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绛珠双草》垂笑

3、所谓因缘

　　阆苑壮丽，殿宇巍峨，凌空虚设，飞尘不染。
　　梦醒之间，林梦涵魂游天外，恍惚迷惘，忽见虚空中如此玉宇琼楼，豁然间沉静下来，心中没来由的笃定：“这是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女子精魂凝化之所在——”
　　——太虚幻境——

　　似有歌声远远传来，凝神倾听，却是一片死寂；像是女儿笑语耳边，再一回味，竟像呜咽连绵。岚烟氤氲碧树，流云缭绕玉阑，庭苑之外，却是一片洪荒。看不清前依后傍，荒芜迷茫中，孤零零的平生出一株碧草！这株小草无花无蕾，只叶头上略有绛红，神秀清灵，却合拢着一双叶片，显得几分憔悴。
　　忽然一阵脚步噌噌，一个少年锦衣侍者捧着玉瓶，拎着袍角，一路的磕磕绊绊，疾步而来。
　　“小红你还真是矜贵，一天没见就没精打采，怎么就娇气成这个样子？是想我了吧！”美少年神采飞扬，一边笑，一边举起玉瓶轻轻的斟出一滴甘露，落在小草的叶心上。
　　霎那间，甘露宛如明珠流转，光华四射，沁入碧色之中，小草枝舒叶展，似颔首微笑。
　　“哎，我可真拿你没有办法，明明是株小草嘛，偏偏摆出这个模样！不会忘了你了啦，你要放心——”少年笑了起来，如甘露般晶莹，又叹一声，“倒是我真不放心你，自我见你，这么悠久时光，你还是这样儿，”促黠而笑，“花都不开一朵？哈哈，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小草嘛！呵呵！”
　　轻抚绿叶，年少的仙侍诉说着自己的烦恼，“……小绛珠儿，我还是想不通！”少年搂着玉瓶瘫坐洪荒之中，“我不明白，我去问了好多仙长，可是谁都不理睬我。谁提示我，“情”，究竟是为何物呢？只说那个‘情’是个魔障，万万不可招惹——可是‘情’是何物？它是什么？有什么？为什么？怎么算是招惹？招惹了又会怎样？”少年蹙起眉头，“偏说……就是魔障？为什么，又有仙人沉溺情爱，宁犯天条，魂飞魄散在所不惜？小红，你知道吗？”少年静了好一会儿，苦笑道：“你只是株小红草，你也不会知道……”
　　少年额抵玉瓶，轻叹道：“我每日待在赤瑕宫，每日里见流云焕彩，霓虹绚烂，他们都说这是最圣洁之所在！可是……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愿意懂我……”少年笑向小草，“还好有你在！有你陪着，我才能说说心里话，这是咱们的缘分，是也不是？呵呵，你懂我，对吧我就知道的！可是，唉——，你只是小草，什么都不能对我说——。”少年轻叹一声，长吁道：“小红，他们都说这里是天上仙境，那么，凡尘……是个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轻风拂来，青草不言。
　　静默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忽然，少年拍拍锦霞般炫丽的衣衫，一跃而起，慌里慌张的挡住瓶口，见没甘露溢出，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小红，我要去应差了，你要好好的，明天等我哦！”
　　去如来时，潇洒如风。微风动处，那青草已轻轻摇摆——

