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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半小时前晴空朗照,半小时后倾盆大雨。
      简悄孤零零地站在马路边,如同被遗弃的孩童,傻等救命恩人的到来。
      直到那辆熟悉的宝蓝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她如蒙大赦。
      迫不及待地打了个喷嚏,接过凌翊濬递给她的毛巾,简悄露出谄媚的笑容。
      “凌翊濬,你真是我的救星。”她胡乱地擦去满脸的水珠,白色连衣裙因为湿透而若隐若现美好的曲线。
      察觉到凌翊濬深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她略挑了挑眉,毛巾恰恰扔在他脸上。
      “哎,不该看的不许看。”她没好气地瞪着他,“你送我去孙曼家吧。”
      她总得想办法换下一身的湿衣服。
      凌翊濬依约把她送去孙曼家,没想敲了半天门没反应。再打电话给孙曼,她却关机。
      “能不能先去你家?”虽然有点奇怪孙曼的反常,总得先解决眼下的困境。
      “我家?”凌翊濬的声音有些变腔,“你确定?”
      简悄横了他一眼:“你别动花花肠子,我现在不想回公寓。”
      “不想还是不敢?”凌翊濬抿了抿嘴。
      确实不敢。
      楚天屹的爸爸妈妈能找上公司,难保不会跑去她的公寓吵闹。
      钱冰和万黎晓目前陷入僵局,卓一正对她恨之入骨。她真怕哪天他拿把菜刀把她剁了。
      “你别管,先回答我,收不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她可怜兮兮地问。
      “我可是要收房租的。”凌翊濬似笑非笑。
      “吸血鬼。”简悄咬牙切齿地说,“还有,我想休长假。”
      最好能宅在家里不问世事。
      “可以,就让仲恬恬接替你下面的工作。”凌翊濬颔首。
      说起来他对她真是仁至义尽。
      考虑到简悄一直穿着湿衣服,他们决定先回凌翊濬的家。
      他带她回的公寓在城南,地段未必最好,不过是出了名的安静。车子驶进小区能看到一片开阔的景观湖,雨后的空气格外湿润清新。他住顶楼,有一处空旷的天台。三室二厅,整洁干净,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简悄不及好好打量他的布局,见他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她,示意她先冲凉。
      他倒是神情坦然,她却不知怎的,有一丝羞惭。幸好半低垂着头,谅他也看不清。
      洗了澡,终于感觉舒爽许多。套上他宽大的睡衣,及肩的秀发披散,别有一股慵懒的风情。凌翊濬坐在宽大的沙发里看报纸,听到声响抬起头,只一眼,便又自若地低头。
      简悄耸了耸肩,颇有些失望地坐在他身边问:“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看到女主角沐浴的表情都不该是你这副无所谓的模样。”
      凌翊濬闻言放下报纸,扯了扯嘴角:“或许你不是女主角,只是路人甲。”
      “对一个前不久才拒绝你的女人说这种话,你真是报复心重。”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立刻化身为狼?”凌翊濬似笑非笑地问。
      简悄满脸黑线,得了,她还是做路人甲比较好。

      年纪大了,抵抗力确实不如从前。不过淋了会雨,第二天竟发起烧来。
      一大早简悄睡得迷迷糊糊的,浑身虚脱无力,额头滚烫。
      凌翊濬在外敲了许久的门,只听到她闷声的回应。
      “怎么了?”他的声音急切了几分。
      简悄挣扎着起来把门锁打开,脸色惨白得似鬼一般。
      “发烧了?”凌翊濬伸出手指按在她额头,有股奇异的冰凉。
      简悄觉得舒服了些许,那一刻竟希望他的手掌能长长久久地停顿。
      “去医院吧。”
      她摇了摇头:“不想闻消毒水的味道,上大学时都是盖被子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他也没坚持。“我给你熬点粥,你先休息下。”
      “你熬的粥确定可以吃?”她表示怀疑。
      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洗手作羹汤?
      “病人没有挑剔的权利。”凌翊濬斜睨她一眼,径直把她抱回宽大的床上,盖上蚕丝被。
      仿佛是身体的虚弱加重精神的脆弱,他的动作亦不算温柔,却令她有一刻的怔忪,想留住他,渴望有他陪伴的温暖。
      拉住转身离开的他,她眼里似有一团雾气,似可怜的小鹿:“你能不能留下来?”
      “你病糊涂了?”凌翊濬皱了皱眉。
      简悄遭受沉重的打击,气得推开他:“你一点都没有浪漫细胞,给我煮粥去!”
      凌翊濬眼底含笑,“好好好,我去。”
      其实很少看到他这么好脾气的模样。
      简悄心满意足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他摇醒。
      “起来,喝点粥吃了药再睡。”
      她慢慢睁开眼,睡了一会,出了身汗,脑袋顿时清醒不少。这几年的历练让她连扮柔弱的林黛玉的资格都没,病来得快也去得快。
      他熬了白粥,配着竹笋咸菜,清香可口。
      她是惊讶他的好手艺的,“真的没有看出来,你会这么的本事。”
      “天下很多事你想不到的。”凌翊濬目光黯了黯。
      简悄虽觉得他表情奇怪,但也不曾多心。
      喝了粥吃了药,再睡一阵,精神好了太多。她打开电视,转了一圈都没有想看的连续剧。百无聊赖中翻到新版的《一帘幽梦》。旧版的电视剧她没看过,反正无聊,就停下遥控。恰巧是费云帆与法国前妻卿卿我我被紫菱看到的一幕。为了安抚紫菱,中年大叔在门外深情表白,又爬阳台,签下不平等条约,终于博得美人的原谅。
      以她二十八岁的高龄,鸡皮疙瘩都落满一地。
      奶奶的精神真是令她佩服。
      凌翊濬敲了门,进来看到她的恶趣味,不由摇头:“你的品位真独特。”
      简悄正抱着被子吃吃地笑,看到他进来,忙招呼他坐下。“来来来,你真该学学人家费大叔,有这样深情的口才,再普罗旺斯巴黎什么的逛一圈,还有谁搞不定。”
      凌翊濬瞥了她一眼:“也包括你在内?”
