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八百回》汪三岁

49、小皇帝

　　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坐在粗简的马车里，脑子里还能回想起那些大臣的哭喊声，可崔景却觉得开心极了。
　　他嘴角挂着笑，喉咙里小声哼着歌，只穿着罗袜的脚在软被上有节奏的拍打着。
　　春满抱着食盒上车时看到这一幕，心软了一瞬，随即又挂起职业化的笑容：“公子这般高兴吗？”
　　崔景嗯了一声，伸手去拿食盒，打开看见都是一些甜腻的糕点，不高兴的努了努嘴：“皇···叔叔呢？”
　　“大人去附近马行看马去了，让公子等一会儿。”春满在马车入口处跪好，麻利的帮崔景摆好点心，却见从来都要别人服侍的小皇帝自己穿好了云靴，俨然是准备出去的样子。
　　“公子要去哪？”春满仰着头去看，正对上小皇帝因为弯腰而凑近的脸，那真的是张比花还要艳丽的脸庞，若不是位高权重，春满几乎能想象到拥有这样脸蛋的陛下会遭遇什么。
　　被自己脑内大逆不道的荒唐画面镇住，春满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忙低下苍白的脸，急促的问：“公子要去哪？”
　　崔景已经让车夫扶着下了车，他们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喧闹的街市声响。穿着普通富贵人家衣衫的小皇帝探着身子往外看，还不忘好脾气的回答自己的贴身太监：“外头这么热闹，我想去看看。”
　　“可是大人吩咐了让公子在这处等。”
　　崔景撇了撇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又不走远，片刻便回来了。”
　　春满犹疑着，见小皇帝已经往外走去，忙爬下马车追上去。不管陛下要去哪，总得保证他的安全。
　　今天西市正逢集会，比平日里更热闹，除了街边的铺子，还有聚集来的游商走贩。西市是普通人聚集的集市，不如东市富贵繁华，却更有人间烟火气。
　　旁边的茶楼酒馆、甚至支着棚子的食摊都坐满了人，还有卖油盐米面、布匹首饰等生活物品的，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崔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稀奇又兴奋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宛如一只终于从铁笼中飞出的金丝雀。
　　“春满！这边！”
　　春满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笑眼，像是初春的溪流，发着光似的生机勃勃。心脏猛地停滞一瞬，随即宛若乱马奔腾，春满呆愣愣的走过去，被崔景拉到身边。
　　小皇帝站在一群稚童中间，和他们一起微微仰着脑袋，真挚的纠结着要选哪一串糖葫芦，那姿态，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春满，你吃过这个叫糖葫芦的东西吗？”小皇帝扫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糖葫芦上，他已经做好了选择，目光紧紧的盯着最上面最大最红的那一串。
　　“没有。”
　　“那我们要两串。”小皇帝说着，十分自然的指了两串，最大的那个是他的，另一串则随手递给了春满，“四文钱。”
　　春满木讷的接过小皇帝递过来的糖葫芦，不知怎么的，手有些发抖，他尽量冷静的攥紧那根竹签，从荷包里翻出四文钱递过去。
　　那商贩接了钱还不忘笑着和小皇帝说：“我这糖葫芦可是整个西市最好吃，最甜的，用的都是我们自家树上结的山楂，公子保管放心。”
　　“哦？”崔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确实每颗山楂都红润饱满，圆润的红果子挂上金黄色的糖浆，在还有些寒意的初春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芒，可他却突然起了抬杠的心思，笑着问，“若是不甜呢？”
　　“我这糖葫芦保甜，若是不甜，我再送您一串！”那商贩笑着道，又收了两个小孩的钱，给他们拿了两串。
　　崔景看着那两个小孩子一拿到糖葫芦便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随即酸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禁咽了咽口水，张开嘴也咬了半个。想象中会让人疯狂分泌唾液的酸涩没有出现，最先接触舌尖的是糖浆的甜，脆脆的，有些凉，却给人一种新奇的感受。好一会儿才传来山楂的酸，分明是让人忍不住皱起脸的味道，却微妙的中和了糖浆的甜腻，从而产生一种奇怪的味觉体验。
　　春满看着小皇帝酸的皱起了脸，正准备斥责那欺君的商贩，却见崔景慢慢的笑起来，灿烂又爽快：“确实挺甜的。”
　　那商贩也跟着笑起来：“这是开春最后一批山楂了，公子若是喜欢，可要趁春光好多尝一尝。”
　　崔景应着，手里的糖葫芦却只吃了两颗便丢给了春满：“赏你了！”
　　“奴···公子赏过小的了。”
　　崔景瞅了眼他怀里露出来的一根竹签，笑着点了点：“你说这个啊？这个是主子送你的，这个。”他又点了点被自己吃掉两颗的那根，“才是主子赏你的。”
　　春满恭顺的应了，按着胸口的手却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好，只是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也偷偷的裹了一层糖衣。
　　“春满，从这里到陈留郡要多久？”
　　“大约七八日车程。”
　　崔景点了点头：“那皇···小叔可有带消遣的东西？”
　　“消遣的？”春满愣了愣，不知道小皇帝说的消遣是指哪一方面，却见崔景已经先一步踏进了一个书舍。
　　书舍外面看起来便有些低矮，进去之后里面更加狭窄，且到处都是书籍，胡乱堆砌，毫无章法。
　　崔景随手拿了一本，翻开看了看，见满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忙放了下来：“路上时间那么长，总得找些乐子才好，例如看些有意思的书，吃点可口的点心。”
　　点心春满早就备好了，书籍却没想到，因为黎王有一大堆的案例卷宗要看，没有时间看闲书，小皇帝是个一看书便打哈欠的性子，底下的奴才便没想起准备。谁成想他会自己跑来要找书看作为消遣。
