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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医生说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心因性失忆症,因为脑部受到撞击,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从而遗忘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事情。比如特定的人,特定的时间段。
      一段时间后或许会自行恢复,也可以通过手术取出血块便能恢复记忆。
      “也许再撞一次就恢复原状了?”孙曼想起冬日恋歌里姜俊尚就是这么恢复记忆的。
      简悄白了她一眼:“你安心咒我好了?再撞一次会不会恢复记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么好命再捡回一条命倒是很难说。”
      “那你不好奇你丢掉的那部分记忆?”孙曼撑着脸颊,狐疑地问。
      简悄眯了眯眼睛,像是慵懒的狐狸。“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替我收回去的记忆,能好到哪里去?找回来你确定我不是自找罪受?”
      孙曼哽塞,这女人,失忆了嘴还那么毒,叫她根本没得反驳。
      “有道理,说不定那段时间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孙曼捂着嘴偷笑。
      简悄扔过去一个抱枕,不偏不倚砸中她娇俏的鼻子。
      “孙曼,请你维持对病人的良好态度,否则下一次车祸,我连你一起忘了。”
      “呸,我警告你,你要再给我玩心跳游戏,我就让你直接参加我的葬礼。”孙曼威胁道。
      简悄摇了摇头:“口没遮拦的女人,咒我不够,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心里倒是欢喜的,人生难免要这样的朋友,插科打诨。方才有乐趣。
      这些天她出院也没上班,孙曼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她便暂时搬到孙曼家。楚天屹特批她的假。外加她现在的脑袋对项目的资料需要重新整合评估,一时半刻没法进入状态。凌翊濬指定年轻的仲恬恬暂时接管她的工作,也默许她休养得宜后仲恬恬成为她的助手。
      仲恬恬口齿灵敏头脑灵活,也比她进退得宜,倒也是个得力的帮手。
      她尚在发呆,门铃却响了。
      孙曼先她一步开门,看见来人后不由向天花板翻白眼。
      “钱冰,如果你自觉点,现在最好陪伴在你妻子身边,否则谁都不能保证她能想出哪些阴谋诡计来对付悄悄,防不胜防。”
      钱冰没有理会她的明枪暗箭,只是扬手示意手中的保温瓶。“我给你们带了晚饭。”
      那个男人,分明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她压低声音,凑近他,恨恨道:“你到底想怎样?就算悄悄失忆了,轮得到楚天屹也轮不到你这个有妇之夫。除非你现在拿张离婚证书来证明你对悄悄的诚意。”
      钱冰淡淡温和一笑:“孙曼,我只是探望我的旧朋友,难道不可以?”
      “可不可以几时轮到我做主?”孙曼鼻子里哼了声,“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
      他仍是不温不火的模样。
      从前他遇上简悄总觉心里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听到她失忆,反倒可以坦然。
      在孙曼的帮助下,他替她还清最后八万块的债务。给她存了张三十万的存折,不敢多,也只敢托孙曼保管。他不确定或许哪天她又把自己卷进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总是太过为别人的立场考虑,却往往推自己陷入困境里。
      “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八宝甜粥。”简悄生病的时候酷爱甜食,这招屡试不爽。
      “你倒是细心。”简悄接了过去,这几天他天天过来,她没有问过他妻子的事,也不想卷进看不见的纷争里,但是并不否认他是个谈话的好对象。
      “合你胃口就好。”钱冰笑得温暖安宁。
      一旁的孙曼也一同分享了他带来的美食,吃人嘴软,倒不方便再扮黑脸赶他走。
      只是心里难免叨咕,那天在医院她分明看得到凌翊濬对悄悄的情意。为何这些日子一点动静全无?只除了交代工作的几通电话,像是人间蒸发不见踪影。反倒让这两只有机可趁。
      她原想告诉悄悄她的疑问,仔细思量仍是不愿冒失。
      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凌翊濬那样的人该是意志坚定不轻易退缩的人。
      她的悄悄,值得最好的。

      凌翊濬出现的时候简悄已经出院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里钱冰大约每天都会报到,带着甜点美食,带着他温柔和缓的笑容。简悄没有排斥他的出现,因为他从没有对她提起从前。他以他精准的眼光和透彻的分析跟她一起谈论创腾的项目,给她莫大的思维上的冲击。
      楚天屹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听仲恬恬说,他连公司都没有过问。孙曼猜测他是处理过去那些遗留的问题,大约再见面时简悄平静的生活又终将告一段落。简悄不置可否。
      简悄下楼的时候只见凌翊濬的车孤独地停在那里,人却不见踪迹。正纳闷,接到他的电话,懒洋洋地问:“老板,你打算扮失踪把车送给我,那我却之不恭了。”
      他不答,声音只是淡淡的。“你身体好多了?”