　　又是琼楼玉宇，光彩映人。华美宫苑里，两个同样灵秀的青衣少女似有争执——
　　“姐姐，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就这样下凡去！”少女中系雪青丝带的一位紧握着另一人的手，急声道：“灌溉之恩当报，知己之情当酬！但报答又不止有一个法子，为什么姐姐一定要这么去？作什么以泪偿情！”
　　“妹妹，你不懂的——”这少女系着绛红丝绦，娥眉微蹙，泪光闪闪，“这法子……是我甘愿的。草木之质，那得玉枝甘露？本应，我们还不起他的情意。可是，我还有一生的眼泪！我如此去还他的甘露，是因为——只有这泪，是我自个有的！真心的……”少女仰起清丽绝伦的秀脸，迎着妹妹含笑道，“是我甘愿！……能给他，我好欢喜……妹妹，我这，是从了自己的心——”声音却越来越低。
　　小妹错愕的摇了摇头，两行清泪滑落玉颊，松开手，喃声问：“姐姐，这便是姐姐的心？”又晃了晃身子，“——姐姐，我们刚才幻化人形，你就不要我了？”
　　姐姐双眸灵动，似泪非泪，似喜非喜，似有千言，却是不语。
　　小妹一时静默，即再鼓舞志气，振奋道：“好吧！坚持本心正是我辈修为！可是，姐姐，”她隐去泪痕，柔声问道：“你的心人家不知道！你的心人家要不要？！神瑛恩公怎会知道你就是他前世浇灌的一株小草？知道了又能如何？姐姐莫要忘记，神瑛此去凡尘是为度劫，前程渺渺，我们脱去草胎木质，却并无神通。姐姐你用一生眼泪去报答恩情，纵然尽心，却与天命何益！”
　　“妹子，”握了妹妹的手，姐姐含笑而语，“我们既修身女子，就没什么逆转天命的能耐，倾尽的，唯心而已。……我自有神识就认识他，见他欢笑苦恼，听他吐露心声，有他呵护叮咛……千年岁月，只有他一个啊！每每的，我心里只说不出的欢喜，说不出的珍惜——。他去造历幻缘，不知会遇到什么磨难，”又垂目低喃，“我去，总能陪着他……不论忧患喜乐、苦涩甘甜……他最怕寂寞……”
　　“那咱们从长计议不好吗？姐姐，你突然间就说要报恩了，突然间就要下凡了，突然间就要偿泪了，都不与我说！你是要置我于何处？”小妹丢开手，后退两步，恨声道，“你记得他的心，记得自己的心，就是不记得我的心！”待之良久，不见长姐回应，终于跺了跺脚，弗袖而去。
　　绛丝少女目送妹妹的背影隐没于云雾之间，泪光莹莹，嫣然而笑，“小妹，姐姐此去凡尘，愿你能摆脱拘束，心想事成——”
　　小妹不择道路跑了很远，直至一株无名神木。她拥住树干，越想越是委屈，埋头落泪，任由串串花蕾垂曼枝桠，洒落满身满头。
　　忽然仙袂飘飞，环佩铿锵，仙乐花雨中步出了一位风华绝代的仙女。她轻舒广袖，拭去了青衣少女的眼泪，笑道：“我们姐妹们成日家说，这一株绛珠仙草，明明幻化成一模一样的一对姐妹，性情怎却这般不同。姐姐真真情情，妹妹便这样少情？神瑛的甘露明明就浇灌了你们两个，姐姐情愫暗生，终求下凡结此因缘，妹妹却没个心思！”
　　绛珠妹妹且泪且笑道：“我有心思也不想如此，这算什么嘛！都是什么恩、情、真、心的！恩多了，情多了！心还多了！报恩难道只可以心相许？幸福又怎会只有两情相悦？报恩自当赴汤蹈火，何以纠结情爱？恩字之下有情，有爱，也有义气。情之一字，两心相许！倾情报恩——若是恩公有情，那是看轻了恩公的真心，彼若无情，奈何？更何况，女子只有一颗心，全予了他人，自身立于何处？奉上一颗心，就真能报恩？我怎不信！”说罢更气，“我那痴姐姐更甚，竟然用眼泪？！泪尽心死，这到底算什么嘛！”
　　“你这丫头真是啰嗦，心来心去好生绕口。”仙女笑道，“说的轻巧，可你姐姐的法子本就不错，将心比心，以情还情。若不如此，小女子家，还谈什么报恩么？什么赴汤蹈火的……阴阳乾坤，男强女弱。男子出将入相，女子相夫教子，你一个小丫头说什么自立，真是贻笑大方？”
　　话音未落，便见少女破涕而笑，“我不喜只能相夫教子，可神瑛兄长也不愿出将入相！这也是至情至性！”
　　警幻仙子真是哭笑不得，“真是，那你待如何？便这样置恩情于不顾？”
　　“那怎可能，只是未雨绸缪，我先要将姐姐挽回歧路，再齐心……”
　　警幻失笑道：“是否歧路尚未可知，你则言之确凿？”不等小妹狡辩，拦之轻抚长发，温声道，“绛珠坚心，不可转也。汝自知的，怎不肯承认？现在你姐姐已然追随神瑛侍者，流她一生的眼泪去了，你又作何安排？”
　　小妹一愣，急声问道：“什么？姐姐就这么去了？！这，姐姐那个性子，如何沾染得尘埃——”小妹急得跳脚，“她，她好狠的心，真就不理我么！”
　　“你姐姐知你生性洒脱，如此斩断羁绊，方能心想事成！”
　　“她都那样了，我还心想事成？”小妹苦笑，“——我还是跟着去吧，姐姐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绛珠！”警幻仙子忽然变色，敛容肃言道，“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她有她的的因缘，你也有你的历练，此刻未及天时，你却不能去！”
　　“可是——”
　　“若想下凡倒是可以，大千世界，人生百态，你自可去经历！只若想去寻绛珠，却要待命定之时！”