      “我也是俗人啊俗人,你别把我想得多清高。你要是对我进行物质轰炸,我保管三个月就投降。”简悄笑眯眯地回答。
      凌翊濬弹着她的额头,“那好,我先到别的女人那里试验过了再找你。”
      简悄极有兴趣地问:“话说,你有没有什么前妻前女友的,出来晒晒,我也能像紫菱那样盛气凌人地对法国女人说一堆很拽的中文,摆着正室的范儿,想起来就觉得兴奋。”
      “等你有了资格再说。”凌翊濬浇了她一盆冷水。
      “我以为我可以恃宠而骄的。”简悄故作委屈地说。
      “原本你有机会,是你主动放弃了。”凌翊濬丝毫不给她面子。
      简悄把头闷在被子里,闷声不语。
      唾手可得的机会放弃了,才会有一点点后悔。
      诡异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淌,空气渐渐令人窒息。
      幸而,简悄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陌生号码,她也不管,按下接听键,正是孙曼的声音。“悄悄,我回老家了,这是我的新号码。这几天就用这个号了。”
      一贯彪悍的孙曼居然声音闷闷的,简悄顾不得追究她昨天的失踪,和今天莫名其妙回老家的行为,“女人,你怎么这么没精神?”
      “我那么有精神干嘛,我又没有内分泌失调、更年期提前。”某个女人理直气壮地回。
      这才是她熟悉的孙曼,简悄满意地笑了笑。
      “你大周末的,不在家,跑去跟哪个男人幽会了?”狡猾的孙曼不交代诡秘的行踪,反倒打一把。偏偏简悄心虚得很,竟忘了反驳。
      “我在加班,跟上司公干。”简悄抬高声音回。
      凌翊濬不由笑出声。
      “你继续公干吧,我是被爷爷赶出来的,只好长途跋涉去我姥姥家,不跟你多说了。”孙曼兴致缺缺地应道。
      “去吧。”简悄也匆匆挂断电话。
      瞪了一眼杵在面前的高大俊挺的男人,都是他,害得她跟孙曼闲侃的心情都没有。
      凌翊濬摸了摸鼻子,忽然问道:“孙曼的电话?”
      简悄巴不得找个话题改变这种状况,点头道:“嗯,她回老家了。”
      凌翊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挺好,那里安静。”
      简悄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知道问是问不出究竟的。
      “手机给我,我找下仲恬恬的号码。”
      简悄听话地递给他。
      凌翊濬摸索了一阵,还给她,去客厅打电话。不一会儿回来。
      “你休息吧,我已经帮你请过假。孙曼既然回了家,你在这里休息几天。”
      “那你呢?”简悄也不知他该不该留下。
      凌翊濬斜挑着眉毛,“你是希望我留下?”
      “这是你的家,别说得我跟暴君似的。”简悄扑哧笑道,“大老板,我还真不敢鸠占鹊巢。”

      晚上醒过来,口渴得厉害。
      简悄爬起来走到客厅想找冰水,却看见一盏晕黄的灯光亮着。凌翊濬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穿着睡衣,颜色是他钟爱的宝蓝。平日里整齐的头发略显得凌乱,听见声响朝她望去,有种懒懒的稚气。
      “还没有睡?”这张脸明明很熟悉了,可有时看到,仍然会有动心的感觉。
      “睡不着。”他看着她,“你要喝水?”
      “你前世一定是算命的。”她下结论。
      “你刚刚好了些,喝冰的容易伤身体。你坐着等等,等我烧开水。”
      电水壶的速度很快,他拿起两个杯子反复倾倒,水温凉得快些。
      简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作轻柔,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喝了几口温水,她壮了壮胆,打断看书的他。
      “凌翊濬,一直没有听你再提过你妈妈。”
      凌翊濬放下书,动作有些迟缓。“你还记得她?”
      “嗯,见过她的人大概都很难忘记吧。”那个美丽得如同空谷幽兰的女人。
      “她去世了,七年前。”他的声音有点暗哑,眼里是一片看不见的深沉似海。
      简悄一愣,难道真应了红颜薄命那句?
      “那时你已经不在国内了?”