      “托你的福,下星期就能照常上班,我怕再偷懒你会扣我可怜的工钱。”她嘿嘿笑着。
      “嗯,算你有自知之明。”他仍是平平淡淡的口气,“闷不闷?”
      她嘟着嘴,明知他看不到她点头,还是重重点了下,“我快宅得发霉了。”
      “我已经闻到一股酸味了。”凌翊濬声音带笑。
      简悄察觉有些不对劲,那声音并不仅仅从电话里传来,下意识转头,看到凌翊濬扬着电话向她微微一笑,白色的短袖衬衣在耀目的阳光下显得益发清俊。
      她拍着加速心跳的胸口,半嗔道:“老板,你大白天神出鬼没的同样会吓人的。”
      “那也比不上你花样繁多。”凌翊濬收了笑容,略带深意地说。
      简悄不解,晃了晃头,“你要带我去哪?”
      “看心理医生。”凌翊濬俊眼直直望着她,望着她的漫不经心。
      她扬着眉,巧笑倩兮地回:“好。”

      凌翊濬的行路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载着她在城里悠闲地转了大半圈。
      天气炎热,眼光刺目,虽然冷气很足,简悄手心却略略沁出层汗。
      又过了半小时,仍是没有停留的半点迹象。简悄终于按耐不住:“凌翊濬,你不是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你确定想去?”凌翊濬扯着嘴角,“我怕你见了心理医生会原形毕露。”
      简悄眼皮一跳:“我不擅长打哑谜,别摧残我幼小的脆弱的心灵。”
      凌翊濬将方向盘一打,随意停在路边,转过视线,带一股莫测高深的情绪。
      “有些事情不是你装作不记得就可以真正忘掉的。”
      简悄一震,“你怎么知道?”
      他不是楚天屹,不是钱冰,她在他面前无须伪装。他既然问,她也没必要否认,只是好奇他如何看破。
      “你不是那样的人。”他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
      简悄心底有刹那的苦笑。
      她醒来的那刻,一度真的希望自己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忘得一干二净。
      可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忘不了那些刻在心坎上的回忆。
      哪怕记忆并不美好,至少留住它们,是留住曾经的自己。
      再不尽人意的自己,都是值得自己珍惜保护的。
      “虽然被你看穿了,你也不要急着拆穿我呀。”简悄横了他一眼。
      她知道钱冰已经把过去一五一十告诉了楚天屹。她太了解钱冰,也了解他的方式。
      她同样了解楚天屹,若非知道真相是不可能忽然消失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索性装作失忆,彼此落得清净。
      “我不会拆穿你,就怕你玩火自焚。”凌翊濬哼了声。
      简悄笑嘻嘻地做个鬼脸,“我这个失忆的可怜女人,怎么也该是水做的,而引不起火。”
      凌翊濬会心地笑了笑。
      六月天果真是娃娃脸,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倾盆大雨覆盖。
      凌翊濬原说要带她去一个特别的地方坐坐,乍见雨丝如注,一时倒不愿走了。
      “凌翊濬,你会不会讲故事?”反正一时半刻走不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也好。
      “那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凌翊濬噙着抹似笑非笑,像是拿蜜糖引诱着她。
      “怎么突然间有兴趣怀旧?”其实简悄有点懒怠听他的故事,所有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其实成长经历很相似,也许他们觉得他们的孤独是特别的,却不明白孤独真的是富贵病。“不过你要是跟我讨论你的初恋我可以考虑,回头拿去公司网站卖钱很不错。”
      凌翊濬冰冷的眼睛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你果真想听我的初恋?”
