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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洋如是说,晓星尘道:“你想干什么?”
晓星尘不在意自己死活,任凭薛洋怎么折腾也不肯发声,但也不是真把什么都置之度外,果然听到宋岚有所反应。
正中薛洋所猜。
薛洋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就是打算让他去杀杀人,把尸体带回来供我差遣,省得我自己动手了。不过呢,这义城的人不算多,能用的就更少了,怕是不够杀,还得去临城看看有没有可心的。”
“你——”
晓星尘深知薛洋品性如何,但他师从抱山散人,从小在庄重礼教熏陶下长大,讲的是礼义廉耻,行的是正义之事,不说十七岁之前从未下过山,对世间的阴恶歹毒之事虽知,体味却甚少,本人更如其名号般清风高洁,对人对事都是极包容端正,别人对他亦是如此。所以,他自然不曾听到过如此恶毒言辞,况且竟还被如此这般随意讲出,不免瞠目结舌。
这次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一时间真无言以对。
这反应在薛洋意料之中,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看他无能为力有茫然无措的样子十分得意。但薛洋就是不明白事到如今这人执着的还是那一套救世理论,就好像深入血液里一样。
明明自己的事都没办好,还去关心不相干的人,可笑。
晓星尘对薛洋实在是无话可说,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厌恶地偏过头去,被硬是扭了回来。
薛洋把剑鞘往上顶了顶,把晓星尘一张脸抬得更高,得意地道:“他办事我放心,毕竟是我目前为止最得意的作品,哈哈。”
连疼痛都麻痹了,听着薛洋的笑声,晓星尘遍体生寒:“你不能这么做。”
薛洋歪着头,眼角眉梢都是狠戾乖张的神色:“哦?为什么啊,老子想做什么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是你。”
脑中全部都是宋岚如竹如松的身影,他的至交也曾是那样清冷高洁桀骜不驯,拂雪在背浮尘相随,眼中藏了三千世界和万世轮回,脚下踩着漫漫红尘无穷远方。也曾是那样满腔抱负,不想与所谓的名门正派沆瀣一气,希望建立一个不以血缘为优,只与心性相投与否的门派。
这样绝代风华,本可以在他应有的人生中畅快淋漓。
可是,可是这一切——
这一切——
晓星尘推开薛洋,万分痛苦地抱住了头:“不,不行,不行……”
薛洋被推了个踉跄,也没恼怒,饶有趣味地看着缩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晓星尘道:“怎么不行?”
“不行,薛洋你不能!”
自己的名字从晓星尘的口中念出,薛洋心中冒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问道:“怎么不能啊?”
肩胛血流如注,晓星尘抱紧了头,强压着往上翻滚的酸楚:“百姓何辜,你拿活人炼制凶尸,穷凶极恶,是为不仁,何,何况子琛,子琛他品性纯良高洁,他不会的,你不能利用他,你不可以——”
晓星尘还真的一板一眼解释起来。
就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薛洋徒然间爆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也不知道是笑在他看来晓星尘几近傻子似的冥顽不灵,还是得意从来都大获全胜的自己。
放肆地笑够了,薛洋又恢复到阴狠不逊的模样,好整以暇双臂抱肩,拖长了语调懒洋洋地道:“哦,晓星尘道长,你这是在求我吗?”
晓星尘腾然抬起脸庞,如果他有双目,此刻必是恳切地望着薛洋。
就算有千百万个不甘,千百万个厌恶,晓星尘也顾不得了,反而竟然在绝望中生出一种希望。晓星尘一字一字道:“如果我求你,你会答应吗?”
薛洋道:“你可以试试。”
牵动着浑身上下的伤痛,晓星尘摸索着扶着墙壁从地上爬起来。他刚呕了血,身子直发虚,轻轻喘了几下道:“我求你放过不相干的无辜之人,也放过子……放过宋道长。我不会寻死,也不会对你动手了,只希望你信守承诺。”
这个傻子。
薛洋在心里骂了一句,那种怪异奇妙的感觉又让他有点飘然。
薛洋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道:“这就完了?”