      凌翊濬微一点头:“这大概是我最遗憾的事。”
      他脸上有不易察觉的伤感,若非简悄与他一样失去母亲,怕是捕捉不到。
      他的身世对翊帆上下依旧是个谜。
      他宣称是凌董事长的孙子,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父亲到底是凌董事长众多儿子中哪一个。
      联想起小时候同学对他身世的猜测,看来并非捕风捉影。
      所以敏感话题她从来不问。
      她沉默下来,他依旧看他的书。简悄也不愿回房间,好像就在他身边安安静静不做声,也是一种温暖的享受。
      到底身体仍旧虚弱,不一会儿,她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过去。
      凌翊濬放下书本抱起她回房间,她的睡姿倒是很安静,只是眉头微微地皱着,有淡淡的忧伤。他心中一动,坐在床沿,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眉间,似要抚平那股愁痛。
      她隐隐约约觉得麻痒,情不自禁向他的方向依偎过去。
      他的手触电似的缩回,淡淡一笑,目光停留在她的眉眼间,流泻着清清浅浅的眷恋。

      一夜好梦。
      睡醒枕边依然残留温暖的记忆。
      简悄睁开眼,神清气爽。起身踱步到客厅,没瞧见凌翊濬。倒看到一桌清粥小菜。
      闻着香气四溢,简悄胃口大开。也不等凌翊濬自个大块朵颐。
      吃完才发现桌上凌翊濬留下的便笺,龙飞凤舞的字事无巨细地叮嘱她如何照顾自己。
      简悄逐字逐句读着,丝毫没察觉嘴角那丝掩饰不住的笑意和眉眼的春光。
      她其实是标准的劳碌命,吵着要休假,等闲在家反倒浑身不自在。
      跑到街上逛一圈,买了几件价廉物美的夏装和换洗的睡衣。看到一家绒线店清仓,进去淘了一堆颜色素净淡雅的毛线,顺便去书店买了本编织书。当年楚天屹不肯用她的钱买外面那些昂贵的衣服,她没办法只好自己买了毛线织。其实她买的毛线都是最好的,计算时间成本,价值并不低。
      手艺大概没法跟老一辈的人比,在同龄人中倒是佼佼者。
      翻着书本,挑来拣去,终于选定自己喜欢的花色。她是没甚想象力,想象不出穿在凌翊濬身上的效果,但鉴于某人天生是个衣架子,想来一定是好看的。
      织了两小时,渐渐觉得腰酸背疼,颈椎也咯咯作响。
      忽然门铃大响。
      简悄颇踌躇。
      思来想去不知该不该开门。
      她透过猫眼看清来人,不由倒吸口气。
      正是翊帆集团的凌董事长。记忆里年近七十的凌老爷子向来精神矍铄,可这回,却苍老太多。
      她更是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幸好老爷子身体不适,没坚持太久,她才能松一口气。
      大白天的,活像她做了亏心事。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当初反悔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爸爸说的。
      凌董事长刚愎自用,雷厉风行是业内出了名的。
      她若是真打算跟凌翊濬一起,第一个要过的就是老爷子的关。
      她若是简翰明的女儿,或可还能入老爷子的眼。可是她斑斑的过去,老爷子若有心查探,不会不知晓。到时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他或许不会像楚天屹的妈妈那般直接,但老爷子若要私底下有何举动,谁也挡不住。
      那些勇于反抗豪门主事并且获得他们赞赏的灰姑娘,终究只能活在电视剧里。
      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呆。
      听到钥匙转动的声响。
      凌翊濬走进来,看到她捧着一堆毛线发呆,幽深的目光闪过一道亮光,却漫不经心地问:“你想改行了?”
      简悄慌乱地藏在身后。“跟你没关系。”
      “我有说跟我有关系吗?你这算不算是欲盖弥彰?”凌翊濬一步步靠近她,高大的身躯笼罩她,俯下身轻轻巧巧地把她圈在怀里,男性的气息弥漫在她耳边,似有若无的诱惑,“若是跟我没关系,干嘛躲躲藏藏的?”
      “我偷养小白脸不成吗?”简悄想理直气壮地回,偏偏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凌翊濬一手擒住她的下巴,逼她正视他。“知不知道这句话犯了忌讳?”
      简悄心跳得飞快,俏丽的脸蛋布满红云,他离她太近,近得连空气都被他掠夺。
      还没等她抗议,他就彻底封住她的呼吸。
      她想开口拒绝,却被他轻易地撬开齿缝,与她唇舌相缠。掠夺她的甜蜜。
      他的气息很好闻,她没有抵抗的余地,反而有片刻的眩晕,
      她在想,按照剧本,她是不是该一脚踹开他?
      不,这貌似是孙曼的剧本,不该是她的。
      她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凌翊濬终于离开她的唇,瞪着她。
      “很好笑?”
      “不是。”她聪明地发现他的眼神不善,举手保证,“我只是想起别的好笑的事。”
      凌翊濬挑了挑眉,眼中弥漫的危险的气息越发浓烈。“有心思开小差,看来你很不满意我刚刚的表现,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简悄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谁说某些坏事只可以在晚上进行。
      事实证明,小红帽是打不过大灰狼的。
      她躺在他温暖的怀里闭着眼,轻柔的手指在他胸膛画着圈。
      他捉住她的手指放到干燥的唇边,声音暗哑道:“不规矩的坏丫头。”
      她笑,睁开眼,落入他幽静的眼眸里。
      他有一双再好看不过的眼睛,百看不厌。
      “今天你爷爷找过你,把我可吓坏了。”简悄忽然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
      果然他的脸色暗沉,默了默,答:“你不必怕他。”
      “连楚天屹的妈妈尚且都嫌弃我,我没有信心面对你的家人。”她实话实说。
      凌翊濬拥住她的怀抱蓦然紧了紧,“你放心,我跟楚天屹不同,我没有要忌讳的事情。”
      “你好像瞒着我很多事情。”简悄皱着眉,每次说起他的家庭,他都表现得很不开心。很多次顾忌他的神情,她总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有些事情你会知道的,但不一定是现在。”他亲吻她的额头,“别多心。”
      简悄柔顺地点头。
      如果她还是年轻的小女孩,大约会刨根究底。
      但是现在她明白,哪怕最亲密的人也未必能分享所有的秘密。
      他若是有他的苦衷,她没有必要强迫他对她敞开所有的心。
      “其实有些话说起来挺矫情的。我一直觉得电视剧里那些女主角拼命贬低自己,告诉男主角自己不值得对方爱的时候,都是在暗示对方夸奖她。可是落在自己身上,真是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值得你费心。”简悄自嘲道。
      “嗯,我到哪都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人,更会虐待自己的人,所以我决定牺牲自己,”
      “好伟大。”她皱着娇俏的鼻子。
      凌翊濬喉口逸出声笑:“简悄,我没有你看到的条件出众。”
      “你想跟我说,你拥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俏皮地问。
      他却怔了怔:“这么说未尝不可。”
      简悄娇笑道:“那我可是上了贼船。”
      “嗯,并且后悔都来不及了。”他在她唇上印上缠绵的印记,“我给过你一次反悔的权利,就不会再给你第二次。”
      “那我用得太早了。”简悄表示无限的遗憾。
      凌翊濬忿忿地在她肩头咬了一口。她吃痛地惊呼:“知道你属狗,不用演示得这么明白。”
      “我想我很有必要对你进行家庭教育,你这个不听话的女人。”
      她环住他的脖子,呵气如兰:“你确定将来的家庭教育不是由我操作?”
