
我不再管那些人,我看向爸爸,他现在还是仰着头,但他没有想起身的动作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而后看向我,盯着我看,似乎想从我身上看出点什么。
看着他呆滞的表情,我的鼻子一阵酸疼,眼眶温度一下子上升,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我赶紧用手拭去泪水,吸了吸鼻子,用牙齿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我抬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心好疼好难受,似乎连呼吸都是疼痛的,我感觉好压抑,好无助。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蹲在爸爸的旁边看着他发病,等着他清醒。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不想去听,也不想理会他们。
我和爸爸就像被人看猴子一样看着,现在的我并不觉得自己丢脸,也不怕自己丢脸,我只觉得爸爸丢脸,我只怕爸爸丢脸。
这就是所谓的社会系死亡吧。
而这样的社会性死亡,我无法想象爸爸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了。
我真的好没用,眼见着爸爸发病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还好爸爸这次没有发大病,过了几分钟,他清醒过来,慢慢站起身离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叫他他也不应,我不放心他,于是默默跟在他后面,他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人群也跟着散了。
我不知道爸爸记不记得他刚刚发病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清醒过来之后是怎么想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没有去问,我不敢去问,也不想去问,我不愿伤害他作为男人最后那一丁点的自尊。
经过这件事后,我打消了一个月过后去外面工作的念头,我想多陪伴爸爸一些,他老了,还有一身重病,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就算我现在出去大城市工作,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赚到那么多钱给爸爸把病治好,就算赚到那么多钱也不知道爸爸愿不愿意承认他有病,愿不愿意去配合治病。
至于让爸爸过上有房有车的日子,或许爸爸需要的并不是有房有车而是跟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要是换做是我,宁愿穷点,我也希望和爸爸待在一起。
钱可以晚点再赚,爸爸只有一个。
我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是我迫不得已无可奈何的一种选择,我真的没办法了。
阿姨和孙婆婆一直催促我去大城市找工作赚钱,他们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我没有跟她们讲我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们是理解不了的,理解不了我这么独立的一个人不想离开爸爸的心情。
村里也有好几个老人见到我的时候会问我关于我现在工作的问题,他们应该是听说过或者看到过我现在在超市做收银的工作。
从他们的话语中我猜测在他们看来我一个大学本科文凭在超市做收银跟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差不多,面对他们我也只是笑笑说过段时间再去大城市工作。
我顶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巨大压力选择留在家里附近市场的超市当收银员,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但是我不会后悔自己做的选择。
六月份的一个早上,我休息,爸爸去市场吃早餐买酒回来后就蹲在门口抽烟,我也刚好买菜回来,于是我走到门口跟爸爸说话。
就在这时,巷口有三个人朝我们走来,其中有一个是村里的胖大婶,桃婶,剩下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女子,她们两个手上各拎着一袋东西。
“就在前面,呐,就是那两个。”桃婶指了指我和爸爸,而后叫道:“才叔,小月,我带了两个人来见你们。”
我不知道那两个陌生人是谁,我看向爸爸,问道:“爸,那两个是我家的亲戚吗?”
我不记得我家有那样的亲戚,除了阿姨一家和孙婆婆,我家其他的亲戚早就和我家断了联系,难道那两个陌生人是我家早就断了联系的亲戚?
爸爸并没有回答我,而是直直地盯着那两个陌生人,眼神似乎带着一丝异样。
桃婶和那两个陌生人走近之后,我忍不住打量那两个陌生人。
那个中年妇女身高比我高小半个头,一米六的样子,身材偏瘦,一头黑发中夹着少部分白发,脸上虽有皱纹却比爸爸脸上的皱纹少很多,整个人的皮肤不算黑,看上去比爸爸年轻不少。
那个女子穿着高跟鞋比我高一个头,净身高起码一米六五,她有一头大波浪长黑发,五官精致好看,似乎化了一点淡妆,皮肤白里透红,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束腰连衣裙,脚上还穿着一双七八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整个人看上去比我成熟一些。
还没等我和爸爸说话,笑容满面的桃婶就已经按捺不住热情给我们介绍那两个陌生人,她抬手指了一下那个中年妇女,“才叔,这个是小月的亲妈。”
紧跟着她指向中年妇女旁边站着的那个年轻女子,“这个是小月的亲姐姐,大姐。”
而后,她又给我介绍:“小月,这个是你亲妈,这个是你大姐。”
我当即蹙起双眉,整个脸也拉了下来。
什么?面前这个是我的生母?生我又不养我的生母?我还有一个大姐?
