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17、暴动

　　凉县赈灾处。

　　灾民不知什么原因聚成一团，正打得不可开交。边上还拿着粮勺的户部梁大人想出来劝架维持秩序，话还没说几句，官帽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掌打歪，藏青色的官袍上眨眼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脚印，差点没打着滚被踢出来。

　　“梁大人！您没事吧？”边上的手下慌忙去把人搀起来。梁大人扶了一下自己的官帽，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嘈杂情景，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马嘶声。

　　灾民里有一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对面人眼睛上狠狠扎去。边上的官员阻止不及，眼看要见血。突然，行凶的那人惨叫一声，松了刀捂着手倒在了地上。仔细一看，一支箭羽正稳稳地插在那人胳膊中心，逼得他吃痛丢了刀。

　　现场顿时一静，只余那人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声音。

　　“闭嘴。”一个凌然的声音响起。秦峥左手拿着猎弓，右手擎着马缰，驱着马缓缓从人群后踱出来。铁制的马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现场的人就像是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在被秦峥的视线扫过时，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几乎要化成实形的压迫，牢牢笼在了自己头上。

　　马蹄停在了方才行凶的人面前，秦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空的弯弓指着那人，冷冷道：“再嚎一声，本将军不介意把你的两只手都废了。”

　　那弯弓上分明还没架上箭，可是倒在地上的那人却不自觉一哆嗦，似乎感觉到了森然的箭尖正对着他的鼻头泛寒光，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把喊出一半的哀嚎生生卡了回去。

　　秦峥身后，黑压压的军队站了上来，把闹事的人群围在中间，加上秦峥的一招杀鸡儆猴，方才气焰嚣张的灾民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敢再妄动了。

　　“秦将军，你可算是来啦！”梁大人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这帮人闹了大半天了，再没人管，下官的小命就得搭在这儿了！”

　　秦峥坐在马上，低头向梁大人致意：“大人，叙旧的事容后再议，现在正事要紧。”

　　说罢，他又恢复不苟言笑的冷脸，扫视一遍全场，开口道：“来个人和本将军说说吧，到底因何事聚众斗殴？”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抬头站了出来：“这位大将军，他们仗着人多，合伙抢我们的粮！”

　　“你放屁！”另一派的人愤愤地嚷起来，“分明是你们谎报人口多拿粮食！米就这么点，你们发死人财骗粮，我家快饿死的老母怎么办？！”

　　“你们仗势欺人！”“你们颠倒黑白！”刚刚才安静片刻的人群又吵闹起来，梁大人等急得干瞪眼，却只见秦峥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吴星，把现在吵闹的都记下来，超过十句的就拎出去流放北疆，赶巧被狼叼走的话，还能正好省了大家的口粮。”

　　“是！”吴星跑出来应了一声，当真带着一群士兵向人群走去，煞有介事地数起人头来。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这回终于没人敢再吵嚷了。

　　“都不说了？好，现在轮到本将军说了。”秦峥此时悠悠道，“梁大人，之前是怎么派的粮，为何会说有人谎报人口？”

　　“是这样的将军，”梁大人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颤颤巍巍地道，“下官等奉皇上之命来派发救济粮，但凉县占地广阔，赈灾点只设了没几个，一些路途遥远，家中老人妇孺不方便长途跋涉的，下官就让他们派了壮丁来，签下领粮食的人口姓名，点好人数，就按人头为他们发放救济粮。结果这两派好像出自两个大家族，一个说对方谎报人数，一个说对方仗势欺人，下官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查证，就……闹成这样了。”

　　秦峥一听，这不过就是大家族想趁机耍点小把戏，临到落难时还不忘占便宜罢了。他摇了摇头，思忖一阵道：“从现在开始，一人代领人数不得超过五人，且需写明代领人名姓。超过五人的，就算作大家族，需要家族族长和长老拿着族内祠堂的正式家谱来逐个校对，除去已故之人的名字，方可放粮。之后的赈灾粮严格按照此律执行，想拿粮食的，自己回去拿家谱请长老。这般必会减慢赈灾速度，若因此有哪家人饿死了，本将军和户部都概不负责。”

　　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听得灾民们都愣住了。只是看着秦峥不怒自威的样子，又没人敢和他当面叫板，沉默一阵，两边的人群自觉得散开了。士兵们得了秦峥的暗示，退后几步留出了空位。两边家族的急着回去拿族谱，现场的人很快散了大半。

　　秦峥看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想偷偷溜走的那个行凶的灾民，对吴星使了个眼色。吴星会意，立刻带着人把行凶者按在了原地。

　　“带回去审，一个饱饭都成问题的灾民，还有这个力气去戳人眼睛，还带着这么好的刀？我可不信。”秦峥用剑鞘拨了一下那把刀，端详一阵，冷冷道。

　　那人被拉下去之后，梁大人长舒一口气，忙上前来作揖道：“多谢秦将军了，要不是你，下官们大概真没机会回朝复命了！”

　　秦峥下了马，走到梁大人身边象征性地扶了一下，随意道：“那倒不至于，这些灾民顶不过打一架，把赈灾棚的粮食一抢而空，也就各自散了，大人们还是有命回朝的，有没有命下朝就不知道了。”

　　“呃……”梁大人没有想到谈话变成这样，要脱口的感谢瞬间被悉数堵了回去。方才在眼中如救世主一般登场的秦峥，此时又变成了朝堂大臣们嘴里那个口无遮拦又狂妄的家伙。

　　梁大人清了清嗓子，又赔笑道：“这里离京师距离不短，眼下天色也晚了，将军不如就在驿站将就一宿？”

　　秦峥本来也做了准备，听罢爽快一点头：“好，正好还有个可疑人要审，有劳梁大人了。”

　　“不劳不劳，秦将军随下官来。”梁大人一下把方才吃的瘪抛在脑后，喜笑颜开地引秦峥向驿站走去。秦峥心头隐隐划过一道莫名的不安，晃了晃头，暗道自己多想了，安顿好军队，就去了驿站。

　　深秋近冬，夜晚降临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拉沉了天幕。秦峥坐在驿站里，不知怎得总觉得一阵一阵心悸。卫翎好好地在秦府呆着，不会出什么事的，何况自己还派了暗卫在他身边。秦峥暗暗对自己道。

　　然而仿佛是上天专门为了来打他的脸，他才这样想完，一个人影就从夜色中闯了进来。

　　“将军，”那人一路奔走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说的第一句囫囵话便是，“卫公子被后院那个叫碧柔的拐跑了！”

　　秦峥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属下们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可那碧柔姑娘进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卫公子和她就一起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这时，吴星又匆匆忙忙走进来道：“将军，那个行凶者自尽了。”

　　秦峥脸上阴云聚集：“没找人看着吗，在咱们的人眼皮子底下自尽的？”

　　“属下怕那人自尽，早就卸了他的下巴，哪想到他在牙里藏了毒，在审问时舔开服下，当场毒发身亡了。”吴星如实道。

　　这个熟悉的死法，让秦峥顿时脑中嗡声大作。

　　果然，吴星继续道：“然后属下验尸时，发现他胸口印着一朵黑色莲花印记。”

　　秦峥忽然转身去拿了佩剑，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将军你去哪？！”吴星急道。

　　“你替我在这里带兵守着赈灾棚，有人问起，就说我有要事要做，不便奉告。”秦峥头也不回地说道，自己牵了马，疾驰着奔进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