      他的口气似乎很松动,简悄乐得手舞足蹈:“当然,只要你肯八卦。”
      “我的初恋恐怕要追溯到很远很远的过去。”凌翊濬悠然地回。
      “别跟我说,你幼儿园就有初恋。”简悄取笑道。
      凌翊濬却因她的话陷入沉思里,半晌,轻轻一笑:“那倒不是。”
      “那就是小学?”她决定一点一点加。
      没想,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那眼眸深处逐渐深得看不清。
      “哦,那也是我小学同学咯。”她捂着嘴笑,想起他曾对卓一正说起的话。
      凌翊濬淡淡一笑。“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是最勇敢的英雄。”
      “英雄救美,所以美人心相许?”简悄一副恶寒的神情,“你该不会喜欢个女超人吧?”
      凌翊濬含糊地应了声:“或许。其实她长得很柔弱。”他顿了顿,才想起一个形容词。
      她入学早,比大部分人小几个月,早几年里总是班级里最矮的几个。那时又很瘦,纤细的胳膊只看得到皮包骨头。听说是从小身子骨弱,每天喝药,跟个药罐子似的。班上多的是纨绔子弟或高干子弟,年纪虽小,倒形成不少帮派。她是最中立的一个,很奇怪,别人的打闹总犯不到她身上。他最初以为她来头不小,后来知道其实也不过稀松平常。只是成绩优异,兴趣爱好又广,别人多少给她些面子。
      简悄抱着光裸的胳膊,“我浑身在起鸡皮疙瘩。你的初恋真是与众不同。”
      凌翊濬并不理会她的半讽,带着少见的温暖的笑意继续道:“我刚入学的时候常常被人欺负。班里没有人肯替我说话。只有她,看不惯别人所作所为,跑过来伸张正义。”
      “她不是很柔弱?”简悄不以为然地问。
      “确实,胆子其实也很小。只是到底年幼,也自以为有种正义感。”
      “不对,就凭你是凌董事长的孙子,谁敢欺负你?”简悄终于觉得哪儿不对了。
      凌翊濬嘴角那抹温暖的笑意刹那间变得冰冷而淡漠,顿了顿,回道:“身份不代表什么,不代表别人就会忌讳你。”
      那句话不知怎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简悄心没来由得揪紧。
      “这是因祸得福,起码有美女罩着你,哎,人家一定是垂涎你的美色。”
      “你那时就能分辨美色?”凌翊濬悠悠反问。
      简悄语塞,“也许人家早熟。话说,人家对你这么好,难道不是对你有意?”
      凌翊濬默了默,“不是。”
      她那时真的没心没肺,她帮他只是因为看不得别人欺负他,的确没有别的。
      “不过也是,有些人天生温柔善良,比如我。”简悄扬扬得意地说。
      凌翊濬唇边笑意加深:“这跟你有何关系?”
      “我突然想起来,我小学时候也是这么正义的,锄强扶弱,那时班里也有个跟你一样的男生,生得单薄,总给人欺负,每次都是我替他出头。只不过没人因为这惦记我而已。”她不无可惜地回答,怎么同人不同命的说。
      凌翊濬幽深的眼睛亮了刹那,一瞬燿燿生辉,继而漫不经心地回:“说不定人家也在惦记着你,只是你看不见。”
      简悄嗤笑:“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陈年旧事还放心上?你今儿不说起这些,我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伟大过。”
      他们絮絮叨叨着,这阵雨倒也来得快去得快。转眼间又是雨过天晴。
      简悄伸出脑袋呼吸窗外湿润清新的空气,不由心满意足。“时间还早,听完故事,该去你说的好地方了,希望对得起你的推荐。”
      “我只知道,那里符合你的要求。”他淡淡微笑。
      “什么需要?”简悄一头雾水中。
      “美酒美食美人。”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简悄哈哈大笑:“凌翊濬,你真是我的知音。”
      黄金易得,知音难求。

      凌翊濬驾车停在“听语”门口,简悄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
      “原来,这就是你跟我推荐的好地方。”她啧啧有声。
      凌翊濬挑了挑眉:“怎么,达不到你的要求?”
