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无尽域》七断路西法

1、末日升腾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
　　（我年幼时秉赋清廉的德行，献身于道义而不稍微减轻。）
　　——《招魂》第一

　　很多年之后，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后半个世纪，一个美丽绝伦的女人靠在一个俊美无双的男人肩头，他们身负重伤，对着缓缓下沉的夕阳，对着末日景象互诉衷肠。

　　那个时候，他们会说起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

　　久远到，那时地球还没有破碎，他们的生活依旧天真无邪。

　　久远到，那时意气风发，还相信自己可以拥抱着全世界。

　　男人缓缓地说着，从最初的那个开始慢慢叙述。

　　女人就静静地听着，换了一个姿势，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等待着末日的决战。

　　那是场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决战，他们的路只有一条，必须走下去。

　　决战之前的景象，总是那么平静，那么柔美。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讲着，主要是男人在叙述，女人有时会插嘴补充两句。

　　两个人的记忆和感情有时会出现偏差，但是那不影响故事的真实性。

　　因为那是他们亲身经历的，就是他们的前半生。

　　故事从许多年前正式开始。

　　那时候，地球还未陷落。

　　某一个夜晚。

　　月升夜未落。

　　第三个隐形的月球在女人雪白的锁骨上发光。

　　梦里的人眉头紧锁，双拳紧握。

　　并非噩梦，而是一种超越人体承受极限的能量在激发。

　　2046年8月的夜空横贯了万里的晴朗，这两日没有风暴，星球旋转间是上亿光年的距离。

　　星空就在他们的头顶。

　　女人从暗黑的“大床”上惊醒，被角滑落，同时也惊动了男人。

　　“怎么了？”

　　男人搂着她的肩膀，神色忧虑地说。

　　这些年来，她夜里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只是这一回，当她再一次于深夜露出那种表情，令他最惊恐，仿佛瞬息之间，他朝朝暮暮的挚爱又要被死神突然带走。

　　“月亮，月亮在升起……”

　　女人平素沉稳的声音，却在此刻颤抖得可怕。

　　男人随即注视着她胸前的球形吊坠——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开始，就一直形影不离的，不属于这个星球的物体。

　　一声巨响，她胸前的球体悬浮在了空中，挣脱了锁链的束缚，也穿透了夏季的天窗，飞向璀璨的夜空。

　　如果说流星是灿烂的陨落，那颗月球就是辉煌地升起。

　　“不……”

　　女人惊恐地摇头。

　　通过她视线的转移和神情的变化，他只能推测大事不妙，然而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她眼中的景象。

　　他抬头望天空看去，只见银河的光环无比清晰，是亘古不灭的平静。

　　然而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发生了。

　　那竟然不是一颗月球！尽管它的表面和月球的球面明暗的轮廓完全匹配，但那样的光芒，不可能是只会反射光线的月球。

　　突破了地球表面，三十八万千米的距离仿佛只是瞬息之间，那是一个低光度、高密的球体，白色的外表让她一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它的质量。

　　不断增加的质量。

　　他们曾经在研究室里想尽办法剖析它的由来，却均以失败告终。

　　唯一确定的变化只有，二十多年前，她捡到它的时候，质量最多只有现在的二分之一。

　　“它正在吞噬月球！”

　　那颗永久悬挂在人类夜空记忆里的月球此刻正在被她的“玻璃球”快速地吞噬物质。

　　男人给她递了全球最尖端的望远镜，打开了“大床”的胶囊半边，她站在床上观测着头顶，雪白的肌肤在夜空中闪耀。

　　“很像白矮星！”

　　女人说，“不是月球，我们都错了，很像白矮星，但有可能和我们概念里的它完全不一样，很有可能是人类还未探知的物体。在白矮星质量达到太阳的1.4倍的时候，就会发生热核爆炸，它很有可能达到了，只是它在吞噬月球……新的星体形成了！”