“还想怎样……”
“那这就是在敷衍我了。”薛洋撇了眼晓星尘,声音仍旧懒洋洋的,又带着十足的讥讽与恶意。
他道:“晓星尘道长,你不跪下来求我,我怎么知道你的诚意。”
晓星尘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
悲愤几乎冲破胸腔。
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恩师,怎么可以跪这个恶魔。晓星尘明知道薛洋是有意折辱自己,却什么办法都没有。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发抖,牙齿几乎都要被咬碎。
薛洋看晓星尘无动于衷,转身随意挥手准备走人,轻描淡写地:“我现在就去,让宋岚把义城的人都杀光,拂雪沾满血的样子一定更‘纯良高洁’,不如改名叫“拂血”吧,哈哈哈哈哈。”
空洞眼睛上的纱布泛出淡淡的猩红。
晓星尘道:“可以。”
薛洋停下脚步,转过头:“哦?”
就看到晓星尘提了道袍宽大下摆,虽然浑身是伤,血迹斑斑虚弱无力,动作还是端正雅然,正要对着薛洋缓缓跪下去。
薛洋脸上得意的笑容荡然无存,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如此阴翳,在晓星尘膝盖就快着地之时先一步闪到他身旁,对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狠狠抽了一巴掌——
这一下让晓星尘几乎歪倒,头晕目眩中有那么几秒的失聪,耳膜里里外外狂躁地嗡嗡直响,又好像瞬间什么都寂静无声了。
薛洋扯着晓星尘的衣服领子把他拽过来,破口大骂:“你他妈就为了别人,为了那个家伙甘心做到这种地步!!!”
血顺着晓星尘的嘴角流下来,抬手擦了一把,竟然在笑。
晓星尘笑得都喘不过气来,握住薛洋的手腕,边笑边道:“有何不可,我沦落到这般田地,我信错了人,被欺骗数年,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更错杀好友,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你说得对,我连自保都不能,没有资格谈什么救世,更没资格做子琛的挚友。但是,毕竟相识一场,诸多会晤,至少让他死后安息,不必受你折辱!”
薛洋睁大了眼睛,晓星尘一番话说得他双目眦裂。
这本来就是拜他所赐,他本该得意非常,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得意的,他将这个厌恶已极的人折磨到这种地步,真是大快人心。清风明月,什么玩意,无非是所谓正义人士的自许之称,还不是要在他面前屈膝求饶。
然而此刻薛洋表情恐怖,眼中爬满了红色血丝。
怒极恨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怒什么恨什么,从来警醒的脑中此刻是混乱的尖锐的,犹如钢刀划在金属之上,叫嚣着争先恐后啃噬着他。
明明是晓星尘认输了,为什么反而是他有种挫败感。
薛洋霍地再次扬起手来,凌厉的掌风晓星尘不可能不觉察,但他动也不动,带血的嘴角仍然挂着微笑。
不是笑命运的不公,而是笑自己的无能与悲哀。
薛洋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
那一腔怒火恨意未得释放就提前熄灭,或者是被掩埋在心底更深的地方了,不知何时又会再次爆发。
他是喜怒无常肆意妄为,尽管他自己始终觉得自己是无辜的,童年的遭遇,以及所有的伤痛都是外界造成的,但毕竟他是别人口中的恶人,这么多年他自己也默认了。某些事情上他固执得可怕,有些事又觉得无所谓,既然都是恶人了,那就不需要做给任何人看,不必摆样子,装端正,不必压抑自己的任何欲望和行为。嘴是别人的,感受是自己的,别人的言论,怎比得上自己的快活。
所以薛洋手指一根根握成拳放下来,绝不是对晓星尘妥协,更不是顾及晓星尘的绝望伤痛。
他只是自己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恨这种感觉,所以他不想再继续了。
至少现在让晓星尘喘口气,别真死了那就不好了。反正留着他,难道还愁以后找不到乐子吗。
“懒得陪你玩了,今天就暂时放过你。”薛洋丢开晓星尘,居高临下地冷声道:“晓星尘,你可把自己说的话记好了,别再弄要死要活那一套,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