      “我们拭目以待。”他的低喃陷在缠绵的吻里。

      自从荣升凌翊濬的正牌女友,得道的简悄便向卓一正递交了辞职书。
      辗转从孙曼那里得知钱冰在她的户头存了三十万后,她给钱冰打过电话。他坚持他只是物归原主,没有别的意思。她也没有再矫情,默许了他的慷慨。
      钱冰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那里有他的妻子,有他丢不开的责任。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遵守社会的规则。
      对于她和凌翊濬的未来,他表示祝福。而她,同样祝福他的婚姻生活。
      她相信他们彼此的祝福都是真心的。
      从创腾收拾自己的东西的过程中,遇到楚天屹。
      简悄同意跟他坐在咖啡厅里心平气和地交谈。这段时间她已平和许多,看到他时心底最后一丝疼痛也烟消云散。新的感情未必能代替旧的过去,可是一段美好的新感情会让人宽容地看待曾经的伤痛,更从容地迎接新的生活。
      她很感谢凌翊濬给她莫大的勇气。
      “我以为你至少会等到项目结束。”楚天屹哀伤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
      “对此我也表示很遗憾,不过好在已临近尾声,恬恬能做得很好。”她的性格确实想善始善终,但事已至此,她不该再出现在创腾。
      “以后你也不会再让我看到你了。”他竭力克制哽咽。
      简悄微微一笑:“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C城很大,却还不至于让两个人永远不见。”
      若是太刻意避开,只因为心中还没有全然放开。
      若真明白了,何必在乎擦肩而过的巧遇?
      “听说你和凌翊濬?”楚天屹忽然问不下去,就这么哽住。
      简悄落落大方地承认:“我们正在交往,目前很稳定。”
      凌翊濬并不忌讳她的存在,而她也被保护得很好,起码没有任何所谓凌家的人骚扰她。
      不是不奇怪的,不过她权当是他的努力。
      “他很好。”楚天屹费力地迸出几个字。
      “嗯,我到底是快三十的人了,总得有点眼力见。”她笑容明媚。
      她在他面前绽放那么明媚的笑容,为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可以陪伴她走完一生的男人。
      楚天屹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满目疮痍。
      从前他总是不放弃,总以为只要努力会改变她的心意。
      至此方知道,一切终于停止了。
      他的悄悄从此与他不再有干系。
      “我相信你这次不会选错。”楚天屹良久哑声道。
      “谢谢,有你这句评价,我就更有信心了。”她的微笑有岁月平静流过的美丽痕迹。
      楚天屹最后贪婪地看着她,将她最后平和从容的笑意烙进心底。
      终此一生,都会铭刻在心。

      告别创腾回到翊帆处理交接事宜却没这么简单。
      她的辞职报告就在卓一正手里,他揉捏着,像是随时要撕碎般,迟迟不肯批复。
      简悄微微一笑:“卓经理如果觉得我措辞不雅,我可以找更专业的人士修改过后再给你。”
      “辞职的理由是回家结婚?”卓一正冷冷地讥讽,“简小姐惯常捅出篓子后销声匿迹?”
      简悄觉得最近她的脾气真是修炼得快成仙了,“我对我的团队很信任,他们在卓经理的带领下会完成得很出色。而且,看不到我对卓经理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卓一正提起钢笔,在她的辞职书上重重划下他的名字,漠然地递给她。
      他说不清对她到底是何感觉。
      肯定是厌恶的,厌恶这么个不起眼的女人生生横亘在他的堂姐和堂姐夫之间,他们表面的幸福因这个女人的存在而显得不堪一击的脆弱。
      就这么针锋相对,好像也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骤然撤走,竟有点不是滋味。
      “谁是你的结婚对象?”
      “好像这是我的私事,何况卓经理不再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也没必要汇报。”简悄懒懒地回。
      “希望不是翊濬。你招惹不起他。”卓一正慢慢地警告她。
      简悄耸耸肩膀,“卓经理真的很喜欢操心别人的事。”
      “他的家世太复杂,你最好离开他远些,否则后悔莫及。”卓一正说了唯一的真心话。
      “谢谢卓经理的关心。”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凌翊濬的家人尚且没有跳出来,他何必危言耸听。

      简悄收拾好东西后,抱着箱子来到凌翊濬等候她的地方。
      坐进车厢里伸了个懒腰,“感觉无事一身轻。”
      “我怕你呆了几天就会闷。”他倒是了解她。
      “我可以去孔静殊那里给她打工,顺便学做点心;也可以去柯如那里帮忙,跟易婷然学服装设计。生活不要太充实。”
      凌翊濬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计划得不错。”
      “那是,我怎么可能安心当黄脸婆。”
      “我有说要娶你吗?”他抿着嘴笑。
      简悄当即垮了脸。“你还真没说,原来一直是我表错情。算了,只好重新回到相亲队伍里随便找个顺眼的嫁了。”
      凌翊濬幽深的眸子带着点冷冷的光芒斜睨着她,她笑嘻嘻地做着鬼脸。
      “你就不能主动点跟我求婚?”
