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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开棺 ...


  •   次日醒转,尹吉甫唤来尹聪,道:“聪儿,近日镐京城连发三件怪事,左儒大人以为与我朝先祖伯邑考有关。我昨夜思索,颇有些道理。伯邑考冤恨而死,也许真是他魂魄作祟。”
      尹聪道:“大人是说魂魄杀人!如果说兔舞,马变与伯邑考有关还说得过去,而兰夫人之死,却如何会牵连到伯邑考身上呢?”
      尹吉甫道:“一时间我也想不透此间奥妙,我今与你快马去伯邑考墓勘察,虔心祭祀,看看有何异常。另让杜恒在镐京城拘审事件当事人,透过他们,看能否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尹聪于是给杜恒传口信,让其在京城严加防范,加强戒备,加紧拘讯,另一方面,两人则备好了马匹,待收拾停当,便秘密赶往伯邑考墓地。
      伯邑考墓地在河南安阳汤阴羑里城的西北角,当年周文王被殷纣拘禁于此,其后虽然安全得返,但伯邑考却遇害惨死,大周建国之后,为表彰伯邑考的孝顺坚忍,秉承文王遗志的周武王为其兄长伯邑考在羑里修筑坟墓,当地百姓唤作“兔儿冢。”
      安阳羑里虽然距离都城镐京有些距离,但离东都洛邑不远,尹吉甫与尹聪二人晓行夜宿,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伯邑考墓地。
      这墓地土冢不大,有座残碑,已经看不出伯邑考之墓几个字,因平时来人较少,杂草滋生,好在位置偏僻,古木参天,倒也别有一番景象。尹吉甫与尹聪下马,上前祭拜。但见冢前纸钱残屑,香烛断片,尹聪捡起一枚端瞧,似乎是不久才有人来祭扫过的。两人对看一眼,不由大是惊奇。
      忽听耳畔一阵琴声传来,这声音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琴声之中竟然伴着歌声: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歌声婉转,而又似乎充满着哀叹之气。待歌声戛然而止,古琴之声却余韵袅袅,尹吉甫对尹聪叹息道:“伯邑考算得上我朝开国一位谦谦君子,可惜福履太薄,命运凄惨。”
      旁边树林里忽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伯邑考不死,如何有这大周朝呢?”
      尹吉甫与尹聪闻听此言,心内都是一惊,这声音好似熟悉,在哪里听过一般。对了,是在沣水之畔。
      尹聪拔出佩剑,冲入树林,尹吉甫也提步赶来,林中噗噜噜飞出几只麻雀,并不见人影。
      “何方神圣,既然两次相遇,为何不现身相见?躲在一边算什么英雄好汉”,尹聪手按佩剑一边观察一边叫道。
      片刻的寂静,忽听树丛中簌簌一声,一道白影一飞而过。尹吉甫和尹聪寻着白影,一路追随。
      那白影身形很快,是一位女子,轻功看来甚高,尹吉甫和尹聪施展内功,竟只能尾追,还是没能超越拦阻。约半柱香功夫,那白衣女子转入一处草舍竟不见了。
      这屋舍古朴简陋,顶覆茅草,室内似有响动。尹吉甫和尹聪屏住呼吸,藏在隐蔽处,透过一扇门窗向内观瞧。
      屋舍内坐着一名老年男子,约莫60余岁,满头白发,正在焚香祷告,身边是一妙龄少女,十六七岁的孩童打扮,生的清秀机灵,也与那男子一起跪拜。
      但听那女孩道:“爷爷,你年年给他磕头,祭扫,也没见他显灵帮助我们?”
      那男子道:“菁儿不要乱说,恩公舍生取义,是彪炳千秋的真君子,显不显灵,由不得我们。”
      正说话间,忽然一支羽箭破门而入,嗖的一声,正射入屋内的梁柱之上。这对爷爷孙女一声惊呼,屋外在隐蔽处的尹吉甫和尹聪也吓了一跳。
      羽箭的嗡嗡之声尚未停息,门外就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好像来了一群人,栅门飞起,六七个蒙面人破门而入。
      这群人手持利刃,为首的男子虽因蒙面看不清面孔,但声音甚是洪亮:“姬申,还不受死?”。
      老者见来者不善,迅速将孙女护在身后,挺胸上前:“你们是什么人?怕是找错人了,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还不速速离开!”
