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上司在一起的故事》无漏的故事本

1、【离职（一）】

　　【离职（一）】
　　2016年，中国南方沿海的省会城市，在夏日释放着勃勃生机，即便是在周五这样的日子，城市节奏也丝毫没有减速的征兆。
　　万象在公司大楼对面的日料吃完中午饭，心满意足地回办公室，想到明天就是周末，她不觉振奋和发出联想：明天的直播内容定什么好呢？
　　“独生女”、“90后”这些在最近的职场上会被人刮目相看——未必是好的刮目——的标签，都不如“本地人”这个标签，让万象舒坦。父母是本市的公务员，一辈子兢兢业业为社会奉献，虽然手上没有大钱，但旱涝保收的工资让一家人的幸福恒定着涌动。万象本来也想考本地公务员，但这座城市在整个中国的经济战略中越来越重要，涌进来的人才也越来越多，从上学到上班一直是天分有限、勤奋不足的万象，考了三年没考上，便安心在一家叫“极速”的贸易民企上班。业余看看歌剧、追追动漫、买买手办、理理财、打理一下自己在二次元的社交账号，万象的生活过得很自在。尤其是，第二天就是周末的时候，她可以不用理现实生活中的鸡零狗碎，安享二次元世界带给她的快乐——毕竟谁也想不到，这个在“极速”公司品牌部混了5年还在基础岗位上打转的普通职员，在网络上是拥有十几万忠实粉丝的垂直领域的小网红。

　　她正想着周末直播的选题，老远就听到熟悉的高跟鞋声——是品牌部总监、自己的直属上司，陈州。
　　万象的座位在品牌部工位区的第一排，有人到品牌部办事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所以这五年她练就了好耳力：通过听脚步声来辨别人物。她不仅听出来高跟鞋的发出者是陈州，她还听出来，陈州很生气。
　　果然，穿着大牌礼服式连衣裙、踩着今年春夏款限量高跟鞋的陈州满身怒气地出现在陈州面前。万象“蹭”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州——她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害怕陈州，她小时候都没这么怕过自己妈妈——万象上次看见陈州这么生气，是三年前她把广告投放合同的金额多写了一个0的时候，不知道这次，是谁惹恼了这位美女上司。
　　陈州本来就白，加上生气，整张脸白纸一般。她今天化了个突出嘴部的妆容，口红跟血一样，看起来真的像是要吃人——即便整张脸又小又精致、细长的眉眼、瘦削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会在平时给人温柔、需要被保护的感觉。
　　陈州看见万象混乱失措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经被怒气搅乱的仪态，于是微微合上眼睛，强行镇定，再开口的时候，她已经冷静很多了：
　　“邹戟要离职，你去和她交接。”
　　万象听完，心下一沉，她不想搅和进邹戟和陈州的事情里，但又不敢拒绝陈州，愣了两秒，闷着头就往邹戟的工位上走去。
　　“回来！”陈州厉声道，万象闻声赶紧小跑回来，“看着邹戟，不许她删除她电脑里的文件。收拾完东西，就让她走人！”
　　万象点头，这次她没有马上离开，她怕陈州还有事情要交代。陈州敛了情绪，挥挥手：“快去。”

　　陈州见万象离开，便就近坐在万象的工位上——她浑身没一点力气，手还在抖，是被邹戟气的还是焦虑症发作，她现在没有心思探究，她的脑海中全是刚才邹戟在公司安全通道里对她咆哮的画面。
　　陈州的眼神从错乱开始变得狠厉，最后嘴边勾起自嘲的笑容，自言自语了声：
　　“小狼崽子，长大了啊。”