　　超过六十亿K的温度在球体内部冲撞，光子能量碰撞时转化成了正负电子对，球体已经失去了稳定。

　　随着一阵激烈的爆炸，她被那团刺眼的光线闪耀得睁不开眼睛。

　　包含着月球爆炸之后的“第三个月球”迅速吐出了气泡形状的星云，气体和尘埃的混合物漂浮着飞速被地球的引力吸来。

　　短暂地调整之后，她再次对准望远镜，幸亏他研制了这款特效放大和强光过滤的眼睛，否则她根本无法保住自己的视力。

　　男人没有打扰她，在床上又撑起一台望远镜对准月球的方向，同时开始录制。

　　尽管她以外的人看来，那只是一个毫无变化的月球。

　　月球已经被整个儿摄取，情况失控之后热核爆炸摧毁了曾经的月球，不仅仅是漂浮的星云，还有无数炸裂的碎片向宇宙空间飞去，同时，有一些碎片自然也落在了地球上。

　　地月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耀眼的光芒灼穿了大气层。

　　然而在男人眼里：

　　地球的家园安然无恙，房屋依然林立，河流依旧流淌。

　　一个个悬浮的洞穴掉进了地壳深处，看在女人眼里无疑是一片末日景象。

　　女人手中的望远镜掉落在柔软的床垫上，她也跟着无力地倒下，男人接住了她，“地球上什么异常都没有。”

　　“可是马上就要有了。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总是要发生的。”

　　“虽然肉眼看不见，机器也无法帮助人马上看见，但是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那些陨石坑伴随的崩塌会慢慢发生，新的物质也会出现。”

　　女人担忧地说。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男人搂住女人的肩膀，“我们”，即是他们，也可能是人类。

　　“小圆——”

　　她向着房屋尽头唤去。

　　角落里的球形机器人自动开机，改造到第十二代的小圆平稳快速地来到主人床头。

　　“找希瑟。”

　　“好的，主人。”

　　系统接到指令，立即开展了运作。

　　随着小圆头顶的光斑一圈一圈地扩大，依然在三秒之内没有反应。

　　反常。

　　即使在这一片远离人海的南极大陆，附近也建立了足够强大的信号站。

　　人类的足迹早已遍布全球，只要在使用电子产品，如今的世界上没有他们无法找到的人。

　　“很抱歉，无法连接通讯。”

　　小圆继续反常地声明。

　　他们不怎么联系外界，然而一旦他们发出联系，对方是不可能拒接的。

　　“自动定位。”

　　她又命令道。

　　“显示目标位置在首都亚特兰蒂斯。”

　　“看来她还在学校，对了，今天是她的毕业典礼。”

　　男人突然想了起来。

　　女人皱着眉头，抬头看着天空，无力的双手垂在两侧。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他们知道，此刻的呼吸，都是他们在享受末日前的余晖。

　　这个温暖的空间之外，是极地的黑暗与严寒。

　　一只皇帝企鹅蹒跚着用喙不断地敲击着墙壁。

　　曾经濒临饿死的它在这个地方得到了食物。
　　曾经百分之九十八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的冰上陆地，最后只剩下皇帝企鹅这一种大型生物。

　　广阔荒凉的大陆上，打磨着被大风吹拂的岩石，据说它们都是来自天外的陨石，极其珍贵，但是会瞬息消灭在这片陆地上。

　　太阳在这极夜中不会上升，两个天文学家依偎在一起。

　　严寒的风声一直飘到了南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岛，顺着安第斯山脉一路北进，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但是一抹亮色依然穿过了墨西哥湾来到亚特兰蒂斯之城。

　　那里是狂欢的篝火和绚烂如白昼的黑夜。

　　一个带着闪亮几何形拼凑金属头盔，飘扬着双马尾长发的少女站在中央广场的高台上。
　　没有人看得到她的面孔，但她隔着黑色的眼罩俯视着下方的上万人群。

　　身后的幕布掉了下来，华彩的LED屏幕伴随着刺眼的灯光全部开启，背景音乐一点点激烈地响起，“dong， dong 、dong 、dong……”

