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梦》子瑶

5、月冥宫

　　第一次如此害怕听到他的声音。
　　“妍儿，待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啊。”
　　我颤抖的跨进屋子。
　　吟月侧躺在榻上，双目微闭。
　　一手撑在耳畔。
　　如漆的长发散落着。
　　深紫的罗裳松散的系着。
　　若不是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不染凡尘的仙子。

　　“过来，妍儿。”
　　我不敢违抗，缓缓向他走去，在离榻隔着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住。
　　“你哭了。”
　　“怕我吗？”
　　我微微点头，又赶紧摇头。
　　吟月伸出手来。刚被他的指尖触到，我便下意识的将手一缩。
　　他却手上一用力将我拉到他的身边。
　　摩挲着我的发丝，在我耳边轻语。
　　“我永远不会像那样对你，因为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他的气息洒在脸上痒痒的，心像击鼓一样的跳着。
　　这种感觉，很可怕。
　　“去吧。”
　　他终于放开了手。
　　我仓皇而逃一般的离开了那间屋子。

　　恨自己的怯懦。
　　该问的还是没有问出口。
　　而他的一举一动却都使我不知所措。

　　刚到紫轩小筑的门口，灵儿便迎了上来。
　　“你去哪儿了，害我找了好久。”
　　“只是随便走走。”有些有气无力。
　　抬眼看着天空。
　　月还是那么圆，那么亮。就好像从来不知人间的悲欢。

　　“妍姐姐，酿月池那儿好像有人。”
　　果然一个黑衣的身影立在池边，阵阵秋风引得衣带乱舞。有些苍凉。
　　我突然意识到……
　　“遭了，是若兰姐姐。”
　　我和灵儿都赶紧向池边奔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
　　若兰纵身一跃，轻盈似蝶。
　　池水化开最后一道涟漪。
　　绝尘花如玉琢一般在月光下剔透晶莹。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死亡。
　　竟是一件如此轻巧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我总是刻意的躲避吟月。
　　每日只是以徒儿的身份恭敬的向他问好。
　　然后，习武。
　　然后，飞快的离开。
　　努力的避开他的目光，避开他任何的触碰。
　　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玉玲珑的修习中。
　　终于在十八岁时修至了第七重。

　　还有几日便是行笄礼的日子了。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
　　以徒儿的身份像吟月问好。
　　然后，习武。
　　然后……
　　正欲离开，吟月却一把将我抓住。
　　奋力挣扎。
　　他却把我向他怀里拉去。
　　我举起手使出玉玲珑。
　　他只是轻巧的抓住我的手腕，微微用力，
　　我便贴在他的胸口。
　　他的身体比过去更加的冰冷。
　　但炙热的吻却让我无法呼吸。

　　羞愤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
　　他身体微微一颤，放开了我。
　　怨恨的看着他。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吗？”平静而略带嘲讽的语气。
　　“不。”
　　“我不愿意。”
　　“不愿意像笼中的鸟儿一样被你把玩。对这里的一切，甚至对你一无所知。”
　　“我活得就像个傻瓜……”
　　泪如泉涌。
　　他走到我面前，用手拭脸上的泪珠。
　　“人总是因为知道得太多而痛苦。我常常在想。或许，可以给你多一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委屈的看着他。
　　他将食指挡在我的唇上。
　　“等到你笄礼的那天，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眼神空洞。

　　春末夏初。
　　枝头的繁茂到了最盛的时节。
　　空气中四处都逸散着花香。像泡在花儿酿的酒中，轻飘飘的。
　　我换上了雪白的丝袍。
　　作为礼官的琼玉将垂至腰间的发丝挑起一缕做髻。
　　为我带上白玉莲花簪。
　　曾无限的向往着紫嫣姐姐发上的簪，因为那代表着，簪的主人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真正的女人了。
　　像娘，像紫嫣姐姐一样。
　　美丽的女人。
　　然而此刻，我的心里没有愿望达成的幸福感觉。
　　反而像被什么压着，有些透不过气来。
　　因为，那个吻。
　　还有。
　　更重要的是，
　　那沉重的，带着厚厚灰尘的，掩藏了无数秘密的城门，正像我缓缓的敞开。

　　琼香和琼玉终于向我透露了一些关于这座城池的秘密。
　　譬如断情，
　　譬如绝尘。
　　如我之前所知以及猜测的。
　　断情正是这城中所生的黒梅，而绝尘正是酿月池中的兰莲。
　　取断绝情意和永绝尘世之义。
　　两者皆有剧毒。
　　但都有药可医。
　　断情的解药是清晨断情树上的露珠。
　　而绝尘之毒可由酿月池水来解。
　　而这两样都只可在这座城中获得。
　　所以凡人无法拥有。
　　可是。
　　一旦将断情和绝尘二毒合一，便是无药可救的世间至毒。
　　真正的断情绝尘。