      那孙女拨开爷爷的手臂,跳出来道“你们胡喊乱叫什么,这是我家啊”
      蒙面头领冷笑了几声道:“姬申,你孙女胆子不小啊!”
      这小女孩轻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不成?”
      蒙面头领也不想和女孩纠缠,指斥老者道“你隐姓埋名,以为就可以逃过追杀吗?”
      老者镇定自若道:“我与足下素不相识,何况我真不是什么姬申。”
      蒙面男子一声冷笑,在这对爷爷孙女跟前踱了几步,但见他从衣袖中一探,取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玄圭,对老者道:
      “姬申,还要继续装聋作哑吗?这玄圭你不会不认识吧?”
      老人看到这玄圭,忽然脸色大变:
      “这是当年主公的遗物,为何会在你手上?”
      蒙面头领还未作答,他身边的副手道:“大人何必与他废话,我们一拥而上,杀了这一对爷孙,也好回去交差。”
      为首的蒙面人沉默片刻,一挥手,众人挥舞利刃向这一对爷孙扑来。
      这老者怕伤到怀中的孙女,见众人来攻,先将孙女一把拉到身侧,上前接战。但见他快如闪电,身行如风。一眨眼间,闪转腾挪,竟将两三个蒙面人击倒在地。
      尹吉甫与尹聪在外面坐壁上观,看的也是心惊肉跳。尹吉甫暗道:这老者好身手。但看这几个蒙面人的功夫不弱,竟然丝毫没有占到便宜。
      为首的蒙面人一直未曾出手,但见手下不能取胜,于是长啸一声,跃入战群。但他并不直接与老者交手,而是招招向老者身边的孙女袭来,这孙女出手迎战,看起来功夫也不弱,但与蒙面头领还是有些不敌,来往十来个回合,这女子频频遇险,老者虽然功夫甚高,但见孙女危急,一边与其他蒙面人恶战,一边回手抵挡,保护孙女,刚才所处的上风局面陡变,双方又拆了几十招,老者终于不敌,被蒙面人打翻在地,捆绑起来,一边的孙女也被蒙面头领用刀架住了脖子。
      尹吉甫与尹聪在外面看到众人打斗,并未出手,这时见老者、孙女被缚,尹聪心急之下想冲进去施以援手,尹吉甫挡住他:“状况未明,且再观察”。
      室内那蒙面头领揪着老者的衣襟道:“姬申,念在同族的份上,我们一直不愿为难于你,让你躲在此处安心生活,但这几日京师发生了一点事情。我家主公让把你除了,免得生出事端,你去了阴曹地府休怨我们几个下手无情!”
      老者见自己和孙女已经无力反抗,知道今天只能引颈就戮,长叹一声道:“今日落入你手,实在是心有不甘。临死之前,但有一事相问,我家主公的玄圭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蒙面头领奇道:“临死之人,知道这么多干什么?”
      老者怒目圆睁,厉声喝问:“你不告诉我,我死不瞑目,来日阴曹地府一定找你索命。”
      蒙面头领恼羞成怒,上前就对老者一记拳头,老者忍住疼痛,仍厉声道:“天道无常,常与善人。你们事不要做的太绝了。”
      蒙面头领怒气稍消,背对着老者:“唉,真想不到,死到临头还对这破事念念不忘,好吧,我告诉你,这玄圭乃是我主公所持东西,这次取出来示给你看也就是想让你死个明白。”
      “你家主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老者挣扎着问道
      “我家主公,乃是当今的大人物,举足轻重,他仗义救助你家主人,你家主人如今非常安好,你完全可以放心”。
      这句话一出口,尹吉甫、尹聪大为惊讶,但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老者正要再问,这蒙面头领道:“如今让你死得瞑目了吧。”
      老者闻听此言,不再追问,回头对孙女道:“菁儿,人生有命,但求死得其所,今日我们为主公而死,也是死而无憾。”
      女子道“爷爷,你放心,人生自古谁无死,没什么可怕的。”
      老者闭上眼睛对蒙面头领说道:“好吧,事已至此,你们就动手吧。”
      蒙面头领挥手示意,一蒙面人手中的利刃顷刻间就向姬申的胸口刺去。伴随着小孙女菁菁的一声尖叫,这把刺向姬申胸口的利剑,当啷一声竟落在地上,却是那蒙面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从屋外飞进两个人,正是尹聪、尹吉甫。
      尹吉甫断喝道:“尔等放下兵器,杀人者死!”