小时候我听巷口榕树头那些老婆婆谈论过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我是被爸爸妈妈花钱收养的,我那时还去跟三婆证实过那件事情,偶尔也会听到市场上有我不熟悉的人谈论过我是被收养的。
小时候的我还不是很懂事,并不完全相信我是被收养的,而长大之后我是完全相信的。
我长这么大,我亲生父母并没有来看过我一次,这次我生母来这里干什么?
爸爸这么久都没有跟我提过我不是他和妈妈亲生的,也没有提过有关我亲生父母的任何信息,我也不敢问他。
我看向爸爸,他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我不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感受是怎样的。
桃婶看向爸爸继续说道:“才叔,是这样的,小月她大姐后天嫁人,她想小月去参加,一家人齐齐整整看着她出嫁,顺便和她妈来看一下小月,毕竟这么大了都没来看过。”
生母和大姐点头表示确认。
爸爸拿着烟斗站起身来,请她们进去,“你们进去坐吧。”
大家进了屋里,生母拿过大姐手中那袋补品,跟她自己手上那袋水果一起递给爸爸,“阿叔,一点见面礼,没买什么来,希望你不要嫌弃。”
“谢谢!不用那么客气,不用买东西来的。”爸爸笑着把烟斗放下。
“应该的,应该的……”生母和大姐连连说道。
爸爸搓了搓他那双常年抓过烟丝手指有些黄棕色的手,“我手脏,你放桌面上吧。”
说完,他去盆子里面洗手。
生母把手上那两袋东西放到客厅的桌面上,接着打量我家的房子。
大姐也忍不住把头转来转去看我家的样子。
我家已经不像刚装修好那时那么新了,经过接近二十年的变化,原本白色的墙面早已发黄,墙上还有潮湿留下的一条条弯曲不均匀的黄色污渍,上面贴的主席海报都已经发黄变旧了,墙面好多处还有掉粉的现象,接近灶台的墙面都被油烟给熏成棕黄色。
水泥地板还是那么黑,好几个地方潮湿渗出水珠,角落阴暗处还有白色的发霉现象。
客厅堆放着一大堆爸爸从外面捡回来的废品,近几年废品的价格稍微有点回升,但还没有升到金融危机爆发前的价格,所以爸爸只卖像纸皮、瓶瓶罐罐还有薄铁那些价格比较低的废品。
像那些比较厚、粗、长的铁他是不愿意卖的,怕亏,他要等价格升到金融危机爆发前的价格才会卖,我也由着他,我习惯了,不想说他,反正铁放多久也不会坏。
所以那些厚、粗、长的铁横七竖八堆放在客厅,很大一堆,还有两三包用编织袋装好的薄铁和瓶瓶罐罐,看上去有点不美观,像个小型废品站。
我无所谓,随便她们怎么看,我现在的内心可比以前强大多了,也许是岁月磨炼出来的吧。
爸爸洗完手用墙上挂着的那件我已经不穿的破旧衣服擦手,还不忘说道:“你们随便坐吧。”
生母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坐吧,我和小月她大姐就是来看一下小月,很快就走,不用坐。”
爸爸伸手指了指客厅的凳子,向我示意:“小月,还不快点给你妈和大姐搬凳子。”
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一直瞅着我那个所谓的生母。
生母看着我摇摇头,“不用不用,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说几句话就走,不用坐,不用搬凳子,我们站着就好。”
大姐点点头,“嗯嗯,你们坐吧。”
桃婶这时候开口对我说:“小月,还不快叫一声你妈,还有你大姐。”
妈?她也配吗?只管生不管养也配做我妈妈?也配让我叫她?