　　服装、妆容、道具全部都是暗黑系的风格，全场的主场更是背着蝙蝠的翅膀，振翅欲飞如暗夜的女王降临。

　　然后一阵高亢的小提琴声引人入胜，全场雷动。

　　即使时代变迁，那些宝贵的艺术财富依然不会在人们的心中褪色。

　　电吉他已经不需要再插电，小提琴的踩着也不再是云杉木板。

　　然而这一切都不影响这一种新型音乐的诞生。

　　台上的女孩儿手握麦克风，所有乐器骤然停下，骇人的安静中，开口激情献唱：

　　“我们不想死亡！
　　谁说的这世界左右无法控制，
　　你会克服的，穿越它们，
　　从来不需要扼杀那自由的欲望！
　　啊，地壳的臣民们，
　　你们有痛，人性才会有伤痕。
　　要是为了我的独角兽，
　　那一切都不会可耻。
　　别害怕孤军混战，
　　让我们变成尘埃飞舞，
　　是这片大地的主宰！
　　和罪恶决一死战，
　　高唱这我们的自由之路。
　　向着恐惧——
　　向着光，
　　冲破一切，
　　来吧！
　　大雨、狂风、暴躁的火山和闪电！
　　我们的铠甲已经进化，
　　家园里堆满铁血的花瓣。
　　在着虚幻的国度，
　　我等待着你，
　　等待着与你同行，
　　一路高歌猛进！”

　　国王街区，一年一度的毕业晚会上，这位闻名全国的亚洲女孩儿以毕业生代表的身份煽动全场。

　　年轻而心怀梦想的名门子弟们，在草坪上振臂挥舞，被那嘹亮的歌声深深感染。

　　少女一只脚踩在音箱上，一个高难度的跳跃，像优雅的跳水运动员一样翻转、稳稳地落在另一片独立的圆型舞台上。

　　然后拿起了地上的吉他，摇滚着为那一段歌词画上完美的句点。

　　全行暴动着安可。

　　古老的世界名门——亚特兰蒂斯大学就在他们的身后目送着又一批优秀的世界青年。

　　一曲完毕。

　　掌声久久不息。

　　少女站在人群中央抬头，眺望着自己度过了三年磨砺时光的大学，她在灯光下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当初离开首都机场不同，此刻是新生的，更加嚣张的热量。

　　然后校长上台致辞，别具一格的新颖作风是亚特兰蒂斯大学独特的毕业传统——永远前卫、时尚，把世界留给这帮不安分的年轻人。

　　“今夜，你们就要毕业了!你们当中，有来自各个国家、各大洲大洋的人，相聚在一起，就像核聚变一样，有着惊人的能量！你们就是飓风，你们就是恒星！去发光发热吧，回头看看，莫要辜负了这短暂的一生！”

　　简短的发言过，宣告着它们即将走出校园，为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贡献自己的能力。
　　大家心怀憧憬，眼神闪烁，心跳声强烈到无法缓和。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环节！VR极限竞技全球赛！”

　　随着副校长一声宣布，大屏幕连接到了美国纽约赫尔墨斯赛场的盛况。

　　在场的无不沸腾雀跃，大家掏出了自备的VR眼睛，享受着最后团聚的狂欢。

　　每年亚特兰蒂斯的毕业典礼都是同一天，正巧，时髦的大学校长看到，四年前，第一届VR极限竞技全球赛正是与毕业典礼一同举办，于是取消了原来的颁授学位证书环节，当机立断地换成了如今的观赛。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

　　只有方才叱咤风云的少女一个人往空荡荡的校园走回去。

　　当赛场上的主持人莱恩介绍到一个名字时，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那时的她站在柠檬树下，一旁是百花争艳的花坛，那一阵香味熏得她神情一晃，看向大屏幕的视线变得模糊——即使那个人戴着头盔，她也知道，大屏幕上，左上方，走进水晶球里的，哪个熟悉的侧影属于谁。

　　头盔下的少女嫣然一笑，“新的时代要开始了呢，还真是有趣。”

　　然后转身跨上空无一人的台阶。

　　亚特兰蒂斯那供奉着海神波塞冬的雅典式图书馆向她一人敞开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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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算起来，写作的时间也有十多年了，但是公开发文是第一次。
选择发表的第一篇是最近期的文，全部情节框架已拟好，构想了半年，写框架用了两个多月。至于这个故事的前传，放到下一篇文。
博观而约取。
写的速度一直不快，但是希望，简短的每一部分，能给偶然看到的你各种惊喜和感动，这篇文，会放入许多小知识，不仅是人物关系，希望阅读本身能给大家带来乐趣。
反讽的是，写一段值得被铭记的爱情，天马行空，或许只是因为，除了甜，许多关于思考的意义，还只能是淡色。
人物关系和构筑的世界观初稿写了十几张A4纸，看着不断构筑的骨架，有些复杂，只求对得起心中那个完整的故事，和偶然路过的你。
繁华尘世，喧嚣风景，识君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