      “你真有脸说,求婚本来就是男人的事。”她可不依。
      “我以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女人。”他给她不遗余力地戴高帽。
      “错,我就是个大俗人。你最好准备五克拉的钻戒外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否则我不会答应你的求婚的。”她洋洋得意地笑。
      凌翊濬揽过她的肩膀,给她悠长的吻。“真是无以伦比的脸皮厚。”
      不过他喜欢。

      简悄觉得最近的生活分外奢侈。
      大忙人凌翊濬同学决定休假一天陪同她买钻戒,事前没有商量,特有惊悚效果。
      不知是不是前日她的话起了作用,某人带着她直奔全市最大的珠宝店。
      “你不怕家当被我败光了?”简悄不怕死地问。
      凌翊濬抿了抿嘴:“其实我挺希望你这么试试。”
      进了珠宝店,且不说凌翊濬那长相气质搁哪都引人注目,连带着简悄最近经常被资本主义腐蚀看着也人模狗样起来。凌翊濬摆明了一副任君宰割的神情,索性撒手不管。
      在导购小姐热情地介绍下,简悄心满意足选了款公主方钻为主的钻戒。绝对奢华。不过配在她修长略有点肉感的无名指上却不显突兀。
      她炫耀似的问凌翊濬:“漂不漂亮。”
      凌翊濬丢给她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俗了点,配你倒不错。”
      “你这损人的功夫真是强。”简悄看在他大出血的份上饶过他。
      没想凌翊濬忽然问:“你认为孙曼会喜欢怎样的钻戒?”
      “蒂芙尼经典六爪圆,她的最爱。”
      凌翊濬点一点头,示意:“顺便给她挑一个。”顿了顿,加了一句,“别顾忌价格。”
      简悄狐疑地问:“我有听说给伴娘红包伴娘礼服的,有送伴娘钻戒的?”
      凌翊濬漂亮的眼珠里有神秘的笑意。
      “你听我的话给她挑一只她绝对满意的,这事以后你就明白了。”
      简悄半信半疑。不过仍旧听话地挑了个精巧的款式。
      她跟孙曼认识这么多年,她的审美观她还是相当了解的。
      凌翊濬接过幽蓝色的首饰盒,满意地捏了下简悄日渐丰腴的脸蛋,以示夸赞。
      那情形比较像是对待宠物。

      下一站是去云想衣跟易婷然商量婚纱礼服的款式。
      商柯如也在,饶是有所准备也不由大吃一惊,惊叹凌翊濬的高效率。
      “难得抓到这么个金龟婿肯要我,时间久了难免夜长梦多。瞧人家梁洛施多聪明。”
      简悄正不遗余力宣扬她的理论,被凌翊濬重重敲了下后脑勺。
      “丢人丢到这儿了。”某个男人鄙视地说。
      商柯如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你们俩真挺配。”
      易婷然清淡的面容也挂着一丝衷心的微笑。“简小姐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别,你千万别叫我简小姐,我对这个称呼有心理阴影,叫我名字就好。”简悄认真地想了想,说,“那个谁,体操冠军杨威的老婆那件黄金婚纱很创意,我喜欢。外加一件镶嵌着钻石跟珍珠的黄金礼服就可以了。绝对完美,绝对引人注目。”
      凌翊濬径直泼冷水:“我对木乃伊没兴趣,你最好回家再睡个觉,免得说梦话。”
      简悄美梦破灭,做可怜的小媳妇状。“男人对自己的所有物真小气。”
      商柯如扑哧笑道:“如果你真能穿着黄金婚纱嫁人我可佩服你了。要是你没别的好想法,全权给婷然负责。包你满意。”
      “其实我真没要求,也不了解行情。只好请易婷然代劳了。”
      易婷然淡淡而笑,就一些细节的问题询问着她。
      商柯如示意凌翊濬跟她走到一边。
      “你跟她说了你家的事了?”
      凌翊濬摇了摇头:“没有。”
      “你不会对她没有信心吧?”商柯如若有所思地说,“她怎么看也不像拜金的女孩子。”
      “我只是想她暂时开心点。”凌翊濬敛去眼底的情绪。
      “我听沈康说,老爷子最近的身体大不如前,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商柯如担忧地说。
      凌翊濬却笑了笑:“我没什么好准备的,那些东西我本来就不在乎。”
      商柯如轻轻叹口气:“你虽这么说,总得防患未然。”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凌翊濬看着笑容灿烂的简悄,唇边有轻松自然的笑意。
      商柯如打量他的神情,取笑道:“你这次栽得真惨。不过是个好女孩,有眼光。”
      “我的运气也不错。”他笑得温暖纯粹。

      回家的路上新上任的河东狮简悄鼓着一张写满妒忌的气鼓鼓的脸宣布:“凌翊濬,你今天跟美女足足聊了半小时,我很生气。”
      凌翊濬用反光镜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你也跟美女聊了半小时,我却很高兴。”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在讨论正事,而且我也是女人。”这男人真是满嘴的谬论。
      “对我来说没分别,你果然最近一帘幽梦看中毒了。无事生非。”这女人天天沉迷看琼瑶剧,理由是娱乐身心。常常听到她咬着床单捧腹大笑。有时他不禁纳闷,琼瑶剧不该是哭哭啼啼的,她怎会当搞笑剧看。
      被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企图,简悄顿然没趣。
      “人家想找借口跟你吵架而已。”他真是不懂配合。
      “我倒宁愿你跟我打架。”凌翊濬抿着嘴不怀好意地笑。
      简悄鄙视地看着他:“凌翊濬,你真是色。”
      她说得大义凛然。
      凌翊濬眨了眨眼。“你纯洁会知道我表达的潜台词?”