      蒙面头领见半路有人坏事,自是怒不可遏,冲尹吉甫和尹聪嚷道:“你们是什么人?”
      尹吉甫道:“我是天子钦差尹吉甫。还不放了这爷孙二人”。
      蒙面头领内心一惊,暗道:原来遇到尹吉甫了,坏了,这两人不能落到他手中。
      于是高声应道:“什么钦差,定是假冒,兄弟们,快除掉这爷孙,连这所谓的假钦差也一起杀了。”
      这七八个蒙面杀手见头领发话,于是杀气腾腾的与尹吉甫,尹聪对打起来。蒙面人虽然气势汹汹,好在尹吉甫和尹聪功夫了得,左劈右刺,不一会,对方竟被杀伤了好几人。
      那蒙面头领见手下兄弟死伤,也不像刚才那般过来助战,而是不待姬申反应过来,竟一剑刺入姬申的胸膛,姬申一声惨叫,鲜血喷涌。正在混战中的尹吉甫,尹聪与众蒙面人激斗,一时解救不及,蒙面头领一把拔出沾满鲜血的佩剑,又急向孙女菁菁杀来。明显是想灭口,并不愿在此纠缠。
      尹吉甫见事态紧急,飞身而起,从侧面挡下了刺向菁菁的一剑。
      蒙面头领一剑不中,又连挥数剑,只是向菁菁袭来,尹吉甫既已站稳脚跟,迅疾护住菁菁,与蒙面头领短兵相接,展开激斗。两人似乎功夫相当,一时间也没能分出胜负。
      尹聪解决了其余的蒙面人,腾出手过来助阵,两个人将蒙面头领夹击在室内一角,互为奥援,蒙面头领见若长期相持,于己不利,久留反而危险,于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破窗而出,尹聪追得出去,但轻功还是不及对方,让其走脱。
      一番大战之后,屋舍内已经一片狼藉,尹吉甫扶起躺在地上的姬申,已经气若游丝,菁菁跪倒在爷爷身前,放声痛哭,适才虎口脱险,惨烈厮杀,如今安静下来,贼人已去,菁菁见爷爷满身是血,自然是绝望无措了。
      姬申无力的看了看尹吉甫,尹聪,挣扎着最后一口气道:“你们是什么人?”
      尹聪回答:“这是尹吉甫大人。”
      姬申知自己片刻将死,挣扎着想再说话,却没有了力气,尹吉甫只见他颤巍巍从怀中一摸,拿出的竟然是刚才蒙面头领所示的玄圭。尹吉甫大为惊奇,想来他功夫不弱,应该是适才在激斗中从蒙面头领身上盗出来的。尹吉甫正要问话,但见姬申张张嘴,声音渐渐微弱,眼神之中似有万般话语,却只有绝望的带走,于是将耳朵凑近,但听姬申艰难的道:“这---这玄圭是我主公的,不要丢失,找到我主公,还给他,我主公-----”,话未说出,竟顷刻断气。
      菁菁一声嚎哭,尹吉甫,尹聪半晌不语,心情沉重,尹吉甫从姬申死死捏住的手中取出这块玄圭,见姬申虽死,眼睛竟然并未合上,于是用手替姬申合上了双眼。
      安慰好伤心欲绝的菁菁,尹吉甫将手中的玄圭仔细端详,但见这玄圭上尖下方,有一尺二寸,通体白色,下有一孔,上面镌刻四个字“禹赐玄圭”,通体有凤凰纹饰。颇像是宫廷用物。
      尹吉甫暗自寻思:我朝对用圭有严格规定,只有天子的镇圭是一尺二寸,其次是桓圭九寸,信圭七寸,躬圭五寸,而且只有天子用的纯玉,公侯则是玉石相杂的器物,其线绳也有严格规定,唯独天子的是 “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
      而自己手中的这件玄圭完全是天子所用的样式,禹赐玄圭,听说是昔年尧帝赐予夏王大禹的,以表彰大禹王治水土,养育万民的不朽功业,其后夏朝先王代代传承,商汤灭夏之后,这玄圭又于商王中历代传承,但周朝建立后,此兆语再无所闻。但如今玄圭上的凤凰纹饰,却肯定是我朝图腾。难道我朝也曾有夏王所说的玄圭,只是流落民间了。
      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索性先将此物收起,日后再仔细琢磨。
      尹吉甫和尹聪收拾了屋舍,安葬好姬申,但见屋内神主牌位上刻有:
      “中天北极紫薇真君”
      两人不明所以,尹吉甫问道:时才你和爷爷焚香祷告的神主,“中天北极紫薇真君,不知道是什么人?”
