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32、信任

　　虽然战事起得突然，但在众人紧锣密鼓的应对中，朝政终是有条不紊地回归了正轨。

　　京师一向喧嚷繁华的街道比先前冷清了不少，大家都自觉地减少户外活动闭门不出，原本要大办四五天的糖市也潦草收场。

　　陈平拿着油纸包的各色糖点，悠哉地穿过街道走回秦府，径直去了郑冲的房间准备叩门。

　　刚抬起手，冷不防房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从里跑出来的人影，慌慌张张和他撞了个满怀。手里装着糖块的纸包都被挤爆了，洒出了一点细碎的糖末。

　　“哎哟！”郑冲捂着自己被撞的额头倒抽一口凉气，定睛看清了来人，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陈平，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啊？”

　　陈平面无表情地拍拍自己身上被沾到的糖渍，把油纸包塞到郑冲怀里：“你不是说要逛糖市吗，我看你没心思去，就买了一点给你带回来。”

　　郑冲接住纸包愣了一下，见里面果真是各种糖点，不禁苦笑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糖……啊不，是替我惦记着糖。好吧谢了，我回头吃。”

　　陈平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心吃糖的老小孩，被郑冲这个长辈训诫了一番似的。

　　“你现在要去做什么？”陈平问道。

　　“我去看看给公子的冰糖雪梨准备好了没有，公子回来要喝的。”郑冲答道，“这些糖点我先放回屋，回来再吃。”

　　“光羽傍晚回府，现在才上午，你急什么？”陈平无奈地拉住郑冲道。

　　郑冲苦着脸叹口气：“诶，我知道自己是瞎着急。可是二十万敌军压境，将军在前线吉凶未卜，卫公子又每天奔走辛苦，我什么都不懂，再不做点事我真能自己把自己憋死。不过陈平大哥，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陈平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反正自己帮不上忙也改变不了什么，对于郑冲急到抓耳挠腮的行为确实是不太理解。

　　郑冲看着陈平，深深觉得当初不知是谁对于陈平的评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精准不过了。

　　“反正我没什么事，就陪你跑一跑好了。”陈平话音一转，淡淡道，“不是要去厨房吗？走吧。”

　　说罢，陈平把郑冲怀里的糖点抽出来搁在桌子上，随手拽着呆愣的郑冲往外走去。

　　二人走到后厨，并不见有人在，只看见炉灶上咕嘟冒水汽的茶壶。陈平忽然看见角落里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弓着隐在角落，看不清他在做什么，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厉声道：“谁藏在那里，在干什么！”

　　那人吓了一跳蹦起来，陈平和郑冲这才看清，是那个秦岭来的小少年阿衍。

　　“啊呀陈平你吓到人家了，”郑冲慌忙走过去安抚阿衍，“你别紧张，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呀阿衍？”

　　阿衍白着脸摇摇头，用手指了指一旁在炉架上的茶壶。郑冲会意道：“你是在替卫公子看着梨汤是吗？”

　　阿衍点头。郑冲松了口气，略带嗔怪地看了陈平一眼：“干嘛那么凶他，他还是个小孩子又干不出什么坏事。”

　　陈平冷硬的脸色却不见软化：“后厨本来就有厨子，怎么会留你一个孩子在这里看火？”

　　陈平刚说完，一个厨娘就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看见二人连连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闹肚子，一时找不到人，只好拜托他顶替我看一会儿。没出什么岔子吧？”

　　“那倒没有。”郑冲答道，“只是下次小心，后厨不能离人，让这么个孩子看火，太危险了。”

　　厨娘连声应是，二人也不好过分追究，简单询问几句，看看梨汤没什么问题，也就离开了。

　　走出后厨，陈平看着阿衍走远的背影，心里的一块疙瘩还是没有解开。

　　未来得及细想，又有个下人找到郑冲道：“郑哥，秦老太爷来了，说要见卫公子。”

　　郑冲一皱眉：“可是公子傍晚才能回来。”

　　“吴管家和他说了，可老太爷还是坐着没走，说要一直等公子回来。”

　　郑冲和陈平对视了一眼，心中隐隐升起了一阵不安。

　　御书房。

　　“关于学士署的事，你写的方案朕都看过了，很完善。”严晟赞许道，“等过一阵时日战事缓一些了，就由你代表内阁牵头准备吧。”

　　卫翎拱手道：“谢皇上赏识，只是微臣不过纸上谈兵，实战能力怕是不如旁人。方案已定，后期工作，可以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严晟顿了顿，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明知道这是功在春秋的事，准备了一半，竟舍得把这功劳拱手送给他人？”

　　“能为大齐社稷着想，是不是微臣的功劳又有什么关系呢。”卫翎波澜不惊地答道。

　　严晟双眼微眯，食指在书案上敲出了有节奏的响声。“卫卿，你可知道，太过无私的人，会让别人忍不住质疑他的动机？”

　　卫翎淡淡一笑，眉宇间的的英气像是焕然云开的月华，连带一室都起了清风朗月的光彩。

　　皎皎公子，天人之姿，任何清高的形容在他身上都显得艳俗。就连严晟看着他，也会忍不住泛起一阵恍惚，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否是真实存在于世的。

　　“其实是否信任微臣，并不取决于微臣的举动，而是这些举动，在皇上眼里看来意味着什么。”卫翎平静地看着严晟，琥珀色的眸子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

　　“如果皇上觉得臣没有私欲，那臣就是一心为国，无欲无求。如果皇上觉得臣费尽心机，那臣做的每一件事，就都是在为自己的计划铺路。”

　　“你想说什么？”严晟看着卫翎的脸，语气不易察觉地沉了下来。

　　“皇上恕罪。有一件事，皇上不必怀疑，微臣确实无时无刻不在期望皇上的信任。”卫翎淡淡回答道，

　　“至于其他的，微臣多说，皇上也未必相信，那微臣索性缄口不言，请皇上自己看着。大河汹涌，行船将倾，哪块浮木是真，哪块浮木已朽烂，浮木说了不算，还得看渡河的人才行。”

　　严晟听着卫翎的话，凝住了心神。过了许久，他似是随口一提地道：“自从香炉换了料之后，怎么闻都不舒坦了，还是荷儿调的香好闻。”

　　卫翎一顿，躬身道：“若无其他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嗯，去吧。”严晟淡淡道。

　　卫翎走出宫殿，上了马车之后，闭上眼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串了一遍，再加上严晟那句云里雾里的话，突然就开窍似地想通了。

　　皇上的香炉被换过香，之前是由荷妃调配的。而在换香事件前后，发生了皇后陷害荷妃被揭发，洛家被指与黑莲勾结一事。

　　由此可以猜测，洛家事先怀疑了荷妃，怀疑并调查的东西很有可能是香炉里的香，而此时香料被换，他们没有抓到任何把柄，反而打草惊蛇，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现在皇上冷不防说起这个，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察觉到了，那个香料真的有问题？

　　回到秦府，卫翎刚下了马车，就看见郑冲匆匆走过来对自己道：“公子，秦老太爷说要见你，在会客花厅等了大半天了。”

　　卫翎一愣，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他沉吟一阵，把带回来的公文递给郑冲，让他送去书房，自己快步向花厅走去。

　　卫翎一进花厅，看见秦老太爷端正地坐着，听见动静，抬头缓缓看向他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