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孤光流萤》七断路西法

2、不幸的浪漫

　　她模模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雪白、素净的大床上。

　　而周围是完全陌生的空间，天花板是简约硬朗的深灰色，几乎接近黑色，墙面是上等托斯卡纳石系列的瓷砖，晶莹透亮的表面让整个开阔的房间显得更加通透，仔细看去，几间为数不多的家具都是灰黑的色调，无处不凸显着沉稳大气，高端奢华的感觉。

　　整个房间整洁得异常，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画面里是普通的砂砾，真是一张奇怪又普通的照片。

　　海风从还未来得及完全闭合的窗外钻了进来，摇晃着深黑色的窗帘。

　　这是哪儿？

　　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一个男人的房间。

　　她慌张了看了自己一眼，没想到自己竟然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不，似乎是病服，因为上面还有独特的消毒水气味。然后发现自己的脖间空荡荡的，摸索过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挂着戒指的项链。

　　她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越来越困惑，然后头部传来的沉重的感让她无暇过多思考，视线却再一次模糊起来。

　　毫无疑问，这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房间，但是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昏迷前看到的幻觉，那张属于林翼光的，无法掩饰紧张和失措的俊脸。

　　正迷茫间，房门打开了。

　　顺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看去，在深邃的自然石材的映衬下，男人那与生俱来的简洁优雅感给了她一个不可思议的证实——

　　她似乎，是在林翼光的房间里。

　　为何会有如此的直觉，她也不确定，只知道，这张床、被褥和枕头传来的气味，是清冽的，正如他给她的感觉，正如，她昏迷时被紧紧抱住的情况下闻到的……

　　乐流萤一惊，那么说，这一切可能都不是幻觉？

　　她的视线依旧略微模糊，只是不知为何，看他却似乎是清晰的。

　　“你醒了。”

　　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刻，乐流萤确定，自己经历的，是真实存在的。

　　“您……我怎么会在这儿。”

　　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便问得比较委婉，她当然不好意思问，自己怎么会在他的房间，躺在他的床上。

　　“你晕倒了，我让医生给你做了检查，结果不太乐观。”

　　他坐在床头，乐流萤才发现床头一直放着一把复古的木椅，他十分自然地坐在那里，此刻距离她不过半米。

　　这么说，在昏迷期间，他或许一直坐在那里。

　　“我的身体，是有什么异样吗？”

　　在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中，乐流萤问出了口。

　　男人沉默了。

　　从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她似乎看到了不再陌生的无措，甚至有一丝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声音却沙哑地不像话：

　　“医生诊断的结果，你得了血癌，你的免疫力一直低下，加上积劳成疾，不过，你放心，已经在调动全球的资料库为你寻找合适的骨髓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匹配的骨髓的，不，是一定会找到……”

　　男人垂在椅子两侧的双手，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

　　这是她的信仰，林翼光，除了之前学术会上的提问，有史以来对她说过最长的话。然而，诉说的，却是一个如此不幸的消息。

　　乐流萤沉默了，男人看着她，只见女人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没有听到那个消息一般，只是毫无反应地靠在床头。

　　她有一头十分美丽、柔顺的黑色秀发，然而，经过了这些年，竟然已经掺杂了丝丝白发。她那白皙的肌肤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开始松弛，眼角和嘴角，都有了细密的皱纹，这次晕倒之后，她那种苍白和无力的感觉变得越发明显，从前，她那双总是晶莹透亮的眼睛，在此刻暗淡了下去。

　　一直注视着她的林翼光知道，她听懂了，她只是被生活的重压长久以来折磨得喘不过气，然后在某个早晨醒来，被宣判了最后一个不幸的消息那般，麻木到不知如何反应。

　　她不知道，当她晕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林翼光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他做了许多自以为是的，极其天真的蠢事。那些以为是保护她的举动，最后只是让她在长久的艰辛中，一步步陷入了绝望。

　　懊悔、恐惧和不甘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守在她身边，从昨天上午到今天早晨，一刻也没有休息，仿佛是给自己的惩罚一般，接受着长久而煎熬的苦痛。