      菁菁道:“这是我们主公的封号,爷爷说我们祖上是主公的侍卫。”
      尹吉甫一听大为好奇,“侍卫?”
      “爷爷说主公已经死了很久了,我们在这里是为他守墓。”
      尹吉甫奇道:“我明白了,这是当年姜子牙封给伯邑考的神号,你们家族世代是伯邑考的侍卫?”
      菁菁道:“我爷爷说,伯邑考是大好人,但不幸冤死,我们作为侍卫,要世世代代守卫主公魂灵皈依之所。”
      “你们什么时候住到这里的?”
      “有十五六年了吧,爷爷说,我出生时就搬到这里住了,一是为了守墓,另外也是为了躲避追杀。”
      “追杀?”尹聪问道:“那你知道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不?”
      “不是很清楚”,菁菁摇摇头回答,“只是听爷爷说,可能是王室的人!”
      “王室的人?”尹吉甫倒吸了一口凉气。
      菁菁继续道:“爷爷说王室一直不放过我们,是因为我们家知道什么秘密,但这个秘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爷爷说让我们不要灰心,要用心寻找主公在世的后裔。”
      “伯邑考的后裔?”尹吉甫,尹聪都愣住了。“他不是没有后裔么?”
      菁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远方,一汪清水中散射出晶莹的光芒,似乎充满着喜悦和盼望。
      三人沉默了片刻。
      尹吉甫心里寻思,如今爷爷一去,让这孤女如何为家?不由大费脑筋。
      待一切安置妥当,尹吉甫便问她:“菁菁姑娘,如今你爷爷已去,不知你有何打算?”
      这半日功夫发生太多的事,菁菁见尹吉甫,尹聪二人出手相助,如今又将爷爷的遗体好生安葬,心底明白他们不是坏人。但想到自己孤苦伶仃,前途茫茫,因此伤感道:“我也不知道。爷爷死了,家里也没人了。就我一个,正不知向何处去。”
      尹吉甫道:“既然这样,你如果不嫌弃,就先跟着我吧。”
      转念一想自己一个男子,人家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多有不便,于是又道“我认你做女儿如何?”
      “女儿?”菁菁听了笑道:“那敢情好,我父母早亡,一直是爷爷照顾我,如今竟多了个父亲,实在太好了!”
      尹聪也打趣笑道:“那你以后就叫我哥哥了!”
      菁菁也甚聪明,打量了几眼尹聪,回道“看在你救我爷爷和我的份上,我就吃个亏吧”。
      三人哈哈大笑,又聊了半天,不知不觉肚子也饿了,于是尹聪与菁菁一起生火做饭,商量着下一步何去何从。
      待用过午饭,尹吉甫道:“菁儿,你爷爷曾说,是王室在追杀你们,可有什么证据?”
      菁菁道:“我不清楚,爷爷是这么说的,爷爷说,我家知晓王室的一个秘密,他们要杀我们灭口。”
      尹吉甫从怀中掏出那块玄圭,寄给菁菁:“这玄圭你可否见过?为什么你爷爷说他是主公的圣物?”
      菁菁接过来左看又看,也是一脸茫然,“这爷爷不曾说过”
      坐在一旁的尹聪插话“大人,你觉得这是宫中之物,那证明蒙面人很可能来自王宫,不如我们先回京城,再作打算”。
      尹吉甫站起来,走到屋角,打开屋舍的门窗,沉思了片刻,慢悠悠的回道:“京城连发怪诞之事,左儒大人怀疑是伯邑考的冤魂作祟,我们来到这里,又遇到神秘人要杀菁菁一家灭口,菁菁一家也是与伯邑考有关,难道这些事真是伯邑考冤魂所为。不如我们发掘坟墓,看看有什么古怪?”
      “发掘坟墓?”尹聪,菁菁都呼出声来。
      尹聪道:“大人,当年伯邑考被残暴的商纣王剁成肉酱,我周一统天下之后,武王念哥哥的不幸遭遇,将从朝歌废弃司里残存的肉酱厝埋在此,纣王杀人如麻,谁知道墓冢之中的倒底是谁的遗骨?”
