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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除了浪费时间,我不知道如果这个词还能做到什么。
      我为了无法改变的一切作出无用的假设,让自己陷入比绝望更深的困境里,如此自诩清醒,愚蠢之人才会上当。
      我或许无能,但我不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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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画,继续画,一直画。

      如果可以,她可以一直就这样留在画室里,一张接着一张,一张又接着一张,她又开始去画没有双眼的人,说不出话的人,还有听不见声音的人,川口渚沙总是相信残缺才是真实的,破灭才是实在的,能够迎来消亡的都是曾经有过存在的。

      铅笔又秃了,她突然停下了动作,弯腰从笔盒里取美工刀,盯着笔尖认真而仔细地,一刀又一刀。

      傍晚时候,久住将店前门关上回到后面来,看见她这样专注的动作,不想打扰她似的站在门边看着,再过一会儿川口的母亲就会来接她回家,最近几日都是这样,早上开店的时候川口会来,晚上又会回去。也不是周末更不是假期,久住并不知道她不去上课的理由,而她那个包住耳朵的纱布却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听说过破碎的才是美的这种说法吗?」在川口开始跟着原田学画以后,教授曾经这样问过久住。

      「嘛,好比胜利女神像、断臂维纳斯之类的,还是说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说的那种?」这是个简单的问题,本身就是文物修复专业的久住蓝子并没有认为有什么难度。

      「你见过活着的破碎吗,」原田说着顿了一下,「这个孩子就像是活着的】『破碎』——broken、fragile、crump、weak、vulnerable,你可以用你能想到的所有关于破碎的词去形容她,可是她的每一幅画都像是在打别人的脸,来看啊,没有人可以让我逃跑和认输。」

      「才认识她几天,教授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久住似乎只当教授又胡言乱语了一番并未在意。

      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明白教授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川口渚沙很安静,因为她在用画笔呐喊。

      回去的路上川口算了一下天数,这一周又到了她和越前值日的日子,不去上学并不是她的主意,是川口由纪的想法,之前还在住院的时候,因为总是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父亲便让母亲不要来医院,后来回了家,母亲愈发变得病态的控制欲已经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父亲已经四天没有回过家了,而自己也是除了躲进画室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像个疯子一样,她静静地看着双手颤抖不断流泪的川口由纪,好似看一个遥远的人。

      「妈妈是不是说过,渚沙只要乖乖的,只要做一个优秀的小孩,就会幸福的。」川口由纪抱着幼时自己用过的枕头,然后突然抬起头看过来,「但是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

      有很多情绪是难以消化的,川口从小就很难感受到悲喜酸痛,但不是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做到免疫,像是憎恨,也就是这一刻她从母亲的眼睛中看到的,浸泡在憎恨的恶水之中的自己,依旧会在麻木的神经上体会到难得的痛。像是个北欧神话的开头,人类母亲怀胎十月生下了异样的婴孩,浑身沾着血的孩子睁开眼睛,用魔鬼一样的眼神。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川口由纪将枕头扔掉,拿起茶几上的绷带就站起身,一圈又一圈,直到看不见她的眼睛为止。

      川口由纪还是小林由纪的时候生活在一个家规森严的古板家庭,连吃饭时候发出一点噪音都会被惩罚,压抑向来是比毁灭更有杀伤力的手段,这一点她也很明白,很多年前311地震发生的那一天,未遇难的小林由纪只回头看了一眼被压在废墟下的父母与妹妹,便这样逃跑了。而死去的家人,变成了永远的行囊,永恒地留在她的背上。

      从大船渡到东京,遇到了川口和也,再之后成为了川口由纪,一切的一切都平凡而顺其自然,直到渚沙出生时的一刻,她的普通被打破了,那只右眼里仿佛住着自己的妹妹,仿佛是父亲闪着火光的烟头,仿佛是母亲巴掌落下时闪着亮光的结婚戒指。

      原来是诅咒啊,原来这个女儿是他们带给自己的。
      透过层叠的纱制绷带还能隐约看到一些光亮,川口以此分辨大致的方位,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只是自从幼儿园以后自己习惯了不再直视母亲,而母亲也不再看着自己,因而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会恨我呢?

