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81、讨债

　　军帐内陷入死一般可怕的沉寂。秦峥忽然站起身，抓起佩剑大步流星地踏出门去。

　　“将军！你去哪！”吴星急了，连忙跟上去，却发现秦峥的眼睛赤红一片，像要滴出血来。

　　“尤格萨隆，我要他偿命。”秦峥转过头，看着吴星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接着，他猛地掀开军帐的帘子，营地内的士兵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无声地抬头看向他。秦峥扫视了众人一圈，原本朗月般的声线用了十成十的内力，化作灼人的烈火，“王尨和赵世昌各带一万兵马，堵截北疆二营三营的兵力，剩下的人跟着本将军去秦岭，讨债。”

　　“是！！！”

　　秦岭。

　　“殿下，他们都是平民，而且都投降了。你这样，会激怒秦峥的……”也律陷入深深的无奈和不安，对尤格萨隆提醒道。

　　尤格萨隆眉毛一竖：“我堂堂北疆王子，还怕他一个将军？反正人都死了，本王子也过足瘾了，他有能耐来打就是！”

　　也律再有本事，在抬杠上也比不过自家王子，只能闭上了嘴，也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而在尤格萨隆话音落下没多久，山下就有了动静。

　　“殿下！齐军打过来了！”士兵跑进营寨里回禀。

　　“这么快？”连尤格萨隆也惊了一下，随即强装镇定地对也律吩咐，“你去安排士兵对战，还有派人搜集寨子里的粮草。”

　　“遵命。”也律硬着头皮应下。

　　齐军的队伍离营寨大概还有一段距离，也律对身边的军官道：“这个营寨扎在山坳里，三面都是走不通的深山老林，大家不用惊慌，只要守住门口，齐军一下子是进不来的……”

　　也律还没说完，一阵风从他身后掠过，令他的脊背莫名窜上了冰凉。他还没来得及觉察出哪里不对，下一刻，震天的喊杀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拉开了一张令人窒息的大网，毫不留情地罩了下来。

　　北疆军队的众人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猛地抬头向四周看去，接下来目睹的一幕，恐怕会令他们一生都无法忘怀。

　　高不可攀的峭壁，飞耸入云的青松，看起来无人能涉足的荆棘丛，齐国的一个个士兵，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生辟出了道路来，宛如天神降世，怀揣着一腔的怒火，踏破万山的阻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下，在整个寨子外，围得密不透风。

　　包括也律在内的所有北疆士兵都彻底傻了眼，原先集中火力挡住入口的阵势，被手忙脚乱地分散开，切换成抵挡来自各个方向的齐军的发难。在起初的气势上落了一成，又远没有齐军万人化悲愤为力量的气焰，北疆军队已是被裹进洪流里的石子，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北疆屠寨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卫翎正在城下清点给前线派送粮草供给的车队。一听到这个消息，他脸色一白，匆匆对金率说了一句“劳烦统领盯着主城”，自己跨上一边备用的马，沉声对车队喊道：“出发！”

　　“诶卫先生！你不是不去吗！”金率的声音被卫翎甩在脑后，很快混进了风沙里变得渺远不可闻。卫翎紧攥马缰望着前路，心中的担心和不忍被无限放大，化为一声接着一声急促的“驾！”遥遥领在车队之前。

　　等卫翎赶到时，赵世昌和王尨刚从战场回来，两人都是风尘仆仆，满身的戾气。见到卫翎进门才稍稍收敛了一些，招呼着他坐下歇息。

　　“二位将军，”卫翎上前皱着眉问道，“现下战况怎么样了？”

　　赵世昌闻言冷笑一声，道：“我们本是去堵着营地的士兵，不给尤格萨隆请救兵的机会，结果那二营三营的士兵听说了尤格萨隆干的好事，连组织援军的意思都没有，自己营里还内讧上了。我们堵在外面叫阵，他们就缩头乌龟似地闭门不出，和我们僵持了整整一天。”

　　“只是秦将军给我们的命令本来就是堵着北疆军队，不让擅自行动，一切有他来处理。”王尨插话道，“我们也不是尤格萨隆那样的疯子，能做出坑杀无辜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那寨子就是小，也有近千人啊！”赵世昌愤怒地拿拳头一砸椅子，“别说投降的男丁，就是老弱妇孺，尤格萨隆都不放过。我真想亲自手刃了尤格萨隆这个混蛋！”

　　王尨深以为然的神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齐国的众将士尚且如此愤怒，卫翎已经可以想象到，得知消息的秦峥，会失控成什么样子了。他心头一紧，问道：“那秦将军那边……”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喊起来：“将军回来了！”

　　卫翎连忙转过身去看。军帐的帘子被一下子拉开，秦峥执着还没合上鞘的剑，带着一身浓重的血气走了进来。他抬起眼皮扫视过室内的众人，在投向卫翎时定住了视线。

　　“你来了？”秦峥嗓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哑，他扯了扯嘴角，想努力对卫翎做出一个微笑，然而中途就失败了。

　　卫翎看得心口刀割似地疼，连忙走上前扶着秦峥的肩：“不想笑就别笑了。”

　　赵世昌和王尨看着秦峥的状态不太对，悄悄戳了戳秦峥身后的吴星，询问他情况。吴星摇摇头，小声叹道：“将军在秦岭杀红了眼，我们拦都拦不住。北疆士兵当他是什么邪神附体，吓得溃不成军，可就是这样，还让尤格萨隆被他手下护着逃走了，我们只俘虏了他手下的士兵而已。”

　　“尤格萨隆属壁虎的吧？”赵世昌气得直跺脚，“别再让我看见他，否则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秦峥对身后的议论声却像是没听到似地，摆摆手道：“你们下去整军吧，明日出征讨伐北疆。在那之前，我想先去秦岭祭拜一下那些寨民。”

　　“好，我陪你去。”卫翎握住他冰凉的手轻轻道。

　　吴星等人面面相觑，在卫翎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很快营帐里只剩下了秦峥和卫翎两个人。

　　秦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满布血丝的眼眸抬起，看向卫翎，凝视了许久，放缓缓开口道：“光羽，我好像明白，那天你在法场，看着慕容皇室被处决的感受了。”

　　“我以为我已经无所不能，可以庇护天下的所有人，”那一地新翻的黄土，像是灌进了他的身体里。秦峥沙着嗓子轻声自语，像是一遍遍举起审判的刀，近乎自虐地捅在自己身上，“我为什么不仔细排查村落，为什么没护住他们？我秦峥，枉称齐国大将军，不过是个眼盲自大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