      简悄语塞。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
      真是狡猾的男人。
      “凌翊濬,你真的打算跟我结婚?”她其实心里一直有不安。
      “你又打算反悔?”他挑眉问。
      什么是又,好像她经常出尔反尔是的。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凌翊濬将她揽到自己肩膀上,“婚姻不是儿戏,我的婚姻尤其不是。”
      她靠近他,如同靠近黑暗里的光源。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事实证明米虫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凌翊濬那里也没有女人生活的基础条件。简悄惯常丢三落四,采购好多天才凑齐必备的生活用品。这时候她分外想念精明强干的孙曼同学。算算孙曼长假也过长了些,迟迟逗留老家不见回来的迹象。
      这现象太过反常,令被资本主义腐蚀的简悄终于有所警惕。
      拨通孙曼的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传来的竟是个男人的声音。
      简悄大白天的被惊吓住,居然随手挂断电话。
      没等她再拨回去证实是否果真有男人的存在,孙曼已经追了过来。
      “悄悄是你找我?”她难得这么好声好气地管她叫悄悄,咋听咋心虚。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男人的声音。”简悄不紧不慢地问。
      孙曼反应相当迅速:“没有,一定是你幻听。刚刚明明我没开口,也没听到你声音,以为信号不好。”
      “这借口真是幽默。”简悄恨不得拿手机对着她的脑袋砸过去。
      “我回来了,你有事?”孙曼很快转移她的注意力。
      简悄不知道怎么把最近发生的事在电话里跟她说清楚,想了想,问:“你有时间?”
      “嗯,我还没销假。”
      “那出来见个面,我有事跟你说。”简悄随口说了个地址。
      孙曼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也好,我也有事找你。你今天心情怎样?”
      “风和日丽。”简悄懒懒道。
      孙曼很满意这个答案,“那就马上见。”
      简悄按约定时间往老地方赶,到了那没见到孙曼。这女人十回有九回非迟到不可,她也习惯了。看着菜单哪个贵点哪个,谁让她揣着三万块就玩失踪的把戏。
      半小时过去,孙曼还是没出现。简悄抓起电话劈头盖脸就骂:“我以为你回一趟你姥姥家多少得学会点你姥姥的古典传统女性美德,合着大热天你想晒死我。”
      孙曼委屈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在解决问题嘛。反正你在空调房间里热不坏你。”
      简悄声音抬高一个八度:“敢情你迟到还有理来着?”
      “我这就过来,悄悄,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凶悍的跟河东狮一样。”
      经孙曼这么一提醒,简悄才发现关键问题。
      她跟孙曼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不是她脾气见长,分明是孙曼乖得跟小猫似的。
      这回家一趟性子都给磨平了,莫非孙蕾那混世小魔王没考好?
      她兀自发呆,猛一抬头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站在她对面。
      大热天的真为难人家的衣着。
      她看了看周围,空位还不少,再看看他。
      谁料这男人身高不低,智商却不高。杵在那不动,简悄不得已看着他问:“您有事?”
      “是简悄简小姐?”那人操着流利的普通话问。
      简悄警惕地反问:“您是哪位?”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有人想请简小姐去喝杯咖啡。”他倒是彬彬有礼。
      “呃,我对咖啡过敏。替我谢谢他的好意。”开玩笑,他说请就请。
      西装男眼里有锐利的光芒闪过:“如果简小姐坚持不肯跟我走,或许会有点麻烦。”

      这是绑架?
      光天化日的绑架?
      简悄目前相当确定。鉴于她目前虽有三十万存款但不至于遭人妒忌的身家,思来想去也只有凌翊濬的缘故。她是想过凌家人的反应,但万万没料到迎接她的会是绑架。
      光天化日下她被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请出咖啡厅,正要被塞进黑色轿车里,却听到一声很有威慑力的大叫:“你们在做什么?”
      那声音有点熟悉,简悄不由顺着声音望去。
      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正被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相当骚包的男人揽在怀里,男人正是见义勇为的英雄。
      很凑巧的是这两个她都认识。
      孙曼和方惟深。
      领头的西装男皱了皱眉:“方公子?”
      这方惟深一向招摇惯了,云航集团偏偏只有一位方公子,董事长掏心掏肺地疼。
      “你们抓着我的朋友想干嘛?”方惟深吊儿郎当地问,可是眼神却充满危险。
      孙曼拼命向简悄眨眼睛,但是不明情况的份上,也只好暂不做声。
      西装男略有点慌乱,很快镇定下来。“我们并不知道简小姐是方公子的朋友。我们董事长想跟简小姐谈谈。”
      方惟深嘲笑地说:“你以为我最近不在C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凌老爷子病发进了医院,这时候料理遗嘱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时间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聊天。”
      简悄心里一咯噔。她不久前还见到凌老爷子,虽然确实虚弱,但也没想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架住简悄的人面面相觑。
      方惟深哼了一声,走近他们,漫不经心地说:“人我是要带走的,当然你们一定要跟我作对的话就请便,只要你们承担得起后果。”
      西装男沉默会,微微笑了下:“方公子说笑了,您要的人我们怎么敢抢。”
      他使眼色放开简悄,孙曼挣开方惟深的怀抱,紧紧抱住她,深怕他们反悔似的。
      等那一批人离开,简悄慢慢推开孙曼,沉静的眸子对准方惟深问:“他在哪?”
      方惟深露出赞许的表情:“果然是小凌子看中的人,有点意思。他目前正赶往医院,叮嘱我必须找到你。来之前我因为要帮他处理一点事情,所以耽搁了。幸好没酿成大错,否则我可没法交待。”
      孙曼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悄悄要是有事,我跟你拼命!”