      类似的问题,好像从来就没有开口问过,川口只是在接受着一个事实,就好像原本就应该这样一样,等到母亲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又会和自己道歉,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紧张地问自己有没有事,伤口疼不疼。其实该看医生的,可能是她吧。熟练地摇着头,川口微微低下头让刘海遮住右眼,接着微笑起来。

      「渚沙,渚沙,」她抱着自己,「妈妈只要你乖乖的...乖乖的,就好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脸有些僵,也觉得母亲身上兰花味的香水有些刺鼻了,冷
      静地,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地她开口道:「妈妈,我想上学,缺课时间太长了。」

      「那...那妈妈明天送你去学校。」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可以的,妈妈,我可以像中学生一样自己上学。」川口垂着眼睛,感受到了母亲的手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疼痛。

      犹豫了一阵,川口由纪才点了头,不想让邻居以为女儿不登校大概才是她同意的最大原因吧。

      因为早上有晨训,越前总是会赶在早高峰前坐电车去学校,但毕竟要经过新宿所以总免不了被像是沙丁鱼一样的人群挤压来挤压去,出站转山手线,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的学生多了起来,立领样式的男款确实不太显眼,但是秋冬季仍然是浅绿色的青学女生校服在黑压压的上班族之中显得格外突出。

      是她。

      三步之外站着的人,是川口渚沙。

      隐隐约约觉得她是时候回来了,但却也说不清理由是什么,记着上学期她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我绝对不会逃跑的」,越前不知道她是在回答什么,因为无论什么情况下,川口都没有回避过问题,因此她会回学校这件事越前从未怀疑过。

      和她从同一个门进了电车,瘦弱的川口总是被人挤来挤去,稍微侧了点身子,用自己单肩背着网球包接住她,肩上有了一点被拉拽的感觉,没站稳的川口刚好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包带,然后在稍微有些拥挤的车厢中站定。

      「早上好。」

      隔着耳机男生的声音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纪来到自己的耳边,缝针的伤口虽然拆了线,但像蜈蚣一样的长条疤痕还透着未痊愈的红色,总是包着纱布太扎眼,她用长发不经意的挡住,摘下耳机抬起头看着越前,潜意识里一瞬间听见了他大声喊自己全名,立马松开手,她欠身回应问候:「早上好,越前君。」

      结果车到站速度降下来,由着惯性她又要向前摔倒,不自觉伸出手臂护住,越前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在和一个不倒翁玩游戏,女生的腿部肌肉都弱到站不住吗。低头看了一眼,川口穿着中筒袜露出半截小腿,她确实很瘦。够到头顶的扶手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有些勉强,其他可供支撑的地方也都站了人,在她说出这一次的谢谢之前越前说:「你可以扶着我的包。」

      很少说敬语,说话也很少拐弯的越前对于繁冗的日式敬语一边是嫌弃麻烦,一边又只是他压根搞不清应该怎么正确使用罢了,因此川口渚沙这种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全程用敬语个人说话的人一定是外星人。

      「谢谢你,」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抓住了网球包的另一个包带,「还有,那天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道歉,实在不能用正常的思路去思考川口会做的事,不是,正常人这种情况下还会担心这种事吗,越前龙马撇过头,小声回了一句:「没什么。」

      清晨的阳光从电车的窗子透进来,照亮了昂着头看其他地方的少年和小心翼翼扶着少年背包站稳的少女,像是记忆被做成了切片,只想电车就这么一直一直不会停下来。很多时候都说不清的欢喜情绪并不是不存在的,会有暖意顺着血管流淌下去,直至浑身上下都不再有冰冷的感觉,走生存在严冬的她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春天。即便秋风凋零,于她却是闪着美丽的光芒的季节。

      如果这是一片无止境的航海之路,她的欢喜,便始终是不可解的孤舟与遥远的灯塔。

      到站往着学校去还有一小段步行路程,川口几乎是保持着同样的步速走在越前的斜后方,不远也不近,不会让人误会他们熟识也不会让人认为他们是陌生人,速写本里画着的自己更是让越前注意到了川口这个习惯性走路的位置,她常常画的都是自己的背影或者是侧脸,原来这是她看到的他。

      结束了晨训回到班上,低声的议论与更带有距离感的眼神包裹着她,拉开后门走进来,川口只像是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一样,她回头朝向他,放下从抽屉里拿出的一堆老师发的新习题卷和资料,开口问:「越前君,请问那本速写本现在在哪里,我记得应该是掉在楼梯上了。」

      「这里。」越前拉开包将用牛皮纸修补好的本子递给她。

      ——牛皮纸来自非要多管闲事帮着自己补本子的菜菜子。

      「冒昧问一声,或许越前君有看过吗?」川口双手接过来,为本子上的补丁惊喜的时候又问道。

      「啊,看了。」越前完全没觉得有什么。

      「我画的不好,」她如是说着,「让越前君见笑了。」

      「川口,」越前突然叫她的名字,「为什么全部是我?」

      「因为,」川口收起速写本,「我想活着。」

      敬语和礼仪周全的她和说话没头没尾甚至有些无厘头的她就是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去理解她的脑回路,越前只好回应说:「活人这么多。」

