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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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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朗战死归阳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很年轻,死得也很有骨气。
当时他被绑在归阳城那高高的烽火台上,绞索套上了他的脖子,荣国的刽子手想用一块黑布蒙他的眼睛,他说不。刽子手笑了,你会后悔的,然后突然从后面把他推了出去。
只有一个霎那,他看到城墙的墙角边生长的一株小黄花,然后生命嘎然而止,他的脖子被拉断了,整个人悬在门洞当中,好似落日下的钟摆。
他是杜朗,京国丞相府的公子。
京国最大的贵族杜氏家族,杜朗只是杜家这一辈中的一个普通男孩。
十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杜少君去世。弥留之际杜少君握着杜丞相的手道:“阿兄,我那三个儿子,如真体弱多病,飞儿胆小怕事,他们虽不成器,但是我不担心。只有这朗儿聪明,可惜他心思重,气度小,我只怕他将来会闯下大祸,望请阿兄多多照应。”
父亲杜少君死后,杜朗郁郁寡欢,他平时与堂兄杜元走得近,杜元就带着他玩。杜元比杜朗大两个月,长得结实,调皮捣蛋的事从小做到大,到哪里也不安分。伯父杜陵知道后曾经把杜朗叫过去谈了一次:“朗儿,你天资好,是我所有侄儿里最有出息的。不要老跟着元儿瞎玩,毁了前途。”
然而杜朗为伯父的夸奖高兴不到一个月,杜丞相突然召集所有族人,拉着一个白衣少年的手向大家介绍:“这是如意,弟弟杜平遗留在外多年的儿子。我好不容易寻回了。从今天起,他就是杜家的长孙。”就这样,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杜如意突然成了杜家的长孙,夺走了伯父所有的宠爱。
不过很快杜朗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杜如意常常溜出去找自己青梅竹马的两个表弟梁以真和梁少言。而每当杜如意玩得乐不思蜀,夜不归宿时,平时对子侄教育十分严厉的伯父非但没有追究,反而会到杜如意的房里,安慰他的母亲文小雁。“小雁……”杜朗从窗户缝里看到年过不惑的伯父拉着已经是寡妇的弟媳的手,“如意在梁少傅家里,你不用担心……"
从此以后杜朗就把杜如意当成了敌人。
“朗儿确实聪明,却无成大事的气度,少君对这个儿子,到底没有看错。”每每谈到杜朗对杜如意的不善,杜丞相都这样感叹。
但是事实证明杜丞相一心偏袒的杜如意,心眼不比杜朗大多少。天桥街上,杜如意憋着一口气,一剑就结果了传说中刀枪不入的五定将军元度,一场轰轰烈烈的倒元大战就此拉开,一个多月的腥风血雨,元度遍布朝野的爪牙被赶尽杀绝,杜丞相重新在朝堂上建立了威信,而那个杀了人闯了大祸的杜如意,居然只得到了一个贬出京城的惩罚。杜如意离开京城的晚上,杜朗看到伯父又溜进了如意的房间,然而这次那个美丽的寡妇没有屈服,她狠狠甩了当朝丞相一记耳光。
杜朗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不久之后,他就了解自己那个算无遗策的伯父究竟为什么会在爱情上表现得如此愚蠢。原来在爱情面前,每一个人都是愚蠢的。
太学院学舍中,长安少女梦中踏月而来的韩郎,那个倾国倾城,目空一切的将门虎子韩越,紧紧抱住杜如意的表弟梁以真,好像急色鬼一样在对方身上落下疾风骤雨般的吻。梁以真的眼神迷离,望向偷窥中的杜朗,又十分平静得移开。杜朗不能确定梁以真有没有发现自己,他以来不及去想,他的□□火热,寻不到出口。
从此以后梁以真就麻烦不断。甚至不用杜朗出手,光是一个杜元层出不穷的整人花样就足以让梁以真在太学院的日子难过。韩越对情人的保护毕竟无法面面俱到,当他出席表哥大将军翟冲的生日宴,并且在席间酩酊大醉的时候,杜元和杜朗绑架了还在睡梦当中的梁以真。
”讨厌的家伙。“杜元朝梁以真的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恶心……“
”杜元,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我要吊死他!我回去找根绳子,你替我先看着他。“
杜朗看着浑身哆嗦的梁以真,板起了他的下巴。
他从梁以真湖水一样美丽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他看到自己正在疯狂地亲吻对方的嘴唇。
原来是这样,杜朗终于明白那天自己那位高权重的伯父为什么会一声不吭,任凭文小雁对他拳脚相加,原来是这样。
黎明的时候杜元终于回来了,他手里多了一条一指粗的麻绳,他一边把麻绳甩上树,一边笑,”朗儿,看阿兄对你好不好,你老早想要的东西,可是吃到嘴了吧。”
杜朗没有吭声,他抱着被五花大绑的梁以真,在他脸上落下疾风暴雨般的吻。
杜元嗤嗤笑着,把人从杜朗手里抢过来,顺手甩了梁以真一个耳光,“我可是看到你就讨厌,乖乖受死吧!”说着他把绳圈套上了梁以真的脖子,杜朗还来不及后悔,梁以真已被吊起,整个人悬在那里,晨曦下好似钟摆。
杜朗的头脑一阵晕眩,他看到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韩越骑着马冲了过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全是失去的恐惧。他看到韩越一剑斩断了绳索,他看到韩越紧紧抱着梁以真一动不动,他看到韩越满怀恐惧去探情人的鼻息,他听到那一刻心从胸腔里掉出来破碎的声音。
“朗儿死的不值,死的不值。”丞相杜陵在收到杜朗战死归阳的噩耗之后难得大醉了一场,年近花甲的他红着眼,拉着他另一个侄儿杜如意的手,反反复复地说,“皇帝只是要一个出兵的借口,为什么偏要选朗儿?”
杜如意也喝了很多酒,但是眼神却锋利如刀,“皇帝要一个出兵的借口,为什么不能是他?”
老丞相怔在当场,他知道杜如意杀过人闯过大祸,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最器重的侄儿会这样冷酷。
“是他自己要去的。”杜如意说,“他自己要去,他去揭昭德门皇榜之前跟我说,他受不了了,他在长安一天都呆不下去,我跟他说你会死,他笑,他说他宁可死,那样还有骨气。”
老丞相又哭了:“五年,朗儿和元儿为了躲五凤将军,连丞相府的门都不敢迈出半步,他怎么会知道昭徳门的皇榜?如意,你实话告诉伯父,是不是你激他去的?“
杜如意摇头,”不是。“
杜如意依然记得自己再次回到丞相府,看到这对堂弟的情形。
杜家的花园里,杜元对着一棵柳树叫骂,“吊死他!吊死他!”他已经疯了。
杜元的身后,瘦瘦的杜朗看着自己的堂哥,那是一种杜如意无法读懂的眼神。
杜朗死后,五凤将军韩越又回到了京城,他是本朝如日中天的年轻将领,本就不该埋没在兵荒马乱的渔阳。
五凤将军跨着名驹七星,奔驰在长安街道,他的容颜依旧倾国倾城,也依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他越是冷酷就越迷人,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能落入他眼中的只有一人。
长安城最豪华的酒楼天香楼里,隔着屏风,杜如意看到自己的表弟梁以真偷偷去握五凤将军的手,韩越却突然不管不顾得抱住他,”以真,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杜朗死了。“梁以真说。
”死了吗?“韩越摸着以真的脸和脖子,小心翼翼,”死就死了呗。“
原来谁都可以是棋子,夕阳照在杜如意的脸上,他愈发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