      菁菁也道“父亲,怪诞之事连发,当是有人暗中设计,主公伯邑考听我爷爷说,生前是个君子,阴谋卑鄙之事,应不会是他所为”。
      尹吉甫回过头来,“是与不是,还不清楚,如今既然在这,就不应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掘开墓地,也许有什么新的发现”
      尹聪,菁菁见尹吉甫坚决,也不再坚持,于是三人来到伯邑考墓地前,一起先行跪拜,祷告。待祭祀诸事完毕,三人找来锄头、铲子,合力将伯邑考的墓冢挖开,用了半晌功夫,终于大功告成。
      伯邑考墓非常简陋,只有棺材一副,因年代久远,棺木早已朽坏,只有残损的废屑,尹聪跳到墓坑之中,将如灰的包裹轻轻打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袭来。菁菁侧过脸去,躲到一边。
      过了片刻,待墓冢腐朽之气散尽,尹吉甫向内一面观瞧,一面用根竹枝挑开检视,但见除了一堆黑黑的灰骨渣之外,并无他物。却见包裹之外,残棺内一角有一物件,再向内一拨,这物件陡然呈现,竟是一柄古琴。古琴一侧,有一龟甲书札,拿将出来,展开观瞧,是一曲谱,竟是一诗。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曲调悲伤,读之竟然有意犹未尽之感。
      曲谱之旁,乃是一把玉钺。尹吉甫暗暗称奇,于是将其从棺中取出,放在手中仔细端瞧,这玉钺质地青灰色,通体抛光,呈梯形,弧形刃,两侧有一组棱齿,两面对称,近端部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穿孔,原来应该有木柄,因年代久远,木料腐朽,早就不存。但在这玉钺之柄端,铭刻有“姬奭”二字。
      尹吉甫知道这姬奭是本朝开国元勋,召公的名号。召公与伯邑考本是兄弟。当年武王伐纣,周公旦把大钺,召公把小钺,夹辅武王,在牧野之战中才大获全胜。这玉钺作为祭祀之器,放在伯邑考墓中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玉钺与曲谱放在一起,竟有些怪异的感觉。
      尹吉甫、菁菁、尹聪三人再仔细检视了伯邑考墓地,再无其他发现。菁菁忽对着墓冢前的香灰、蜡烛,疑道:“这好像不是我和爷爷祭祀的,最近还有人来过这墓地,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尹吉甫道“菁儿,有什么发现?”
      菁菁道:“我和爷爷来给主公焚香祭扫,是在十余天前,一般我们每月初吉,晦日来此祭祀两次,上次距今天也不过七天,我家的香灰是爷爷专制的,灰烬之后,即使是十来天的风雨侵蚀,也是成独特的圆球颗粒状,而此处的香灰,却是散粉细屑,而且,我爷爷用的蜡烛那日尚未燃尽,正值风雨,等我和爷爷去时,仍有半寸,而此处这两根蜡烛,却仅烧去一截,存留大部,尹大人说你们祭祀未曾使用蜡烛,自然也非你们祭祀所留”。
      “ 哦”,尹吉甫点头称许。赞叹菁菁果然细心。
      尹聪也甚奇怪,“此处难道还有别人居住?”
      菁菁道:“此地荒凉,方圆十余里并无人家。”
      尹聪道“这就奇了,前日我和大人在这里祭扫,有一女子琴韵袅袅,就在一边,只是我们没有见到其人。在追踪她的时候,才到的你家的草舍。”
      菁菁也是一惊,问道:“这便奇了,这女子从何而来,后来你们找到没有?”