      简悄忙不迭摇头,一脸的谄媚:“我要觉得这不符合美酒美食美人这三点,还不遭天打雷劈。别说,咱两眼光还是很一致的,我本来想跟你推荐这里的,没想到你是常客。”
      凌翊濬点头:“我认识老板娘很久了,最近却是很少来。”
      “那可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凌翊濬,你真该遗憾晚出生了几年,白白便宜了别人,”
      凌翊濬深为赞同她的观点:“确实,如果楚天屹他们遇见的是她,大概不会把你当成独一无二的宝贝,争得头破血流。”
      “哎,你要夸奖人家也不用把我踩在脚底下吧?曾几何时我也是解语花一朵。”她抬头挺胸,狭长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忍住笑意,“嗯,只可惜,只是曾几何时。”
      简悄吹胡子瞪眼的,竟拿他没辙。他们停了车,一边斗嘴,倒也不知不觉进了门。
      孔静殊正在吧台对面的休闲区悠闲地看着书,明媚的阳光映在她脸上,格外安静宁和。偶一抬头望见他们,她起先一愣,继而微微一笑:“你们竟然凑到了一块,真是难得。”
      凌翊濬微笑落座,目光隐隐约约一瞥简悄,“你居然会记得她?”
      简悄横了他一眼,“怎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个人魅力?”
      孔静殊放下书,目光大有温暖的意色。“是的,她很特别。否则也不会是你第一个带来的女孩子。我若没有这点眼光,岂不让你笑话?”
      得到孔静殊的肯定,简悄沾沾自喜起来。
      车祸过后她对外装失忆,人倒越发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偶尔露出天真的神态。
      他也不知她这是新的伪装,或是大难过后对过往更加超脱,他倒是乐意见到这样的她。
      凌翊濬和孔静殊久别重逢,自有不少话要说。谈着谈着,说起她在国外进修时的导师。“这回不知谁神通广大,请了我的导师过来给人诊治。再过些日子,怕没这么清净。”
      凌翊濬闻言皱了皱眉头:“你的导师?那位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催眠师Gerald.Casillas?”
      “怎么,有不妥当?”孔静殊察觉他的神色不对。
      “知道他的来意?”
      孔静殊略略笑了笑:“你知道我们的规矩。”
      凌翊濬坚持道:“我不想探人隐私,只是这件事可能跟我的朋友有关。”
      简悄原本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催眠师,听到凌翊濬说起与他的朋友有关,不由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胸口问:“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我吧?”
      孔静殊有短暂的怔忪,“你是他所说的患心因性失忆症的女孩子?”
      简悄嘿嘿一笑:“大概,也许,好像,是的。”
      是谁多管闲事,请来国际催眠师,难道是为了让她恢复所谓的记忆?
      是楚天屹,或是钱冰?
      可是他们真的希望自己恢复记忆?
      “那我倒觉得奇怪了,其实我的导师来倒不是为了恢复你的记忆。”
      “难道是要他请我喝茶陪我聊天?”简悄也觉得稀奇。
      孔静殊讳莫如深地笑笑:“这可说不定。不过能跟我的导师谈话,其实是一种享受。”
      “我想我有拒绝的权利吧。”简悄可怜兮兮地望着凌翊濬。
      凌翊濬淡淡一笑:“你这招用到那两个人身上或许会更有效。”
      简悄正愁眉苦脸,就听到一娇媚慵懒的嗓音:“静殊,今儿你这里真热闹。”
      她回过头,见一亭亭玉立的女子,纯真的脸庞偏偏透着魅惑的气息,正是商柯如。
      “这世界可真是小。”她喃喃道。
      商柯如看清凌翊濬,吃吃笑道:“你最近可真是空闲,似乎到哪儿都能见到你,跟你这位红颜知己。”
      “商柯如。”简悄落落大方地起身招呼。
      商柯如媚眼如丝:“我倒才想起来,这凌翊濬太不象话,带了女人三番两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简悄。”简悄微微一笑。
      商柯如注意到她用的是,而非我叫简悄。
      “简悄。”她喃喃自语,忽然惊喜地说,“竟然是你?”
      她一把拉住简悄,左看右看,扼腕地拍掌。
      “那天你过来我就觉得你面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你们俩兜兜转转的,居然能再撞一块,真是太巧的事了。凌翊濬,你这小子,是故意瞒着我的吧?”
      她的话让简悄不由泛起迷糊,“什么兜兜转转,什么再撞一块?”
      商柯如疑惑地指着凌翊濬,“你不会不记得他是谁吧?”
