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53、接任

　　日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沉下了山。北疆的军队终于力竭暂退回了营地，函城又奄奄一息地熬过了一天。

　　士兵小曹盯着敌军盯得双目赤红，待看到他们后撤到了营地，偃旗息鼓，终于松了口气，突然翻了个白眼，两脚一软差点从墙垛倒栽下城墙。卫翎眼疾手快，赶上前一把捞回，赶紧叫来医务兵查看情况。木枯子上前探了探其脉息，舒了口气，道：“卫先生别担心，他只是紧绷了一日，突然放松，累极晕过去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卫翎叹口气，对左右道，“来人，扶他下去休息，换精神头好点的士兵上来。”

　　“别说小曹了，没日没夜地打，是个人都受不了，卫先生你也别在这里熬了，本来在越城就几经奔波，这几天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你可千万别像小曹一样栽了。”木枯子摇摇头，劝卫翎道。

　　“嗯，就去了。”卫翎不在意地说道，“我等韩大人来顶我的班。韩大人这些日子也劳心劳力，辛苦得很。况且敌人狡猾，阵前什么时候都不能无人看守。”

　　“诶，”木枯子长叹一口气，望向了夜空，“秦将军和吴星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啊。”

　　不知道他赶到的时候，自己还有没有命在。卫翎苦笑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拿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

　　惶惶不安的一夜之后，北疆军队又卷土重来。

　　在城下随便找了个茶棚倚靠着休息了两个时辰的卫翎一走上城楼，韩梧就火急火燎地抓着他道：“箭矢真的快要用完了，那边有一处城墙防御薄弱，我先去看看，你在这里看着，顺便想想办法。”

　　“好，”卫翎拧紧了眉头，但还是立刻应下，“你快去吧，箭矢的事我想办法。”

　　韩梧嗯了一声，便转身匆匆忙忙地走了。一边的士兵见状怯怯地开口问道：“卫先生，那箭矢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卫翎想破了脑筋也不能凭空变出箭矢来啊。只是卫翎面上还是一派淡定，对那士兵道：“箭矢不够了就多掺一些火油，再不济直接往下丢火把，总之不可叫人看出我们气虚了。催着铁器工坊加班加点造箭矢，战后有重金赏赐。”

　　卫翎平静的语气和神态莫名地安抚了士兵，士兵激动地连声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去吧，小心脚下。”卫翎温和地笑着目送士兵离开，等士兵一转离眼前，他的笑容就垮了下去。

　　卫翎呼了口气，拿手抹了把脸，望向了城下的敌军。不远处一个个的敌军营帐里，卫翎仿佛能看见鬈发碧眼的尤格萨隆油腻又险恶地笑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穿透夜幕和火光黏在自己身上，没得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韩梧急匆匆赶到防御薄弱的城墙处，一句“怎么样了”还没说出口，就看见蛮子像沼泽一样漫到了顶部，几个凶神恶煞的冲破了齐军的枪林箭雨，已经爬上了城墙，站在地面上和士兵对抵起来。守城墙的士兵箭术高超，近身搏击却经验不足，没几招就被砍倒在了地上。

　　刚醒过来的小曹坚持要回战场，就被安排在了这里盯梢，结果就遇上了这档子事，吓得几乎要哭出来，颤抖着手捏住剑挡了蛮子一刀就被压迫得跪倒在地，蛮子又起一刀，眼看就要劈到他的头顶。

　　韩梧瞳孔猛缩，抓起根折了的箭矢，狠狠掷了过去，瞬间没入蛮子持刀的胳膊。那蛮子士兵嚎了一声，把箭一拔，就恶狠狠地把目标转向了韩梧。

　　“大人小心！”小曹惊呼一声，韩梧盯着对面，眼神中添了熊熊怒火，握紧了佩剑，迎头冲上前去。韩梧身处边境，习武防身一直没有落下，只是对上力大无穷的北疆士兵却明显落了下风。

　　他勉强咬牙接着招，冲瘫软在地上的小曹大吼道：“愣着干什么？去叫救兵啊！”

　　小曹这才从惊魂未定中醒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哭着对韩梧道：“大人你要撑住啊，我这就去请救兵！”

　　对面獠牙似的刀又砍了一道在自己身上，韩梧黑色的官袍已经在向下沥沥地滴血。小士兵哭哭啼啼的声音已经听不太清，只依稀感觉到他跑去求救了，韩梧稍安了几分心，在心底暗暗祈祷着卫翎快点赶到，奋力撕开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神志，狠狠送出一剑，试图用自己滔天的怒火使自己清醒：“都给我顶住了！不能让蛮子再往前一步！”

　　等卫翎等人赶到时，北疆士兵和齐国士兵都倒了一大片，韩梧立在漫地血泊里，血渍盖得面目都辨认不出，犹自抓着佩剑和几个蛮子士兵一剑一剑地拼杀着。

　　卫翎眼眶一红，抓起弓架上数支箭，凝神聚气猛一松手指，瞬间射死了韩梧周围的所有蛮子士兵。有援兵冲上去把剩余的蛮子解决了，重新封上了城墙的缺口。韩梧紧绷在脑子里的弦一松，手上的剑跌落在地，人也跟着剑仰倒在地上。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的忙成一团，卫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韩梧面前，勉强半扶起韩梧，急道：“韩大人！韩大人你没事吧？”

　　“卫先生……”韩梧稍稍抬起手指，又无力地放下，笑笑道，“卫先生……箭术不错。”

　　“你先别说话了，军医！军医过来！”卫翎抬着韩梧肩膀的手感受到越来越沉的压力，又惊又急地晃着韩梧的肩头大喊道，“韩大人你撑住！”

　　军医赶到韩梧面前跪下，探其脉息，对卫翎轻轻摇了摇头。卫翎见状，一颗心像是跌入了冰窖。

　　这时卫翎感觉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个物件，低头一看，是沾满了血迹的官印。

　　韩梧不知哪来的力气，把官印强塞进卫翎的手里，又狠狠握紧了卫翎颤抖的手。韩梧对众人道：“即日起，由卫先生暂代函城县令一职，尔等听其号令，守城迎敌。”

　　众人满眼含泪，一迭声应下。韩梧满意地点点头，身子再也撑不住地渐渐往下滑。卫翎说不出话来，不住地摇头，死死抓住韩梧的肩。韩梧的嘴唇微微嗫嚅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卫翎赶紧俯下身去细听。

　　“告诉晚娘……我对不起她娘俩，我等不到她了……让她……好好活着……”

　　晚娘，是韩梧发妻的小字。说完这一句，韩梧像是放心又像是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气，合上了圆睁了几个日夜的双眼。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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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出自林觉民的《与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