      「但……」她翻开本子三两下便描出两个简略的人像,「不一样,」拿起来指给越前看,「活着的人,从这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拥有着同样的眼睛的两个人,为什么会有一个看起来不像生者呢,越前很快从她的画里模棱两可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反正不管怎么说,自己在她的理论里就是活着的人呗,那倒也不错。

      「你呢?」越前反问她。

      「我……」她眨了两下眼睛,金色的右眼里跑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我在向他靠近。」

      ——听不懂。

      越前基本上已经处于半放弃状态了,听川口说话就像国文课上读不明所以的当代诗,他知道她说了很多,可是也只停留在她说了很多这里,不过长久下来还是不免要去想,川口到底说了什么啊。

      伴着十二月迎来的东京的第一场雪,真正体会到冬天的时候川口已经安稳度过了几周的校园生活,比起恐惧来说,大多数人应该只是选择了看不见她,从暴力转向冷暴力倒也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除了一个人,仍然担任一年二组的美术老师的北野,连看到自己的画都会颤抖,可他眼里的,只是愧疚,谈不上恐惧。

      他害怕的,是他自身。

      雪是午休的时候落下来的,她正坐在安静的楼梯间吃便当,耳机里的音乐声混入了种种感叹下雪的声音,她便合上了便当盒,打开顶楼的门,雪花摇晃着落在没有人走的天台上,一瞬间就失了形状,剩下水积在地面,在门边盘腿坐下,一边看着雪花「自杀」又一边吃饭。

      天气冷了以后就不怎么去天台的越前吃过饭还是下意识地顺着习惯爬了上来,门边台阶上坐着个人,她的黑色长发已经把她整个人裹住了,而她一脸认真低头盯着落下的雪花的样子,严肃又仔细,宛如一个职业数雪花选手。

      说起职业选手,前几日老头子才提到在美国认识的旧朋友希望自己能加入他的俱乐部,说要培养自己成为最年轻的大满贯选手。而且为了赶上明年的比赛,开春前就最好出国了。转折点来的猝不及防,仿佛在为了手冢部长的事情感慨过,自己就也要离开了一样。留给自己考虑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还要办理转学去曼哈顿的手续,显然一旦点头,关于这里的一切就只能是过去了。

      ——青学支柱越前龙马?

      ——大满贯选手越前龙马?

      说实在的,他都想要。

      注意到身后来人时刚好耳机里的切到了下一首歌,川口把便当盒放在一边回头看到了半倚在楼梯拦杆上的越前,稍稍有些迟钝地向左移动了一下,轻声问道:「要坐在这里吗?」

      应了一声,在她边上坐下,两个人这样肩并肩坐在窄小的台阶上,比平时要近很多,邻座的两张桌子之间有四十厘米的距离,实验台的两张椅子有三十厘米的距离,入冬时好不容易有了一米六的他和她有十厘米的身高差,这个时候的川口和越前之间相隔不足三厘米,只要手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对方手肘的距离。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川口自言自语着,「平时该到圣诞节才会这么冷。」

      越前对东京的天气不是很了解,印象里这也是他第一次过真正意义上的冬天,过去生活的南加州是鲜少有雪的地方,最冷的一月份也不过是稍有些寒意。

      「越前君,你想过雪为什么都是六边形吗?」她看着雪花在手心融化。

      「因为六个水分子结构很稳定。」越前不假思索地背出教科书的内容。

      「我以前总是觉得这个形状是两个人面对面牵着手的样子,」她沾了一点水,俯下身子在瓷砖地上画出两个人的围成一个圈的样子,「不像在跳舞吗?」

      「我以前,」越前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没见过雪。」

      「这样啊,」川口站起来走到下着雪的天台上转了一个圈看向他,「今天就会看到很大的一场雪哦。」

      层层叠叠的云层把冬日所剩无几的阳光掩盖,顶楼的开阔的视野也被压下来,不像冬日的是少女难得活泼的模样,白色慢慢地堆在她黑色的长发上,原本苍白的脸颊上因为冷风染上了些红色,她微微闭上眼睛昂起头,然后又慢慢回头看过来。

      「可以和越前君一起看第一场雪,我很高兴。」

      她笑了。

      第一次看到雪,第一次看到她笑,越前一时之间不知道哪一个更应该感到惊讶,再次对上她并不闪躲的异色瞳的时候,他突然间发觉,这一刻的他也很高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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