      “我哪敢不知道,他不就是我的老板我的衣食父母吗?”
      商柯如恨恨地跺脚,“你往远的想,你就没见过他?”
      “多远?”简悄仍是一头雾水。
      “我有多远,他就有多远呀。”商柯如点着她的额头,“你能认出我来,就没认出他?”
      简悄转头看着凌翊濬,“你真是我的小学同学?”
      凌翊濬似笑非笑:“我不够格?”
      “可我小学同学里就没听过你这名字。”简悄是真糊涂了,她虽然不记得别人的长相,但名字记得却牢。思来想去也没这号人物。
      商柯如忽地噗哧一笑:“我倒给忘了,你确实没听过这名字。他当年被我们叫做凌羽睿。”
      “你是凌羽睿?流行改名字了?”兜了半天,没想他真是她小学同学。想来他的身份做她的同学是绰绰有余,可他居然是凌羽睿!那曾经因为身世被众同学欺负的凌羽睿。
      她忽然想起,他若是凌羽睿,那么他们之前谈论半天的初恋竟是自己?
      想到这里,简悄不觉脸红到脖子根,竟不敢跟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对视。
      “他可没改名字,这名字是凌老爷子起的,谁敢动?那是咱老师最开始认了白字,后来因为要面子就将错就错了。他那时懦弱得很,可不敢给自己伸冤,就这么叫了呗。”商柯如仔仔细细地解释着。
      “后来你那么风光,都没人敢招惹你了,可也没见你改回去。”简悄擦了擦汗,原来是老师的大乌龙,害得她出糗。
      凌翊濬淡淡回道:“名字不过是符号,改来改去的麻烦。”
      简悄哼道:“你倒是个性。”却害得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那所谓的初恋究竟是认真的,抑或是他心血来潮的玩笑?
      商柯如咬着樱唇吃吃笑道:“是他不对,害得你担惊受怕以为他是你的衣食父母来着。以后甭怕了,你手上可有最强大的护身符,不怕他对你不好。”
      凌翊濬给她适可而止的警告眼神,商柯如连忙讨饶:“好啦,我再不出卖你了。你瞧心思都写在脸上,只有瞎子才会看不见。”
      简悄闻言不由看了看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依然平静,难道她真的是瞎子?

      告别柔媚娇俏的商柯如和沉静淡定的孔静殊,简悄颇感心虚地跟着凌翊濬上车。
      沉默的当口早把八百年前的旧事在脑海里翻滚许久。
      当年并没有人确切知道凌翊濬的身世。他们的学校就读的学生固然非富即贵,但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那时大家的理解似是而非,但也明白那些人与自己是不一样的。简悄对凌翊濬最初的印象来源于他格外文雅美丽的母亲。简悄自幼丧母,对旁人的妈妈总是格外留意的。她和她绝大部分同学的妈妈截然不同。那些妈妈要么气质高贵疏离,要么妖娆妩媚。楚天屹的妈妈清丽的面容自有一股淡雅柔婉的气质,清幽得如同静谧的兰花。人群中自不醒目,可一旦看见便再转不过视线。凌翊濬的长相多少传承了他的妈妈。
      三年级的时候他转学到他们班,那时的他清瘦腼腆,沉默寡言。她的同学们多半盛气凌人惯了,见是个新同学,向来又只有妈妈接送,连佣人都没有,自是猜测他亦是私生子。加上他生得唇红齿白,成绩又好得惊人,多少有人看不惯。常常一群人联合起来捉弄他欺负他。起初简悄也不愿管,只是有一日无意中看见凌翊濬美丽温柔的妈妈伤感担忧地给他擦去污秽,抚摸伤口。那种独特的温柔如同春水,竟教年幼的她震颤。
      后来她就不再坐视不理了。幸好她在班里人缘很好,因她待所有人都一样,别人求她的事她都能做到,她护着凌翊濬别人渐渐也不再找他的麻烦。
      四年级以后这瘦弱的男孩却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勇敢坚强果断,事事争先时时恐后。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竟成了班里男生的领袖。他和简悄之间仍没有深交,他知道她帮过他,但也没多表示过。若不是今日他说起,她其实没想过他能记住她这么久。
      “在想从前的事?”凌翊濬缓缓一笑。
      简悄被他看穿心事,略略窘迫。“怎么,我怀旧不可以?”