      方惟深忙讨饶道:“好曼曼,我发誓我没有怠慢你好姐妹的意思,只是没想到那些人真敢动手。下次我一定不敢了。”
      刚刚威风凛凛的方公子此刻可怜兮兮地望着孙曼求饶,简悄不由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们俩要打情骂俏改天另找个地方行不?现在能不能做正事?”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简悄凝重地问。
      方惟深沉吟会,缓缓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凌老爷子不行了,你应该能猜到凌家这么复杂的背景凌老爷子的东西眼馋的人不少,他们把你押着不过是想小凌子妥协而已。剩下其他的,我想留给小凌子自己跟你坦白。”
      简悄这几天琢磨着凌翊濬的身世确实有可疑的地方,他不说,或者说他认为时机未成熟,她也就保持沉默。如今她不得不反思,到底他有没有跟她坦白的想法。
      孙曼听了就火大:“靠,悄悄差点连人身安全都没了,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死也要让人死的明白啊。”
      简悄满脸黑线:“孙曼同学,我目前还活得好好的,请你别诅咒我。”
      方惟深笑得无比灿烂:“曼曼亲爱的,我发现你虽然野蛮,可怕你的人真少。”
      “你放心,人数再少,其中都会有个你。”孙曼哼道。
      看来这两只进展神速。
      简悄托着下巴想,她还以为她会赶在孙曼前出嫁,照这情形看,有难度。

      方惟深驾车到了市属医院,不愧是凌老爷子的排场,七号楼就住了这一个病人。
      方惟深带路倒是畅通无阻,等到了第九层第八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简悄向着里间望,诺大的病房里只看到凌翊濬坐在床沿陪着凌老爷子,哪怕隔着玻璃,依旧觉得气氛很是诡异。
      凌老爷子是个很强的人。
      这个评价当然不仅仅指他的能力。
      他一共有八个儿子,三个女儿,二十三个孙辈。
      方惟深所指的复杂的家庭多半是指人际关系的复杂。
      凌翊濬的父亲到底是谁简悄至今也没明白,但不论是哪位,这时候他单独在这里就让人感觉很不对劲。
      凌翊濬似乎察觉她的到来,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那笑容掩饰不住的落寞。
      他低头说了几句,便向她示意进门。
      简悄进了门,轻声唤道:“董事长。”
      凌老爷子睁开浑浊的眼睛缓缓打量她几番,目光再回到凌翊濬身上。
      “你看中的人,我想是不错的。”他费力地吐几个字。
      他半阖着眼睛,半生叱咤风云的人此刻显得疲弱乏力。
      “翊濬,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那些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凌翊濬淡淡回。
      凌老爷子重重地出了口浊气:“你不稀罕,他们却想要得很。”
      “人各有志。”凌翊濬不知何时悄然握住身旁简悄的手。
      凌老爷子不知是哭还是笑:“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有志向。我只恨,我只恨……”
      “她没有恨过你怨过你。”凌翊濬淡漠地打断他的话。
      凌老爷子几近灰暗的面孔居然有一丝光亮映照。“我知道你是安慰我,可我,可我还是很高兴。”他闭着眼,缓慢地吐字,“你走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办。”

      简悄被凌翊濬拥着离开医院。
      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才提醒说:“你确定不留在这里陪夜?”
      “想留下的有很多,不缺我一个。”他抚着她的发丝,有一抹倦怠的伤怀。
      想留下的人有很多,但也许他在凌老爷子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她没有见到老爷子和其他子孙的相处,可是他们之间涌动的气息是骗不了人的。
      他驱车前往海边,燥热的空气因湿润的水珠而稍稍舒缓。
      “我知道你心里有不少疑问,也没想到你一直没有问。”
      简悄走到他身边,长长舒了口气。“又不是小女生,喜欢发问。你想说自然会说。”
      凌翊濬伸出手将她贴着自己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简悄发觉他的心跳飞快。她拥着他的腰,轻轻拍打他的背,试图给他镇定的力量。
      他下巴搁在她的肩膀,有些生疼。薄唇在她颈间寻找温暖的源泉。
      许久,他才抬起头。
      “凌岳青不是我的爷爷。”他抛出令简悄震惊的答案。
      他们不是祖孙?
      凌老爷子分明对他不一般。
      “他是我的爸爸。”凌翊濬眼里有一抹创痛。生生刺痛她的眼。
      他是凌岳青的私生子?
      这答案无疑令简悄魔怔。
      她需要时间消化下。
      “他四十岁那年遇上我妈妈,一见钟情。你也知道,像他那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是看上谁很少有人躲得过。四十岁对一个男人而言并不太老,算是有足够的魅力。我妈妈那时起跟着他,两年后我周岁生日那天,他的正室夫人找上门,给她两个选择。让我认祖归宗,她也可以拿到一笔所谓的赡养费,前提是永远不见我;或者她跟我一起离开,但不会有一分钱。”凌翊濬顿住,深沉的目光掠过疼惜的神色。
      简悄主动抱住他,柔声说:“我想她一定选择了你。”
      凌翊濬点了点头:“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我这个父不详的私生子,过了很艰苦的几年。我那时太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却从没忘记。直到我八岁那年她无意中跟老爷子又遇上,以老爷子的性格当然不肯再放她离开。为留住她,许诺给我最好的教育和生活。她一面心疼我,一面确实很爱老爷子,所以答应了他的条件。我以老爷子孙子的名义进入凌家。最初的几年我仍然住在外面由我妈妈照顾。所以那时你见到我却只看到我妈妈的缘故。”
      “后来呢?”
