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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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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杏芳的奶奶秦氏都已经六十了,按理来说,村里这么大年龄的女人几乎都不下炕,要坐在炕上当老太太了。
更何况她去年才割过阑尾,年青人动个小手术,恢复起来容易,老人要动个手术,恢复起来可不容易。
但现在不是土改了嘛,家家户户都分了田地,种出来的庄稼,除了公粮,收回仓里都是自个儿家的。
更何况儿媳妇有个子宫脱垂的毛病,弯不得腰,这就逼着她不得不在田里干活儿。
顾念提着早饭来,接过奶奶的锄头就说:“奶,我已经吃过饭了,你赶紧回家吃早饭吧。”
祖父赵东光是家里的主劳力,捡起饼子就吃了起来。
父亲赵铁全皱着眉头还得问一句:“杏芳,英芳是不是还在家里又闹又哭的?”
顾念没说话,拿起锄头挖着土,挖起一块来就拍碎,农活干的有模有样。
秦氏揉了会儿腰,想了下,觉得事儿不能这么办,于是说:“杏芳,你跟我一起回家。”
果然,俩人才刚进门,就又听见英芳在屋子里又哭又闹的。
方红霞还在忙着收拾早饭,见婆婆进来,赶忙给她打了水出来。
秦氏坐到桌子边上了,见英芳还是不出来,跟顾念说:“去,把她给我叫出来,马上要分配工作的人,你看她像个啥样子?”
方红霞没好气的说:“想闹就让她使劲儿闹,从小到大因为学习好,真是把她惯坏了,让她饿着去。”
到底都是孙女,而且英芳眼看就要上班,还是到县城里当老师,秦氏于是对顾念说:“杏芳,去,把你姐劝出来,让她来吃饭。”
方红霞还得多插一句嘴:“杏芳你甭管,她要想悔婚,就饿死她算了,没出息的东西,不知道悔了婚,我们全家在向阳公社就难做人了吗。”
秦氏瞪了儿媳妇一眼,努了努嘴,示意杏芳把英芳的饭给端进去。
北方农村,一样的四合院,顶多也就四间屋,俩姐妹当然是占一间儿。
顾念推门进屋的时候,英芳正在桌前刷刷刷的写着什么呢。
见她进来,刷的一下,往信纸上盖了一本书。
“姐,赶紧出去吃饭,今天我烙的油饼子可圆了,里头还搀着红糖呢。”
提起这个赵英芳就要皱眉头,农村人家条件不好,油饼子里放点红糖,不论母亲方红霞还是奶奶秦氏就要念叨一百遍,说的好像日子过的有多好似的。
要嫁到刘家,还是这样的农村,还是这样的日子,那又有个什么盼头?
更何况刘向前冷冰冰的,凶神恶煞,就像一头大灰狼一样。
就为着这个,她也必须退婚不可。
“要让我嫁刘家,我就真的饿死自己,跳河你要拉着我,我饿死自己你总管不了吧?”英芳眼泪巴巴的说。
虽然比杏芳大两岁,但英芳一直在读书,天生就比杏芳娇气得多。
在妹妹面前也习惯撒娇:“反正我要饿死了,妈只会高兴,不会心疼,只有妹妹你死了,估计咱妈才能哭两声,这家里除了你,别人在妈那儿,都跟牲口一样,是任她使唤的。”
“你这叫什么话,大清早的咒死咒活,要给爷爷和爸听见,又得抽你的屁股。”顾念赶忙说。
“但我就不想嫁刘家,解放前都主张自由恋爱,这都解放多少年了,我就不信妈还要包办我的婚姻不成?”英芳委屈巴巴的说。
顾念说:“这个可怪不得咱妈,当时你俩见面,不是你也一口答应了的吗?”