　　乐流萤可能永远也无法形容，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是何种感觉。

　　虽然最近几年的确经常感受到四肢无力，头脑晕眩的症状，但是她一直认为那只是压力过大、过于繁忙导致的，并未在意。

　　她相信，人这一生，经过了漫长的痛苦和拼死的努力之后，终究还是有机会获得自己想要的，短暂而平和的生活。

　　然而，她不知道，她那令人绝望的三十九年岁月，历经困苦，即使她如何发了疯似得试图给自己创造一种普通的理想生活，她都没能做到，因为如今，她被医生宣判了病情，对她来说，无异于死刑。

　　生活的黑暗，永远看不到尽头。她拼死拼活付出的一切，到头来成了上帝给她开出的一个玩笑。

　　不……上帝很忙，怎么有空顾及到她这样的人类，前一天，她分明还应该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喜悦中，日以继夜奋斗了十几年的研究终于有了成果，她也终于在歧视和不甘中冲破了国籍、种族甚至是性别的阻碍，晋升成为副教授，只要她继续保持努力，再过十几年，她就会成为教授，那时候，她做出的成果，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是对全世界的人都会有益……那时候，她能够劝服自己回到夏国，在她此生唯一的亲人——她的外婆坟前上一炷香，然后流着泪告诉外婆，这么多年，自己其实过得很好……

　　然而这一切，都有了终结。

　　听到自己的身患重病的那一瞬间，最讽刺的画面是，她竟然害怕自己这样的人是去不了天国的，在死后的世界，或许都不能与最慈爱的外婆见上一面……

　　“谢谢您的照顾，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乐流萤闭上眼，没有泪水，没有微笑，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至今为止，生活给予她的一切。而她这句话，明着看上去是道歉和道谢，实则是她对生活的放弃。

　　“谢谢。”

　　她再次说，然而林翼光读懂了，他的心痛，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无论你现在砸想什么，我已经告诉你了，癌症并非不可治愈，只要找到匹配的骨髓，坚强地接受化疗，一切都会好起来。”

　　林翼光无比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庄重得仿佛像是诺言般，而且，他那双宽厚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仿佛在期待她的振作，害怕也在她听不到一般，反复对她说，这只是一场病而已，往后她一定还可以继续完成自己的理想。

　　乐流萤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对她如此亲切，虽然他们很久以前就是同学，从初中开始，到进入伊克瑟斯特学院，但是他们一直是两条平行线，对于乐流萤来说，其实只是能远远地观望到林翼光而已，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

　　但是，他为什么在如此令人绝望的时刻表达了他从未在世人面前显露过的一面？他是在关心她吗？……不，也许是因为他是个外表冷漠但是心怀慈善的人，也许是因为她孤苦无依的处境让他一时泛起了怜悯之心，也许像他这种，拥有了财富、名声和地位的耀眼的上流阶层人士，总是比旁人对陌生能够更多一种名叫博爱的精神？

　　她不知道，她并不害怕死亡，听到血癌的那一刻，她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平静，也许是因为，生活从来没有给过她人生什么美好的转机，所以她已经习惯了，习惯是可怕的。她的身边，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她过多留恋不舍的，除了研究感兴趣的学术问题，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几乎过着修道院的修女般苦行的生活。

　　但她感激他，是无比的真心。

　　两天后，反复的确认结束，他最终被具体诊断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这是十分恶劣的结果。

　　这种病的患者年龄层多是40-60岁，发病时多有盗汗、不明原因的疲倦、体重减轻等情况。她发现的已经很晚了，原来身体一直在给她发出预警，而她选择了无视和透支。

　　目前治疗方法有化疗、骨髓移植、干扰素治疗等。如果患者年纪较轻，可以在化疗后做骨髓移植，年纪较大的患者可以用干扰素来治疗。综合估量之后，一定要让她选择的话，她还是选择了前者。

　　或许人都是这样，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一无所有的，因为她还拥有宝贵的健康，只是她在健康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了许多病房里患者都在翘首以盼的财富。

　　何其讽刺啊，这样的一生。

　　乐流萤缓缓地闭上眼，深陷在柔软的枕头中，眼泪直接被枕套给迅速吸收，仿佛她不曾哭过。但她终究是哭了，一开始她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接受一切，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想要活下去了……或许这就是人心，不断变化着动摇着，充满了未知数，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还能过怎样的生活，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是最后一天，之前想好了平静面对死亡，但是今天却又是想要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