　　万象总是想，如果自己活到三十七岁时能保持陈州的身材、容貌和精气神，那这辈子也算是值了。但万象不想成为陈州，陈州活得太累了——想到这，万象在心里比较：那邹戟，可是比陈州活得还累的人。
　　走到邹戟的工位，万象用了三分钟，虽然三分钟很短，但如果在一家企业里，一个工位走到另一个工位需要三分钟，这脚程也算得上是跋山涉水了。在这“跋山涉水”的过程中，万象又开始琢磨这三年她都没想通的事情：
　　陈州及整个品牌部都在10楼南侧，只有邹戟自入职就被陈州安排在11楼北侧，邹戟在公司的三年里，几乎每天都要横跨10楼和11楼的办公区来与陈州进行工作上的交涉。
　　在职场，无论直属上司是想要找一个人麻烦，还是想要关注一个人，都会把这个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像万象这种可有可无的人，上司会把她放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但像陈州对邹戟——恨不得把邹戟支出十万八千里去，是非常反常的情况。这个反常的情况，三年前的万象给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陈州非常讨厌邹戟，但又碍于什么原因不得不接受自己部门多一个人的情况，于是眼不见心不烦把邹戟发配到11楼库房门口。但半年之后，万象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当时23岁的邹戟是整个部门表现最出色的员工，很是得陈州器重，忙起来的时候，陈州会自己一趟趟向11楼跑、去找邹戟沟通；陈州出差的时候，如果只能带一个人，她会带邹戟；陈州背部烫伤的时候，邹戟在陈州家里照顾了她一周。
　　但更后来的后来，陈州和邹戟，每天剑拔弩张，陈州会折腾邹戟，邹戟会反抗，两败俱伤的两个人偏偏恢复得都很快，很快就能展开下一次的职场博弈。她们之间每次工作上的隔阂都能把整个公司牵扯进去，谁裹进去都没好果子吃。所以刚才万象是非常不愿意接这个差事的。
　　所以万象又回想起那个问题：邹戟为什么到现在才辞职？万象没发现这家公司有那种即便受了这么大委屈也要待下去的价值，况且邹戟的能力领先同龄人很多，今年也就才25岁，跳槽也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万象终于看到了邹戟。
　　邹戟所在的工位区，是大区销售们的办公区。这些大销售们这个时间点不是在陪客户就是在找客户，都不在工位上。因为午休，办公区的灯没开，邹戟的座位又紧挨着库房，光线很暗。万象只看得到穿着白T恤深蓝色运动裤的邹戟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她整个人靠着椅子仰过去，一只手拿着手机垂了下来，再有一两厘米就能直接杵到地面，另一只手捂着额头，修长的双腿呈30°角度伸开。
　　万象羡慕地想，离远看，还以为是椅子上放了一件衣服，真是够瘦的。
　　邹戟听到有人走过来，调整了坐姿，见是万象，先是茫然，然后恍然一点头，挤出了一丝笑容，声音很是嘶哑：“陈州让你来交接的吧。”
　　万象很意外，因为这三年邹戟和陈州无论怎样恶战，都会带着尊称称呼陈州——关系好的时候叫州姐，关系不好的时候叫陈总，从来不会直呼其名。
　　邹戟很疲惫地站起来，她把早就打包好的工牌、硬盘、库房钥匙、工服等一系列公司物品，推给万象，然后打开了公司配置的笔记本电脑。
　　“诶……那个”，万象难为情地笑笑，“州姐说，不让你删公司电脑里的文件。”
　　“我不是……”邹戟本来想要很认真地解释，她要删除的不是公司文件，眼珠一转，忽然狡黠地笑了，看看万象，看看笔记本电脑，最后很是灿烂地一笑：“好，不删。”
　　万象觉得奇怪，但还要应付邹戟，便没想太多。
　　交接流程全都办理完，最后一项是直属上司签字，邹戟把单子拿给万象，口气极为疲惫地说：
　　“你拿给她签吧，我不想看见她。签完之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人事开离职证明，然后快递给我，到付就行。”
　　这三年，邹戟帮万象背了很多黑锅，这点小忙，万象理应帮她。况且万象猜，陈州此刻也不想见邹戟，于是满口答应。
　　邹戟说完谢谢，环顾着11楼的办公大厅。
　　“极速”公司，全称广X市极速贸易有限公司，业内简称“极速”，是中国最大的豪车经销商，代理8个豪车品牌在中国市场的销售。总公司在广X市，全国各省会城市及消费力城市均有门店，除去二级代理商，“极速”在全国拥有1000名员工，在广X市的员工，就有500人。
　　“极速”总公司位于广X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老板何毕在天地大厦租了10楼、11楼两个整层，才把500人的员工塞了进去。因为这座大厦大都是做金融、贸易的公司，整体装修风格既商务又透着铜臭味，就比如“极速”一眼看上去，色调是金棕相间的，怎么看怎么都像资本家偷摸数钱的地方。
　　邹戟环顾着金棕相间的办公环境，这里看似热闹与辉煌，但只有她知道每个加班到凌晨的夜晚，办公室惨白的色调有多凄冷。11楼北侧右面第二扇窗，根本关不上，物业每次都以那个窗户就是那么设计的为由推脱修补——因为只有台风天的夜里，那扇坏了的窗户才会发出像鬼叫一样的声音——这也是只有她知道的事情。
　　虽然做出辞职决定的时候邹戟就告诉了自己，没有什么可舍不得的，但她此刻仍然在舍不得。今天再离开公司，她就不用再回来了，三年的心血、三年的付出，一丝不剩，全部留在这里。
　　邹戟这样想着，鼻子便狠命地发酸，眼眶就要挡不住眼泪，她咬着牙、憋着眼泪大步一迈，从工位上离开。
　　因为走的速度太快，邹戟的眼泪，飞出了眼眶，落在了不知是谁的桌面上，那个人不会知道，他午休回来看到的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滴水，是另一个人那般不甘心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