　　“那么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的师父，也就是你们的宫主到底是什么人？”我追问她们。
　　“宫主自会告诉你的。”琼香如是说。

　　于是我向断情居去。
　　既然他答应过我，这一次一定要问个明白。
　　暗下决心。

　　“不可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而坏了大计啊宫主。”
　　老者的声音自屋中传来。
　　“妍儿。”
　　我只好推门而入。
　　吟月身旁坐着那名老者。竟是当年送灵儿来我身边的那位。
　　而吟月只是看着我。
　　气氛尴尬。
　　“师父既然有事在身，妍儿就不打扰了。”
　　“妍儿不必拘谨。都是自己人。这位是轩辕长老。”
　　“妍儿见过轩辕前辈。”我忙向他行拱手礼。
　　“转眼间妍儿都这么大了，真是长成美人儿了啊。”前辈的声音就像一个慈父。
　　“前辈过奖。师父，我来是想……，关于那件事。”
　　“妍儿，那件事还是老身来告诉你吧。”前辈一边说着，一边领我向外走去。
　　回头看吟月，他似欲言。
　　又止。

　　“妍儿，你可知二十几年前江湖第一的玄英教。”
　　我点头，在凌香阁似听人提起过。
　　“这玄英教有两本武功秘籍，乃该教的镇教之宝，也就是名震江湖的‘秋水拂心’和‘巫山行云’。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这两本秘籍，但是迫于玄英教的威慑不敢有非分之想。然而洛阳的秦王意旨夺取天下，一心要这两本秘籍。想与玄英教结盟。玄英向来不过问政事也知秦王图谋不轨，自然是拒绝了。秦王于是派人潜入教内向教主段长风下毒，且派兵围剿玄英教，抢走了“巫山行云”，玄英教也就此泯灭。然而当时已身怀六甲的教主夫人却根据教主临死前留下的地图从密道逃出，并且带走了“秋水拂心”。教主夫人从此投靠了教主的同姓义弟，端王。隐姓埋名，并生下了一子。正是宫主。”
　　“然而这‘秋水拂心’和‘巫山行云’虽都是至强的武学，但一个性极阴一个极阳。只有阴阳调和两者皆修才能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若是只修炼其一，则会给修炼者的身体产生伤害。秦王也是深谙此理，于是十几年都未停止寻找‘秋水拂心’的下落。这其间，教主夫人早逝，便将这一切告知宫主，也将秘籍交给了宫主。于是宫主为了报仇……”
　　“师父他修炼了‘秋水拂心’？”
　　前辈叹着气点头。
　　“这便是为什么宫主身带异香且日渐体寒。‘秋水拂心’不同于‘巫山行云’，无需禁欲，所以更易修炼。但代价是会给修炼者带来更大的损伤，甚至危及性命。所以这寒冷必将逐日侵蚀他的五脏六腑，直到……”
　　忽觉心中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端王去世后，宫主继承了王位，同时也建立了这月冥宫。”
　　“他果真是断情公子，杀我父母的仇人……”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断情公子不假，但杀你父母的是秦王。端王是月冥宫主这件事江湖并无人知晓。但月冥宫主使的是‘秋水拂心’这确实人人皆知的。秦王为了引宫主现身，便挑了大大小小几百个门派，并且嫁祸给宫主。”
　　“那后来……？”
　　“后来，秦王被宫主杀了。”
　　“太好了，那师父一定拿到了另一本秘籍了。”
　　前辈却摇了摇头。
　　“修炼巫山行云是件苦差，需要长期禁欲，内心清净。秦王又怎么舍得美酒佳人，于是他收了一名义子叫穆子清，从小清心寡欲修炼此功。为他效犬马之劳。所以这‘巫山行云’还在他的手上。”
　　“那夺来不就好了。”我有些急切。
　　“岂有说的那般轻巧。宫主曾与他交手，‘秋水拂心’和‘巫山行云’同根而生，不相上下。结果只是两败俱伤。”
　　“那该如何是好？”
　　“自然得想别的办法。当年秦王灭了那些门派，作为他的义子，穆子清也不会袖手旁观。”
　　前辈说着，顿了顿。转而看着我的眼睛。
　　“妍儿，你想为父母，还有那些同门报仇吗？”
　　“那是自然，更何况师父待妍儿恩重如山，即使为了他，妍儿也想杀了穆子清夺回‘巫山行云’。”
　　这些年毕竟是我冤枉了吟月，心中难免有愧。更何况此事关乎他的性命，如果有一天，他……
　　我甚至不敢设想。
　　但转而我又觉失落。“可是我怎么做得到……我甚至不知穆子清长得什么模样。”
　　“此人，你很快便会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