      尹聪回她:“自然是没了踪影”
      三人思来想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事有蹊跷。
      一恍惚间,竟然日头西斜,一天竟然快要过去。三个人于是将墓地重新回填,尹吉甫将那玉钺放在自己的衣袖之中,其他则按照原来样式放置,待一切弄得妥当,暂时回草舍歇息。
      等用罢晚饭,尹吉甫却怎么也睡不着,站在星斗漫天的院子之中,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顺了顺,想到如今自己怀中的这块玄圭,来自墓地中的玉钺,更觉得怪事不同寻常。
      这玄圭按纹饰,风格当是来自王室,而玉钺,有召公奭的名号,也是出自王室无疑。王室的玉器,一向由司瑞府负责督造管理。这件事看来还是要从司瑞府着手为好。
      想到此处,尹吉甫心里轻松了许多,于是回到屋中,脱衣安寝,倒头便睡,一夜无眠。
      次日三人起来,收拾妥当,待菁菁拜别了故宅,就一起上路回京。
      骏马奔驰,晓行夜宿,不几日便回到了京师,菁菁是第一次到镐京,自然充满着好奇,左看看,右瞧瞧,尹聪在一路上给她讲解镐京城风物,特色、名号,倒也不觉得累。等到了京师,尹吉甫让尹聪去通知杜恒,约定今夜相见。
      见天色还早,尹吉甫决定先去司瑞府找寻姜仪。
      周王室的玉器有专门的玉作管理玉人负责生产,当年周武王克商,俘获的商纣玉器多达一万四千件,因此设置了玉府,隶属于天官系统,大致有78名官员,专门负责用玉,而对王室成员的用玉,则是由隶属于春官系统的典瑞府负责,典瑞府共有17名官员,而对应管理圭、钺礼器的正是姜仪。
      尹吉甫认识这个姜仪,她是宣王姜后的妹妹,而姜后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姜后生前贤良淑德,深得今上宣王的宠爱,姜仪作为姜后的姊妹,一向与这位姐姐情同手足,过去她在王后府中负责王后的饮食起居,在姜后过世之后,伤心过度,于是改到司瑞府主管王室玉器了。
      司瑞府不算大,在王宫的东南角,尹吉甫、尹聪和菁菁三人三马,疾驰而至。司瑞府的管事姬奎知道尹大人驾到,急忙出来相迎,客套几句话,转入正题,菁菁、尹聪围着尹吉甫,与姬奎一起落座,尹吉甫道:“姬奎大人,今日我是为这些日子镐京城的几件悬案而来。”
      姬奎知尹吉甫是王上素为信重的大臣,岂敢怠慢,拱手回话:“不知司瑞府与镐京城的几件怪案有何关联?”
      尹吉甫掏出袖中的玉钺、玄圭郑重寄给姬奎道:“司瑞府自然与这几件怪事无关,不过前几日我得了这两件玉器,特请姬大人鉴察”
      姬奎接在手中,拿起玄圭、玉钺端详一番,不由脸色大变,惊道:“大人是何处得来这两件东西?”
      尹吉甫道“这个你不用过问,这两件东西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姬奎道“这玄圭我从来不曾见过,可听我祖上提起,大周开国时期得大禹夏王的一件玄圭,为体现我朝风尚,在其上又特地镌刻了凤凰纹饰,作为大周将兴,王位永祚的信物,可惜后来就没人见过了,大人手中这件莫非就是----”
      哦,尹吉甫道“这玄圭真是我朝的?”
      姬奎又仔细琢磨了一番,道“从纹饰而言,千真万确,但此物听闻失传已久,如今却在尹大人手中,好生奇怪”
      菁菁在一旁插话道“这位大人,别奇怪了,这是我家主公的信物”
      姬奎打眼观瞧尹吉甫身后说话的这女子,并不认识,但见她称为“主公信物”更是好奇。
      “这位姑娘,不知你说的主公是谁?”
      尹吉甫打断道“这个我们目前也不清楚,姬大人,有什么线索?”
      姬奎听后也大失所望,沉思了一会道“我只听我祖辈提及这件往事,可能是我朝圣主武王即位之初发生的,这玄圭本是要给武王登基用的,可后来不翼而飞了”
      “嗯,这倒是个重要线索”。尹吉甫若有所思一句。他指指姬奎手中的玉钺道“姬大人,可认识这件玉钺?是否是司瑞府所出的物件?”
      姬奎把玉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道“这钺上有奭字,看这做工,的确是我司瑞府以前制作的,是召公奭的器物,虽然是我司瑞府所造,但当年召公奭把小钺夹辅我先主武王攻灭殷商,这把小钺便作为王上的赏赐之物给了召公家族,召公家当代代相传,并不为我司瑞府管辖,为何如今也在大人您手中”。
      “我看这件器物,大人可以去问问召伯虎本人,他对祖先的器物应该更加了解。”
      尹吉甫知姬奎说的甚是,本来回镐京,他就想去拜访一下召伯虎,这召伯虎年迈,尹吉甫一是觉得不好直接去打扰这位元老重臣,二是先到司瑞府确认这玉器的真伪才好找召伯虎探询。
      如今经姬奎鉴定玄圭、玉钺,确是本朝开国圣物,心中一是尘埃落定,二是更加沉重:这两件玉器,为何一在蒙面人之手?一在伯邑考墓中呢?