      “当然。”凌翊濬抿着嘴,“我以为你记性很糟糕。”
      简悄颇觉苦恼地捏着自己的脸颊,可怜兮兮地问:“我能不能把你下午的话忘掉?”
      凌翊濬平稳运行的车速忽然有一丝颤动,顿了顿,声音里略带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能,你最好给我记住,牢牢记住。”
      简悄痛苦地闭上眼睛,“凌翊濬,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麻烦?”
      “你可以把我当做解决麻烦的一个方法。”他诱惑似的抛出条件。
      “解决麻烦?我看你们是打算跟我凑一桌麻将。”她哼道。
      凌翊濬眼里笑意欢畅,“赢了的人有什么彩头?”
      简悄没好气地回:“赠送河东狮一头行不行?”
      察觉她真的烦恼,凌翊濬放慢车速,将音乐打开,任悠扬舒缓的曲子流淌。
      她心里是明白的,在他从蒋琛面前维护自己将自己带走的那一刻她不仅仅是感动。她执意忽略从最开始他周全的照顾,她心安理得地认为他只是将她视为朋友。
      但其实朋友的分量不足以让他做这么多。
      只不过她还没有足够的准备把心空出来,去容纳一个人,哪怕她心里并不排斥这个人。
      “在一些事情还不足以成为困扰的时候提前思考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凌翊濬淡淡说。
      简悄眼眸一亮,惊喜地问:“也就是说我可以当你的话是玩笑?”
      她知道这么问很不负责任,可是她还无法承担那句话背后的涵义。
      凌翊濬应了声;“随你。”
      那口吻不是不失望的,只是隐藏得太好。
      简悄不由缩了缩脖子,车里的冷气是不是开得太低了?

      休养一阵简悄终究要回到她的工作岗位,连带从孙曼那里搬回自己的住所。
      钱冰很及时地出现在孙曼楼下要亲自送她回家,简悄连连摇头。
      别说她想与他保持距离,单单想到卓一正就足够她直冒冷汗。
      钱冰仿佛看出她的顾虑,柔若春风的微笑似能抚平她的担忧。“你放心,我会安排好。”
      简悄仍是坚定地摇头:“我的隔壁住着你的小舅子,我没打算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钱冰眼里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利光,意味深长地说:“你确实要当心一正。”
      简悄闻言如蒙大赦:“正是这个理,你这小舅子我可得罪不起。”
      “交给我处理,我不会让你为难。起码没必要拿失忆当借口躲着我。”钱冰微微一笑。
      不知该怪她的演技糟糕还是身边的人太过精明,接二连三被人看透。
      被他戳穿,简悄索性不去伪装,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一开始就知道?”
      他微一点头:“我想凌翊濬也知道,唯一能被瞒住的恐怕只有楚天屹。对于你的失忆心情最复杂的人是他,雾里看花的人也是他。”
      “你不该跟他说那么多从前的事。”简悄微微叹息。
      “如果你一直瞒着他,对他未必公平。做错事的人总应该知道错在哪里。”
      “你到现在还坚持是他的错。”简悄淡淡一笑,“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的结果。他的错,我拿这么多年的恨足够惩罚他了。”
      “想通了?”钱冰深究她的表情。
      简悄洒脱地耸了耸肩,“我是个大难不死的人,没有再想不明白的事。”
      钱冰低垂眼帘,有一瞬模糊的表情,不知是欣慰抑或惆怅。
      “悄悄。”他许久不曾这么唤过她,“你是让我最难忘的女孩。”
      简悄亦温柔地笑:“遇见你也是我最荣幸的事。”
      她从不曾后悔遇见他,哪怕她曾因他经历窘困贫寒的数年岁月。
      年轻受伤的心灵若非遇见他,早已失了鲜活的色彩。
      也许就如同她很喜欢的一个女演员所说,他满足了她对男性所有的幻想。
      所以最终的伤痕并不能掩盖曾经璀璨的光华。
      “让我送你一程,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做怎样的选择。但是我相信,我的小姑娘会得到她的幸福。”他微笑从容地给她拥抱,她有一瞬的犹豫,随即坦然地被他拥入怀里。
