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27、檄文

　　下了马车，抬头便是齐国皇宫的宫门。不知怎地，卫翎抬眼望着，总觉得这座宫门比从前看见的更冷硬了些，里里外外隐隐透着肃杀的气息。

　　秦峥微微一皱眉，暗地里一握卫翎的手，便轻轻放开，和其并肩走了进去。

　　进了殿门，数道目光刷的一下聚在了卫翎身上，恨不得把卫翎瞧出个窟窿来。卫翎淡然以对，实际上心里却是忐忑不已。

　　迟岱等人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正要上前找点茬，还没等走到，却听得小太监已经开始唱喏：“皇上驾到！”

　　众人心下微惊，皇上今日上朝的时间比以往早了许多。来不及思索原因，严晟已经一身明黄朝服，肃穆地走了出来。眼尖的人看见，严晟手里正握着一封信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卫翎跟着众人叩拜后起身，他所站的位置与秦峥等武将隔开。从早上开始就闷在心底的不安，此时越发强烈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龙椅上的严晟，见他面色十分凝重地拿起那封信函，缓缓展开。而那织锦信函的背面，赫然印着一朵妖冶绽开的黑色莲花。

　　卫翎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地一声。

　　“《讨齐檄文》，”严晟念了几个字，冷笑一声道，“通篇文笔倒是不错，苏其昌，你念。”

　　说罢，严晟把信函丢给了一旁的苏公公。苏总管战战兢兢地接下，一打开便冷汗直冒，犹豫地望向严晟。

　　“念。”严晟冷声下令道。

　　苏总管只好硬着头皮开念：“荀荀春秋，窃国之仇历久。泱泱天地，吞邦之恨弥新。时严氏三……三代贼子，背信弃义，屠其肉，枕其骨，食其糜。应亡之人未亡，将断之魂尚存，终拾一息之力，将昔日之债诉还……”

　　众大臣听得发懵，听出来了这是一篇讨伐檄文，却对文中的控诉云里雾里。

　　檄文多是用于声讨不义之径，作战书发给敌人时一般用词铿锵，把讨伐对象的罪行条理清晰地一一列举，再不带脏字骂遍祖宗十八代，如同敲响进攻前的战鼓。

　　这檄文措辞诚然也很不客气，却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阴冷陈旧的森气，有一种……从地狱爬出来的冤魂来索命的感觉。

　　“这檄文来得蹊跷，是谁这么不要命，讨到咱们大齐头上来了？”一个武将听得不耐，问出声道。

　　“苏其昌，念那个落款。”严晟命道。

　　“夏国六皇子，靳云。”

　　“夏国？是二十年前就灭国了的那个夏国？”“靳氏不是早就灭族了么，怎么还会多出一个六皇子？”朝上顿时一片哗然。

　　严晟死死盯着战书背后的黑莲图案，从牙关里冷笑着挤出一句低语，淹进嘈杂的朝堂里：“原来……是他。”

　　卫翎转头看了一眼秦峥，发现对方也正在无声地看着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旋即，秦峥出列道：“对方既然敢下战书，想必已是做了筹谋多时，我们也得尽快准备才行。”

　　“嗯。”严晟沉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此信函是从南疆一带来的，这些贼人的据点大约也在南疆，但也不可掉以轻心。秦峥，你率回京的驻军，即刻前往南疆边界。另外传令驻北的王尨，让他们打起精神来，别被人钻了空子。”

　　“末将领命！”秦峥抱拳应道。

　　卫翎忽然走出人群，对严晟躬身行了一礼：“皇上，微臣还有一事禀报。”

　　众人的眼光顿时聚焦在卫翎的身上。这种时候，卫翎身为一个外籍新上任的官员，对外敌之事，最理智的做法就是缄口不言，可卫翎却在此时站了出来，难免引人注目。

　　严晟看向他道：“你想禀什么？”

　　卫翎循循道：“夏国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灭国，六皇子就算凭一己之力拉拢到人手，那些据点、物资和军备，没有外界提供，想要准备妥当，怕是登天之难。可靳云既然敢下战书，可见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你是说……”严晟看着他一眯眼，“有人背着朕给他们提供帮助？”

　　人群中隐隐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卫翎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不一定是‘有人’。能够做到提供一个军队的物资、军备、隐藏地点的，恐怕不是仅仅以个人名义办得到的。大齐周遭大小国家部落成百，忠心曲直，需得一一鉴别筛选才是，否则将来若是一齐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严晟听罢，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你说的有道理。”严晟沉默许久，决心道，“礼部尚书……”

　　人群里一片寂然。严晟这才想起，礼部的洛家父子，被他削官禁闭在家中，礼部平时没什么要紧事，一直没有填补人手，结果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无人可用了。

　　迟岱走了出来，信心满满地道：“臣自请缨前往诸国试探忠心，替皇上除去后顾之忧。”

　　“礼部与兵部差事差着十万八千里，侍郎大人心意虽好，外交大事却是万万草率不得。”金率开口反驳，对严晟道，“皇上，论协调邦交之天赋，满朝无人能出洛家公子洛臻之右，其父洛大人在职时，礼部做事也从未出过岔子。此等大事，还是需要经验充足的人出马才行。”

　　迟岱不屑地道：“金大人，洛家那对父子现在可是戴罪之身，他们自己是否对皇上忠心尚且不知，你非要举荐他们，难道要逼皇上启用罪人，到时候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迟大人，”金率对其冷冷地行了一礼方道，“你一口一个罪人，敢问你知道他们犯的什么罪？连圣上也只说了将他们软禁家中，等大理寺查明真相，原来迟大人不仅要兼礼部的职，连大理寺的活计也抢了？”

　　迟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金率趁势转向严晟道：“皇上，那檄文上印着黑莲图案，显而易见最近兴风作浪的黑莲背后，就是这个六皇子靳云。若洛家真和黑莲有勾结，如此大的势力，怎么就不能保自己的万全之身，什么都没做就被揪了出来？只怕是被有心人陷害，当了别人的替罪羊。皇上明鉴，对洛家里通外敌之罪，还请皇上再三斟酌。”

　　严晟闻言陷入了沉思。那日从冷宫仓皇离开后，他冷静许久，第一次正视起了自己的感情，对荷妃也头一次产生了怀疑。

　　左思右想，也开始觉得那日皇后被下毒一事有些蹊跷。皇后宫人证物证俱在，很难再翻案，但宫外的洛家，大理寺查了这么久，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查出来，这更让他怀疑起了“洛家勾结黑莲”的真实性。

　　况且洛家父子一直被软禁府内，前前后后没有发现任何端倪，黑莲却已经在南疆对齐国宣战了。洛家，会不会真是当了谁的替罪羊？

　　“先整军做准备，其他的事容后再议。”严晟顿了顿，又道，“大理寺把最近手头的案子都先放一放，全力查洛家和黑莲勾结之事。朕会日日传问，任何进展都需给朕过目，严防搅浑水之徒。三日之后，如果还查不出洛家与黑莲勾结的其他证据，就释放洛家父子。”

　　“是！”

　　“谢皇上！”金率开心地抱拳道。

　　“朕记得你是攻打北疆时，那个举荐人才有功的统领？”严晟留神看了他一眼，见他为人玲珑而不世故，很是欣赏，便道，“那你先暂代洛新的位置，和礼部其他官员商议方案吧。”

　　“微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