　　一幕幕浮现眼前，似曾相识，亲切而悲凉。梦涵走到玉石阑干前，看到玉栏里一株小草，叶头一点绛色，摇曳生姿，不由潸然泪下。
　　“小绛珠，你回来了！”
　　梦涵惊醒，回首见那神女霓裳羽衣，一笑倾城，惊呼道：“警幻仙子？！”
　　警幻莞然：“妹妹终是悟了！”
　　…………(⊙o⊙)！…………(⊙_⊙)？…………o(╯▽╰)o…………
　　梦涵搬出标准面试表情，谦谦莞尔道：“神仙姐姐，您认错人啦！”
　　警幻笑的春光明媚，“我便知道你要这么说！”边说，边扳着手指，“上次，上上次，再上次，哪次不是如此？”
　　——“您真的是认错了……”——
　　“想你方才从凡间来，魂魄未属，一时头脑不清也是寻常——”
　　——“我很清醒，也请您清醒些！”——
　　“可是天时已到，你惦念胞姐，数十世经历轮回却不得相见，现恰阴阳混沌，命格松动，千载难逢的机会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怎会让你错过？”
　　——“你听我说话好不好！！！”——
　　“省得你每次历世归来都要与我纠缠不清。”
　　——小姐，你搞错了！——
　　“好了，你去吧，我且看你如何经历此劫，了断这段因缘！”警幻且说且笑，舞动长袖，绽放缤纷花雨，伸手将梦涵推至其中。
　　梦涵难得如此灵敏，一手拽住警幻仙子肘间长绸，扭头一看，自己的身体沉溺花雨，如波影消散，大吃一惊：“你这女人好不讲道理！我林梦涵与这儿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在自己家里睡觉，我妈妈就在隔壁看电视，你这样将我弄得人鬼不知，别怪我说出难听话来！”想到母亲，梦涵愈发悲愤，恨恨道，“谁稀罕什么红楼梦！她林黛玉如何，与我林梦涵何干？我马上就要挣钱养家了，你放我回去！”
　　警幻看向梦涵，哑然失笑，“哎呀呀，姐妹里最是矜持优雅的绛珠妹妹怎么生出这么一种脾气，难道说，这一世的女儿都是如此？罢罢罢，时不我待，你且去历劫，所有疑惑慢慢领悟。这，也是你的造化哦！”笑罢，长绸脱手。任梦涵堕入一场酣梦，耳边犹闻歌声飘渺：
　　“遣情书页里，栖意墨香间，笑问小儿女，可知梦中人？”①

作者有话说

　　①感谢书友 shusongying 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