      没有震颤、没有心碎、没有忧伤。
      惟余曾有的那一抹遗憾紧紧紊饶。

      钥匙转动的那刻,果不其然听到隔壁开门声响。
      简悄肩膀微微耸动,钱冰坚持送她上楼,仍被她拒绝。目前她不想事情闹得没有转寰的余地。当年她选择退出是出于对一个女人的怜惜和愧疚,没道理过了这些年,她会变残忍。
      “简小姐真是贵人事忙。”那熟悉的嘲讽声预料中响起。
      简悄摸了摸额头,略有丝沁凉,疲惫地回:“卓经理,希望你不是要趁我病取我命。”
      卓一正冷笑道:“我不敢得罪简小姐,如今简小姐风光无限。”
      他的冷嘲热讽令她心生厌倦,转过身清冷的面容直直迎向他的目光。
      “卓经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说我曾经对令姐有所愧疚的话,也已经拿四年的穷困潦倒和三十万来赔给她了。也许她不解气,可当年的事,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她是个聪明人,她做不到的事情不要承望我来帮她完成。钱冰是个成年人,他所做的决定只为他自己负责,不是为我。你们非要把所有责任推给我我无话可说,起码这四年我问心无愧。至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是外人,你也是外人,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
      “你在教训我?”卓一正眼眸里闪过一丝利光。
      “不敢。”简悄淡淡地应,“我只是觉得卓经理未免太操心了。”
      她的冷淡自持生生激怒卓一正,他一把抓住她手腕,试图用力逼出她的眼泪。
      “那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晓晓多伤心?!”他恨恨道。
      “是你们认为我参加婚礼会让钱冰彻底死心,我遵从你们的意愿,结果如何与我无关。”
      卓一正眼里似要喷出火来,“简悄,你未免得意得太早。”
      简悄嗤笑声,摇摇头:“卓经理,麻烦你拿你空闲的脑袋想想,我要是想招惹钱冰根本不需要等到他们的婚姻成为事实。别拿你们的智商衡量所有人,也别一次次耗掉我的耐心。”
      “简小姐是在跟我下战书?”卓一正松开手,竟然不怒反笑。
      “随你怎么想,我没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你们的家事请你们关上门自己解决。”简悄推开门,踏进门的那刻回头道,“卓经理,你对万黎晓的维护在外人看来已经超过姐弟的范畴,你请自重。”

      重新回到创腾的简悄得到大家的慰问和关心,办公桌上一束淡雅的马蹄莲向她露出灿烂的微笑。大概都是年轻人的缘故,创腾的员工并不吝啬表达他们的友好,一大清早围着简悄的车祸嘘寒问暖。简悄渐渐有点招架不住,还是聪慧可人的仲恬恬为她解困,她才得以喘息。
      “悄悄姐,你可别以为他们是关心你,其实他们更关心你跟楚总的八卦。你休养的日子里我就跟犯人似的被他们审问。他们总算对你有所顾忌,只敢旁敲侧击。”仲恬恬附耳道。
      简悄在她额头轻轻一拍,“你呀,不做正经事,成日里跟人家胡扯。”
      仲恬恬一副被冤枉了的模样,喊冤道:“真的不能怪我,你知道楚总最近无心工作,下面的人难免觉得不安。关心老板也是工作认真的表现方式。”
      简悄又好气又好笑:“强词夺理,快回去把这几天的进度整理好给我。”
      才休息片刻,她的内线电话就响,接通后听到熟悉的声音。
      她顿了顿,才试探地问:“楚总?”
      她目前正在扮演失忆的简悄,总要有点专业精神。
      “我听孙曼说你身体已经康复了,搬了回去。”楚天屹听起来心事重重。
      简悄努力摆出公式化的微笑,有礼貌地回答:“谢谢楚总的关心,我已经可以开始工作。”
      “工作的事你可以暂且交给仲恬恬,下午我接你去一块地方。”
      简悄心里盘算着,应该跟孔静殊的导师有关,不由下意识拒绝。
      “楚总,我想无论如何应该公事在先。”
      “如果私人问题不能得到最好的解决,影响公事的进展也不好。”楚天屹声音放软,像是哄着孩子一般,“下午两点我会来接你,你准备下。”
      挂上电话,简悄摸着自己的额头苦笑。
      事到如今,他想做什么?帮助自己恢复丢失的记忆?