英芳立刻就噘起嘴来了:“人城里人谈恋爱还有个分手呢,咋咱们就不行啊,就算谈恋爱,处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不合适想分手还不行吗?我看妈就是舍不得刘家是大队书记,只看人家家庭好,不管女儿的幸福。”
“妈怕刘家不使力,你进不了县一小当老师。”顾念笑着说。
英芳两面脸颊都哭肿了,眼睛都哭成两条缝了:“妹,学历是我自己考来的,我咋可能进不了县一小,刘家老大再厉害也只是校长,他能左右教育局吗?档案都进一小了,我人怎么可能进不去,妈没读过书,就不明白这些道理。”
“那你就吃饱了饭,把利害跟妈讲清楚,然后商量着退婚。吵架只能叫村里人耻笑咱们,可不能帮你退婚,难道忘了伟人说的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顾念笑吃吃的说着,把油饼子往汤里头一泡,就送到英芳嘴边了。
“真有红糖”英芳吃了一嘴子,唔的就是一声叹。
“可不,我从缸子里挖了一大勺呢,赶紧吃吧。”顾念说。
英芳端过碗来连着吸了两口汤,又说:“要妈还不答应去退婚,那她可就等着吧,我有了力气再绝食,总不能叫她愿意。”
“行了姐你赶紧吃吧,我帮妈干活儿去了啊。” 顾念说着,关上门出来了。
方红霞在外头捡鸭蛋,捡来全装在一个铺满了麦糠的篮子里,一层鸭蛋一层麦糠,一层层铺上去,一只筐子能装十斤蛋,任你摔地上它也破不了。
要说英芳不愿意嫁到刘家,其实也不无道理,毕竟她中专一毕业,可就是有公职的老师了,在县城里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男同志做对象。
而刘家呢,刘向前再好他也一直在部队上,一年顶多一个月的探亲假,更适合他的可不是能当老师的英芳,而是能操持家务的杏芳。
但是礼金拿过了,俩家人都见过了,甚至于当初刘家拿来的袜垫子,方红霞和秦氏俩都已经穿烂成絮子了,这时候怎么好说换姑娘话?
方红霞心里其实可想换了,要真一换,英芳再登一步嫁干部,杏芳嫁个军人,赵家在向阳公社只会更风光,不会差的。
只是她再强硬,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漂亮啊。
想来想去,还是得问婆婆拿主意。
到现在,甭看她生了仨孩子,四十岁的人了,家里的账连边儿都没摸过,全在秦氏手里捏着呢。
“妈,你说这事儿咱们咋办,你给拿个主意呗?”提着篮子进了门,方红霞说。
秦氏在扫窗台,没转身的时候那眼睛其实瞪着呢。
这叫什么事儿?
当初眼皮子浅薄,怕闺女读不好书,要给找门好亲事,看上人刘向前是个军人,急匆匆订了婚,现在闺女毕业了能有公职,又想反悔,整天在家闹,真正临到大事上,一点主见都没有。
“不行还是我走一趟,还能怎么样?”秦氏气哼哼的说:“你就想到刘家探探口风,看人家愿不愿意把俩闺女换一换,是不是?”
“哎呀妈,俩都是你的心肝肝,这事儿可不得你跑一趟?”方红霞赶忙说。
“那带点啥呢,你看看家里有啥能走亲戚的东西没?”秦氏于是说。
做为向阳公社的书记,刘家啥东西没有,虽说俩家是亲家,但毕竟嫁女儿的天生高人一等,所以这三年,赵家所有的罐头都是刘家提来的,饼干点心,逢年过节人家就没断过。
到了回礼的时候,方红霞顶多也不过回俩自己蒸的大馒头,现在轮到上门求人了,还真不知道该带啥。
“看你发愁那样子,就鸭蛋吧,那鸭子全是杏芳养的,我要去了咱也有个说头。”秦氏又说。
虽说属同一大队,赵家在上阳坡,刘家在下阳坡,俩村子之间隔着三里路,中间还有一道深沟,所以这俩村的人并不怎么往来。
妹代姐嫁,这事儿不论成不成都是不能叫人知道的,所以秦氏走路都专门避着大路呢,就怕有人瞧见了要嚼舌根儿。
下阳坡村头第一户,门前不种菜,反而栽着两朵大牡丹,屋子后面全是果树的,就是刘家。
门上光彩熠熠的挂着‘光荣军属’四个大字,门半掩着,听得见里面刷刷的声音。
“马家妈妈在家吗?”秦氏高叫了一声。
“哎呀,这不是……赵家奶奶,您咋来了。”家里,马菊英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做鞋子,见了亲家母家的老太太,当然很吃惊。
俩厢一见面,自然要客气几句。
马菊英把秦氏往院子里让着,见秦氏提了一筐子拳头大的大鸭蛋,笑着接了过来,赶忙说:“你家情况也不好,有蛋不留着给自家娃们吃,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咱您老就上门了?”
秦氏揽过顾念说:“你儿媳妇喂的鸭子,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鸡鸭都特能下蛋,您尝尝这蛋的味儿。”
马菊英心里打着鼓呢,毕竟按理来说,英芳是个读书的,不该养鸭子才对,怎么秦氏就说,鸭子是英芳养的?