　　崔景又胡乱翻了几本书，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连环画似的故事书，画工简单却有趣，忙递给春满看：“照着这个找，多找些，七八日的时间可长了呢。”
　　两人刚说完便见从后院匆匆跑来一个书生，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手上胡乱的整理着衣衫，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客官要买什么书？”
　　春满便把那本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画递了过去，那书生看了一眼，想了想，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不一会儿便抱回来一摞：“这是最近新出的所有的连环画了，除了这些，我们还有公子小姐们空闲时间看的话本和食谱游记，公子可需要？”
　　崔景随手翻了翻那些连环画，发现线条虽简单，却很干练，讲述的故事也大多是些邻里乡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很适合他打发时间，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再要些话本和游记吧，有没有黄河区域的游记？”
　　“有的。”书生把松散的发用布巾扎好，又钻进了书堆里，没一会儿便抱出来好高一摞，“公子看看喜欢哪一本。”
　　崔景一看到这么多书就有些头疼，但还是象征性的翻了翻，然后便故作深沉的道：“这些全都要了，你帮我送到马车上去。”
　　“公子，这么多书咱们都买吗？”春满迟疑的看着地上两大摞及膝的书籍，再想到平日里小皇帝一摸书就想睡觉的习性，总觉得买回去不过是占空。
　　可主子发话了，他不得不从，只好付了钱，又从暗处招了两个人过来帮着书生把书搬过去。
　　再往前走便是牲畜聚集的地方，崔景抽了抽鼻子，闻到那股强烈的骚臭味，皱了皱眉，没了逛得兴趣。
　　两人晃悠悠走回去，崔景蹦蹦跳跳的开心极了，结果远远的就看见黎王站在巷口等，看见他，目光猛地凌厉起来，像是父亲看到了刚从网吧门口跑出来的儿子。
　　崔景心里一咯噔，脚怎么也迈不动了。
　　可黎王就在不远处，见他停了，眉头皱的更紧。崔景紧张的口舌干燥，舔了舔干燥的唇，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继续走，走了两步又夺过春满手里他先前剩下的糖葫芦，远远的扬起灿烂的笑脸，到了跟前，更是甜甜的开口：“小叔叔，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事情办完了吗？”
　　“嗯。”韩颂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这是糖葫芦。小叔叔吃过吗？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他说着，把糖葫芦递到韩颂嘴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讨好，“小叔叔尝一口，真的好吃极了。”
　　韩颂脸上寒意更重，看着崔景的视线几乎是在看一个智障。
　　小皇帝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发白，笑容更是僵硬的像要哭出来，他无措的收回手，尴尬的攥着糖葫芦的竹签，艰难的转移话题：“啊，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
　　说完忙向马车跑去。
　　春满朝着韩颂行了个礼，匆匆追上去。
　　韩颂的视线落在小太监袖口露出来的那截竹签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马车里，崔景握着糖葫芦抖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剩下的糖葫芦递给春满，冷酷的道：“不要了！”
　　春满接过去，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等人员到齐，韩颂也上了马车，一直听着外面动静的崔景瞪大眼睛看着走进来的男人，紧张的握着拳头，脸上却瞬间露出讨好的笑容：“皇···小叔叔跟我坐一辆马车啊？”
　　“嗯。”韩颂冷静的点头，弯着腰走进里面的蒲团上坐好，跟着上来却跪在门口的小厮立刻从柜子里拿出卷宗和笔墨。等确定韩颂没有别的吩咐，才放下卷帘，吩咐马夫出发。
　　也许是考虑到路上的行程较长，马车内部没有设置矮凳，空荡的车厢除了两个蒲团，便只有两人面前分别放置的矮桌。韩颂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要看的文书，而崔景面前的摆着可口的点心果子，怕他睡觉伸展不开，春满还贴心的拜访在了车厢的边缘。
　　马车颠簸了半天，在一处乡间茶棚旁边停了下来。睡的腰酸背痛脖子僵的小皇帝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角余光扫过收起卷宗的韩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来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烧红。
　　茶棚里面除了提供清热解渴的茶水，还有些简陋的吃食。崔景兴致勃勃的看了一圈，终于坐在韩颂旁边，露出乖巧的笑容：“小叔叔，你想吃小馄饨吗？”
　　小皇帝的说话技巧，从不直接说自己要什么，而是问别人要不要什么？
　　韩颂用脚趾头听都能明白他的意思，却冷淡的道：“不吃。”
　　“那您吃肉包吗？新鲜的白菜猪肉。”
　　韩颂抿了口茶水：“不吃。”
　　小皇帝嗯了一声，有些失落的样子，韩颂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就见小皇帝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脸上的笑灿烂又纯真，就像是被娇养着的从未见过风雨的花朵。
　　可·····怎么可能？
　　他的面色重新冷淡下来，低声点了几样菜，身边的人领命去了后厨。崔景看着走远的小厮，又看了看旁边跟自己差不多瘦弱的春满，偷偷的叹了口气。
　　我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我要写完这篇文，谁也不能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