      她一直都笃定了解楚天屹,这一刻却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

      楚天屹果然准时。
      有阵子不见,他看起来憔悴许多,消瘦的脸庞显得越发的有棱有角。
      简悄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当年的事情对他并不好受,所以她从没有想过告诉他。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楚天屹微微一笑,语声轻柔。
      “谢谢楚总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简悄回以浅淡的微笑,并且有所暗示。
      楚天屹明亮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才说:“身体能恢复当然好,别的你也不在乎吗?”
      简悄挠了挠头,故作糊涂地问:“我不明白楚总指的到底是哪方面。”
      “你丢掉的记忆。”楚天屹望着她,温柔而酸楚,“悄悄,没有完整记忆的人生不再完整。你从前都是这么坚持。”
      简悄心里一动,竟有一瞬的柔软。
      她皱了皱眉,“我以前这么想?我倒是觉得,老天既然让我忘记一定有它的道理。既然是选择性遗忘,忘掉的肯定是很不愉快的事。勉强回忆不愉快的事有点自虐。楚总,难道我看起来像是自虐的人?”
      楚天屹沉默很久,摇了摇头:“你不象。”
      她自是不像,她像是个聪明理智的女孩,却总是做着伤害自己成全别人的事。
      简悄如释重负,拍了拍手决定结束这场谈话。
      楚天屹却抓住她的手腕,很轻很柔,但是不容她挣脱。
      “那份记忆不单单是你的,里面同样有我一生最重要的记忆。悄悄,我请你想起来。”
      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地流淌一股忧伤。
      简悄睁大无辜的眼睛,不解地问:“难道楚总也想不起来了?其实想不起来未必是坏事,人总要忘掉一些事情的,强留着伤心。”
      “如果只有快乐的记忆,连伤心都没有,怎么知道快乐的重要?”
      简悄干笑两声:“楚总,你说的太深奥,我没办法跟你探讨。”
      “悄悄,我曾经做过一些伤害你的事,那些事情或许是你一直想忘又忘不掉的。我原本以为忘掉这些对你对我都好,尤其对我。”楚天屹苦笑声,“可是这样想的是不负责任的懦夫。悄悄,是我伤害你,所有的过错都应该由我承担。我不应该趁人之危,妄想着你忘掉就是我重新追求你的机会。所以,悄悄,我想你有自己完整的记忆。哪怕你恨我一辈子。”
      “别别别。”简悄连连摆手,“楚总你太抬举我了。别说我没失忆前真的跟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换做现在,我也不敢高攀楚总您这棵大树。这记忆是我的,没了我都不着急,楚总你就别替我多操心了。我在你手下吃口饭也不容易,请你高抬贵手。”
      她扯了许多,终究是不愿意恢复记忆。
      楚天屹心里不知该难过还是欣慰。
      一个忘记过去的简悄也只会有自己的路,至于他,只是个合作公司的老板,连曾经的爱与恨都统统消散。他竟连纠缠她的理由都没有。
      “悄悄,那些回忆对你就没有一点价值吗?”
      他站在那里,眼里蓄满哀伤。
      简悄有些惶惑,那真的是楚天屹?曾经意气风发的楚天屹?
      只是她依旧坚持地摇头。“很抱歉,楚总,我觉得现在的我很好。”
      无数的午夜梦回,她也恨过也怨过。
      她曾经以泪洗面,也曾经逼自己眼泪倒流。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固然有错,她又何尝无辜?她太过小心翼翼维护他的自尊,在一段并不成熟的爱情里拼命压抑自己的性情,却又不甘心失掉自己的全部。是她并不成熟的处理方式令她渐渐失去对他的爱的信心。
      若那件事是导火索,那么最早开始每一步脚印都是铺垫。
      最终,没有人可以责怪对方。
      “悄悄。”他轻声地唤,“如果你不愿意想起来,至少你还能把我当做朋友。”
      简悄摇了摇头:“楚总,我相信你也希望你的员工可以公私分明。请你体谅我的立场。”
      “我不怕,这次项目结束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悄悄,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简悄不由在心里暗暗苦笑。
      这个男人仿佛真的不懂得放弃。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著若是用对了人,会是一段佳话。
      若是对她,也许注定是一声叹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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