“赵家妈妈喝不喝茶,要不我给您炖罐罐?”马菊英从厨房里端了馍出来,就准备给秦氏上罐罐了。
毕竟秦州的老人们,不论男的女的,都爱喝个罐罐茶。
秦氏声音压的低低的,把两个闺女准备换一换的事情,就给马菊英说了一遍,马菊英原本笑嘻嘻,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就变了。
最后,秦氏压低着声音又说了一句:“对了,我家英芳也快上班了,到时候我让杏芳她妈做一桌子菜,把你们也请一请,英芳的事情也真是麻烦了你们。我家杏芳啥毛病都没有,就一个字,勤快,虽然说闺女换了,但是想给你家当儿媳妇的心思没变过,你们家要有啥心思,咱们的婚事成不成,向前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办,我们全家啥话都没有,都听你们的。”
这意思就是大的一个想退婚,但可以考虑把小的一个嫁过来,私底下只有俩人的时候说,不伤大家的脸面。
马菊英百般挽留着要吃晚饭,秦氏还是推辞着就从刘家出来了。
才走了几步,马菊英又在后头喊,却原来,她赶忙到后院摘了满满一筐子鲜梨,装在秦氏刚才提鸭蛋的篮子,要秦氏提回家去。
秦氏接了一篮子的梨,心里觉得,这婚事怕是还有把握。
不过,才走了几步,她就又遇上刘家的家长,公社的书记刘大柱。
当然,秦氏还得跟刘大柱寒暄几句。
刘大柱是向阳公社的书记,早晨忙完工作也才回家。
一进门,见厅屋的炕上还摆着油饼子,顿时笑了起来:“今天孩子们都不回来,家里也没客人,你咋把伙食搞的这么好?”
马菊英还在衲鞋底,顿了半天,突然就说:“娃他爸,咱家向前的婚事啊,怕是不行了。”
“咋就不行了,三年前订的婚,上阳坡的赵英芳嘛,就是因为她跟向前订了婚,我才让咱家向党格外跑县教育局,等她一毕业就把她调到县一小去教书了,档案都调过去了,她要退婚?”
“你只说你给赵英芳调了工作,你咋不说咱家向前出门三年,一封信都没给人赵英芳写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赵英芳不愿意啦,要退婚。”马菊英气鼓鼓的说。
刚才秦氏来做客,本就不符常理,紧接着,秦氏打起含糊来,非得说鸭子是她儿媳妇喂的,当时马菊英就有点咂过味儿来了。
三年前,刘向前突然要上前线,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了解,十六岁参军,不论训练还是执行任务,刘向前都是把命拼在部队上,一年一回探亲假,他还回回主动让给别人,不写信再三求他都不回家。
马菊英和刘大柱也是为了让他在家里有个牵挂,在战场上能保护好自己,安全回来,才急着给他订的婚。
三年未归,一心扑在部队上,回回要不是马菊英喊着,刘向前就不知道给自己的未婚妻赵英芳写封信。
现在人赵英芳闹,赵家想把杏芳嫁过来,可怜那赵杏芳没有正式工作,一个农村姑娘到底要绵软得多,估计就这样了,她也不敢闹个啥。
秦氏不过打了个马虎眼儿,主意还得马菊英来拿。
要是她愿意,从今往后,跟任何人都说订的是杏芳,这事儿就遮过去了。要她不愿意,悄悄上门退亲,这事儿也就遮过了,不伤两家的脸面。
马菊英不气这个,她气的是儿子刘向前。
是,据说他现在已经是个连长了,但是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呀,比他大两岁的向北家,儿女都已经成双了。
你再在部队上能干,家里空荡荡的两堵墙,回来睡个光被窝这怎么成?
“那咋办,工作都调了,没个退回去的道理,咱家向前有错,赵家这个做法也不地道吧。”刘大柱的语气里,听着都有点生气了。
马菊英把眼睛一瞪,虽说年纪大了,似笑非笑的时候还是有年青时的妩媚和风彩:“英芳是退了,但是赵家奶奶又提起杏芳,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杏芳那姑娘,虽说没读过书,但长的比英芳漂亮,人也大方,关键是……”
叹了口气,马菊英说:“我也不知道该咋说,乖的就跟个兔子似的。”
刘大柱不知道赵杏芳是谁,但隐约想起来,上阳坡有个一直在县城里毛纺厂工作的姑娘,两只眼睛大大的,个头高高的,长的又甜又乖。
“不会就是那个在毛纺厂上班的姑娘吧?”刘大柱说。
马菊英嗯了一声:“可不?”
“人家既然想换就换吧,我看那姑娘个头挺高,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比起学历,我更看中女人的个头。”刘大柱说。
这不变着法子夸马菊英嘛,因为马菊英的个头在向阳公社就算高的。
马菊英心头一高兴,立马就着手开始行动了。
拍电报,喊儿子回来继续商议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