      想到姜仪一直在宫里,这两件器物具体来自宫中,可能她知道一二,于是尹吉甫对姬奎道:“姜后的姊妹姜仪这几年担任司瑞官,受你管辖,今天她来了没有,我有些话问她!”
      姬奎一愣,支支吾吾道:“姜仪不在我司瑞府,她已经失踪几天了!”
      尹吉甫和尹聪、菁菁都是大惊,“什么,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还没报案吗?”
      姬奎左顾右盼了一阵,道“尹大人不知,已经有四五天了,我正组织人全力寻找,但因事关重大,我们还没有报案”
      看姬奎一副委屈的神色,尹吉甫明白,姜仪是王后的姊妹,失踪自然非同小可,因此他一时不敢直接上报,先按下来私底下搜寻也情有可原。
      姬奎知尹吉甫一向宽仁,也不敢隐瞒道“前几日,来了王室的传令宫人,对姜仪说先王后宫中要筹备祭祀,让姜仪进宫商量,我等谁敢阻拦,当时说好次日便会回来。但隔了几日,也没见姜仪踪影。我等放心不下,于是差人到宫内打听,却听说先王后虽临近三年祭祀,但君上并无大张旗鼓操办先王后三年祭祀的事情,那传令宫人也非平日里来司瑞府的熟悉面孔,因此我们觉得事有可疑,于是到姜仪家中,先王后宫中,托人打听,寻找,至今还没有音信,我们正准备着这几日按失踪上报杜恒大人呢”。
      说着说着是一阵嘘唏。
      “兰妃死了这没几日,姜仪竟然又失踪了,宫中好不太平啊!”尹聪在一旁抱着肩叹息。
      “真是怪了,怎么都是女的?”菁菁也道。
      三人与姬奎作别,出了司瑞府,都觉得最近镐京城太邪了。
      菁菁对尹吉甫抱怨:“父亲,我看呀,这京师是闹鬼了,又是死人又是失踪的,连兔子、马都通灵了。听着好恐怖。”
      尹聪也道:“你是没见,那兰夫人被人挖空了肚腹,竟然面带笑容,那母马生的死婴,浑身是血,让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啊”
      尹吉甫也开玩笑:“聪儿,菁儿,姜仪失踪,也许今晚就到你们的房间来找你们了”!
      尹聪打了一个哆嗦,脸色惨惨的道“千万别,还是找大人您吧,您比我讨女人欢心啊”
      菁菁道:“是啊是啊,千万别来找我,父亲你可以用美色收服她啊”。
      尹吉甫见他们两人这一路调笑,倒也心情好了许多,走了一阵,到了清风院,已是天色将晚。
      回来思虑案情,三人甚是头疼,尹吉甫道,“既然弄不清楚,索性我们暂时不想了,好在还有杜恒,一会看他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们”。
      在家中三人歇息了一盏茶功夫,就听得门外马蹄声响,一会有人下马,正是杜恒到了。
      杜恒见到尹吉甫,急忙行礼。顾不得客套寒暄,杜恒道:“正有一件事禀告大人!”
      “什么事?”,尹吉甫心中一惊。
      “当日太子成婚大典,驴兔伤人,咬死的八人的尸骸,前几日忽然都人间蒸发了。”
      “还有这等事?难道是谁盗尸不成?”
      杜恒郑重肃目的摇头,“我开始和大人想的一样,但是手下人调查了镐京卫和京师百姓,被咬死的镐京卫5人根本就不存在,3名普通百姓,也找不到所来何处”
      尹吉甫听的毛骨悚然。“都找不到?”
      杜恒沉默点头,空气中充满着诡异的气氛。
      “马变的死婴?姬华埋在了什么地方?”尹吉甫忽然抢先问道。
      “尹大人嗅觉果然灵敏,死婴姬华本计划要埋葬宫外的西马坊,但还没有入土,只是停置在棺材之中,前两日姬华忽然来报,这死婴遗体不翼而飞,但棺材竟然好像无人动过一般。”
      “你去看过现场?”
      “我去了,仔细勘验之后,的确是无人动过棺木”,杜恒面无表情的回答。
      “勘查可有什么疑点、发现?”