      “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就把我交还给凌家。可惜我始终跟他们格格不入,老爷子没办法,从高中起就把我送出国。十年后才让我回来。”
      简悄能够想象他在凌家的处境,不由轻轻一叹。
      “他们为何会答应让你回来接手翊帆?”这是很不寻常的事。
      凌翊濬淡淡嗤笑:“他们不过是想利用我,等到时机成熟再一脚踢开我而已。”
      盘算好的剧本,导演却未必得心应手。
      “老爷子那么精明的人,不会不明白的。”简悄疑惑地问。
      凌翊濬浓密的眉淡淡一挑:“他老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控制住。他明白,却未必能改变。”
      简悄默然。面对那么复杂的家庭,恐怕老爷子有心给凌翊濬补偿,也未必能如愿以偿。
      “今天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他看着她,眼里有忧虑的神情。
      “没有,其实他们的态度还算客气。”简悄不清楚他们到底有谁,是谁也不重要。
      “他们想控制你不过是希望我这时候不要留在老爷子身边。熬过老爷子断气,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语气带着讥讽的味道。
      简悄点了点头。看凌老爷子的情形,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其实他们未必了解你,他们虎视眈眈的东西你未必放在眼里。”简悄温柔地一笑。安静的眼眸里是了解的光芒。
      凌翊濬忽然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拒绝的是什么?”
      简悄学他满不在乎地笑:“我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是能猜想它的范围。”
      “如果要你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肯不肯?”他亲吻她的额头。
      “我只好庆幸你还不笨,起码戒指买得挺早。”简悄坏坏地笑。
      凌翊濬闻言大笑:“真是个有趣的坏丫头。”

      三日后报上刊载了凌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简悄只与他有一面之缘,但他是凌翊濬的亲生父亲,她的心情百味陈杂。
      凌翊濬清早出了门,她不确定他是需要清静或是处理老爷子的遗嘱。稍后她接到仲恬恬的电话要她去翊帆领取结算的工资。考虑眼下的处境多一点强一点,好歹是自己的劳动换取的报酬,是一定要争取回来的。
      上财务部结算完毕,承诺旧同事一顿大餐,回去的时候在电梯口偶遇卓一正。
      “董事长过世的消息你应该知道了。”卓一正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问。
      “好像这跟我们没关系吧?”简悄嗤笑声,“卓经理现在准备个大红包比较实际。”
      “今天凌家的人都会在律师楼等待律师宣布遗嘱,你有没有兴趣知道翊濬会得到多少?”卓一正带着诱惑的口吻问。
      简悄哈的一笑:“关于这点,卓经理确定会比我知道得更多。”
      卓一正走近一步,做出空心圆的姿势。“一无所有,老爷子根本没有留给他一分钱。”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看到她的惊慌,看到她的后悔。
      简悄轻轻一笑:“卓一正,你错了。他留给凌翊濬一双手还留给他智慧。这些东西比股份比财产重要得多。”
      “你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清高,我又不是不清楚你一贯嫌贫爱富的作风。”卓一正冷笑道。
      简悄欢悦地笑笑:“卓经理好眼力,所以跟我这样的女人聊天很失你的身份的。”
      电梯已到了这层,眼看简悄要进门,卓一正拉住她。
      “我警告过你,不要接近翊濬,不会有你期待的好结果。”
      简悄回头,笑靥如花:“谢谢卓经理的关心,我想要的跟你无关。”
      她踏进电梯转身向他甜甜一笑:“卓经理,后会无期。”

      从翊帆回来的路上简悄福至心灵去了海边。
      不出所料,远远就从人群中看到凌翊濬鹤立鸡群的背影。
      她默默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凌翊濬幽幽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俏皮地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
      凌翊濬失笑,把她拉到身边。她抬起头,并没错过他红肿的眼睛。
      心中有难以言喻的疼惜,主动投怀送抱,想给他全部的温暖。
      “我没事。”
      “嗯,就跟醉酒的人总说自己没醉一样。”
      “自从我回国就知道这一天不会遥远,况且我与他并没太深的感情。”他的语气冷淡,目光却强忍哀伤。
      别扭的男人。
      “翊濬。”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为一个人伤心不是丢人的事,何况他是你的爸爸。”
      他拥住她,“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恨他。”
      “我可以想象。偷偷恨他,也偷偷爱他。”她很轻很轻地附和。
      “你何时钻进我心里看得这么透彻?”他温柔地问。
      “身为你的未婚妻,也该尽一点点职责。”简悄轻啄他的唇,“你知道吗?自己的未婚夫难过的时候选择一个人冷静,很伤害未婚妻的面子。”
      凌翊濬捏着她的鼻尖。“我以为我的未婚妻很懂事。”
      “错,女人太懂事,男人的优点就没办法发挥了。”她眨着眼睛。
      “嗯,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很幸运。”他笑。
      “我倒觉得我很倒霉才对,永远没有财运。”她翻了个白眼。
      凌翊濬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笑着说:“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有旺夫运。”
      “何以见得?”这男人该不是发烧说胡话来着。
      “你看,曾经跟你在一起的人多半是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你,后来都事业有成。”
      简悄起初觉得有点道理,再仔细想,发觉不对,瞪着他说:“那两只都是跟我分开后才平步青云的,你莫非也想跟他们学习?”
      他坏笑:“我不敢,为了让自己未来少几个竞争对手我也得把你看一辈子,看得紧紧的。”
      “这难道是我唯一的价值?”她嘟着嘴,忍着笑意问。
      凌翊濬故作深思:“难道你还有别的价值?”
      她作势踢他,被他轻巧地躲开,反而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
      “悄悄。”他在她耳畔低吟。
      “嗯?”她耳根发烫。
      “给我五年,我许你现在失去的一切。”他漂亮的黑眼珠里有郑重其事的承诺。
      漫天的阳光仿佛照耀在她明媚的眼睛里,有目眩神迷的光芒。
      “给我九个月,我给你世间最珍贵的财富。”
      凌翊濬向来平静的脸上被不敢置信的狂喜淹没,“悄悄,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们的孩子。他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她恬静的面容有圣洁的光辉。
      她曾以为她已被命运抛弃,终究,她是幸运的。她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凌翊濬,谢谢你,让我等到你。
      谢谢你,让我的生命真正的完整,永不再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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