我只有一个妈妈,她早就死了,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至于那个什么大姐,我更不可能叫她。
她们两个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
我不把她们骂一顿赶出门就已经很好了。
我板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生母注视着我,眼眶有些发红,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
桃婶继续对我说:“小月,你亲妈都站在你面前了,快叫一声‘妈’呀,她是你亲妈。”
亲妈,我最讨厌这两个字。
亲妈又怎么样?只是有血缘关系罢了,跟我一点亲情也没有,我根本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我的内心对她万分排斥,我很不喜欢她。
我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不想闹得大家那么难堪,所以我努力压着心底的不满情绪,冷着一张脸闭口不言。
生母一直看着我,红红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在等着我叫她一声“妈”。
我就是不叫,我看向爸爸,他没出声。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桃婶扯了一下我的手,“她是你亲妈没错的,还有,你看你大姐跟你长得多像,跟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好像呀!”
生母点了点头,“嗯,你们两个长得很像。”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我觉得一点也不像,难道爸爸刚才在门口看她们两个眼神有异样是因为大姐长得像我?
桃婶又扯了扯我的手,催促道:“小月,快叫‘妈’和‘大姐’。”
我依旧不吭声。
生母笑了笑,淡淡开口:“没事,迟点叫也没事。”
随后,她看向爸爸,说道:“阿叔,是这样的,我和小月她大姐这次来最主要是因为小月她大姐后天嫁人,想要小月她去参加她大姐的婚礼,见证她大姐的幸福。”
“嗯。”大姐点点头,继而对我说:“你叫小月是吧?我叫杨群娣,是你大姐,爸妈一共生了四个女儿,我是老大,你是老四,我应该叫你四妹,你还有一个二姐叫杨招娣,一个三姐叫杨莲娣,她们两个还在工作,爸则在家没来,我今天和妈来就是告诉你我后天嫁人,想让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想着一家人一起见证我的幸福,如果少了你就不完整,你毕竟是我是姐妹,你说是不是?”
原来我还有两个姐姐?一共四姐妹,我排第四?那为什么当初不要的是我?难道是因为数字“四”跟“死”的读音相近认为我不吉利不要我?
还是像榕树头那些老婆婆说的那样?嫌弃我额头突出头顶凹陷很丑所以不要我?
亦或者是单纯的养不起?
无论哪种原因抛弃我,我都不可能原谅他们。
还想着让我一起去见证大姐的幸福?缺我一个吗?他们当过我是他们的亲人吗?我长这么大他们有一次来看过我吗?有关心过我的死活吗?
如果不是爸爸妈妈当初收养我,我还不知道被那个人贩子卖到什么地方去呢,还不知道会遭遇一些什么事情呢,还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活着呢。
我对亲生父母那边只有恨,深深的恨,我从小到大吃过多少苦现在就有多少恨,如果他们不来找我我就当他们不存在算了,既然来找我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缺我一个吗?好事喜事大把人愿意参加,大把人愿意见证你的幸福,只有丧事才没人愿意参加。”
我一说完,生母和大姐的脸当即一阵红一阵白。
桃婶赶紧说道:“小月,你怎么这样跟你大姐讲话!”
爸爸也小声呵斥我:“小月,不要乱说话。”
“我没说错呀,当初姑姑和姑爷从大城市回来很多人来我家凑热闹啊,而我妈和奶奶的丧事就没几个人参加,不是吗?”我长这么大人情的冷暖多少能看明白一点。
生母和大姐的脸色更难看了。
大姐勉强地笑了一下,“那你愿不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呀?”
我带着深深的恨意很不给面子地回答:“婚礼我没参加过,没什么经验,葬礼我倒是参加过两次,我对葬礼比较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