      “没有,这几个人,还有死婴,如同没有出现一样,无影无踪,不着痕迹”杜恒说的甚是无奈而诡异。
      “真是匪夷所思”,尹吉甫叹了口气。
      “这次尹大人离京半月,可有收获?”杜恒转移了话题。
      尹吉甫叫来菁菁,给杜恒介绍道:“这是我此行的收获,认了个女儿。菁儿,快给杜恒大人行礼”。菁菁过来行礼,杜恒回礼,算是认识了。
      四人落座,尹吉甫道“如今思索,原来左儒大人所言,案情可能与先朝的伯邑考有关的推断不无道理,此次出京,虽无重大突破,但得到玄圭、玉钺两件,都是先主文武王开国时期的东西,而这玉钺更是从伯邑考墓中所得,只是目前此间环节尚未能猜透”。
      杜恒道:我从兔舞马变,兰妃之死的目击证人着手,这半月时日审讯调查,也没有获得多少突破。只是在讯问诸多宫人中,有一个年老的宫人说出了一件有关兰妃的故事。
      尹吉甫立刻好奇起来,迅疾问道“什么故事”?
      杜恒回答:“那宫人唤作梅妃,与兰妃生前熟稔,据她说,四十年前,兰妃曾得到先主厉王的恩宠,生过一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刚一出生就不见了。这件事宫内秘而不宣,因她与兰妃情同姐妹,因此隐约知个一二,我推测,兰妃被开膛破肚,不知道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没有?”
      尹吉甫激灵打个冷战,兰妃是厉王的妃子,生下的孩子就是世子,而这世子竟然没了踪影,如果是发生在民间,孩子丢失也是大事,何况是在周王室,这件事却没几个人知道,实在是古怪的事情。
      “这梅夫人现在何处?是否能带来相见”。尹吉甫问道。
      不想杜恒长叹一声:“诡异的是,这梅夫人在我问话后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我正在全城缉捕,但还没找到人。
      “哦,司瑞府的司瑞姜仪也失踪了!”尹吉甫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回轮到杜恒大吃一惊了,“尹大人刚到京师,竟然知晓司瑞府发生了大案,晚上他们有人来报案,因与大人有约,我就派部属先去现场了。和大人你这边结束,我还要赶过去勘察现场呢?”
      尹吉甫笑道:“司瑞府,今早我和尹聪,我的女儿菁菁才去过,你去只能是第二现场了”。
      不想杜恒勃然怒道:“好呀,尹吉甫,虽然你是王上钦差,但毕竟在我镐京辖地,你竟然擅自越权,也不提前知会我这个地方官,这是把我不放在眼里了!”
      尹吉甫知道杜恒素来耿直纯正,办事规规矩矩,于是赔礼“杜大人息怒,因典瑞姜仪与我有旧,因此恰在现场而已”
      杜恒仍愤愤不平:“我虽属协助你办案,但希望尹大人在这地面上还是先应告知我一声为好。”
      尹吉甫只得笑笑,顺声应允。
      等杜恒怒气渐消,尹吉甫道“梅夫人虽说找不到了,但她提供的兰妃四十年前怀有世子的情况非常重要,另外,玄圭虽然没有什么着手点,但玉钺是召公家族的圣器,我意与大人兵分两路,你素与召公相熟,不妨先去拜访召伯虎,看他是否知道玉钺的秘密,我则去找太史伯阳父,他熟悉宫中掌故,也许知道兰妃所谓世子的下落”。
      杜恒一想,案情虽然千头万绪,但也只能从此着力,于是决定分头行动。
      次日一大早,尹吉甫便收拾停当,准备一人去拜访太史伯阳父,还未出门,那菁菁已经在院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尹吉甫道:“一大早的,不好好休息,拦着我干什么?”
      菁菁撒娇道:“父亲出去办案,为何不叫上我?”
      尹吉甫道“你初来镐京,人生地不熟,我让尹聪带你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菁菁道:“我才不让尹聪带我逛呢,我就要陪着爹爹,就要陪着爹爹”。
      “我今日去的太史伯阳父那儿,到处是书山册海,小姑娘家,去了无趣”
      “既然有山有海的,怎么会无趣呢?”菁菁好奇打趣道,“还是我陪着爹爹去”
      尹吉甫见扭她不过,只好应允。
      让尹聪在清风院等候,尹吉甫和菁菁两人直奔太史伯阳父的太史寮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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