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平生赎君罪》醉战

30、顾蓁残魂归原身

　　作为顾蓁，他是感激清心丹的。若不是有清心丹令顾隐珩魂魄受损，他是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的。
　　昨夜，顾隐珩出了鹤鸣洞，慌不择路地朝着天魄山奔去。

　　天魄山山峦重叠，山外草树繁茂，他疯跑了许久，依然是处在山林间。

　　他知道，千年之前，这里曾有过两个古老神秘的民族，在这无凡人涉足的地方繁衍生嗣。几万人的生活皆仰仗这片浩瀚无垠的大山。

　　直到历史上著名的巫灵之战，及坑杀令之事接连爆发。
　　四下里漆黑地看不见脚下的路，顾隐珩气息微喘，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簌簌作响的林间有些茫然。
　　他从未像今日这样莫名地失态过，竟在人前流泪。
　　这里太黑了，他想了想，顺着身边一棵树攀爬到高处，明月正到夜空正中，但被黯淡的云雾遮挡住，只勉强露出些许光芒来。就着这惨淡的光，他朝远处望去。
　　再往北是皑皑的雪山冰崖，传说中的冰沼之川与极寒之崖便在这层层雪山中，只是不知如今那里还有无人烟。
　　顾隐珩呆坐了半晌，夜晚寒气袭来，并无人来找他。他苦笑了一声，斜倚在树干上，将腰间的阿紫解下，抱在怀里。
　　没有人记得，今夜是他的生辰，是他来到这世间的第二十三年整。
　　他有些后悔出来的匆忙，也没带壶酒，只能这样干坐着，腿都有些发麻了。
　　半晌，他捶了捶腿，从树梢上一跃而下，索性借着内力充沛继续向山顶奔去。夜风从他耳际掠过，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却精确地避开树木枝丫。越往上的路越陡峭，但他并未放慢，而是在这种危险中找到平衡，很快便得心应手起来，通过这种漫无目的的夜奔得到了许多宽慰。
　　可是他突然在一处峭壁的小路上停下来了。
　　他怔怔地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身侧悬崖之下云雾缭绕的山谷。
　　这里好熟悉，竟……竟是那日他昏倒在赤霞宫里时梦中走过的小路。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刺客将两个孩子逼至绝境，唯有露出的一双碧绿发亮的带着杀意的眼睛……

　　顾隐珩的胸口又疼了起来，仿佛有人拿着钝刀子在对那里割磨，他难以忍受的捂住，蹲下身去，以手撑地。他的脑海中被突如其来的思绪浪潮涌满，那些是不属于他的情绪，夹杂着绝望、懊悔和彻骨的思念，他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地面，脑海里那双碧绿的眼睛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他记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那双眼睛是谁的了。

　　那双眼睛，不仅将他推入万丈悬崖，还曾在荆山环石台的密室里附了他的身大开杀戒！他甚至...甚至记起了那双眼睛主人的名字！

　　猫妖碧熠。

　　顾隐珩合上了双眼，无数记忆的片段在他脑海里流过，他慢慢的，将那些记忆串联起来。

　　他是顾隐珩，他也是顾蓁。

　　他还是那千年之前犯下滔天大罪的巫族之主。

　　生时母亲遭人暗算，险些一尸三命，他与胞妹艰难的活了下来，母亲却被重创，只又活了一年。而那下黑手暗算他们的人正是他父亲的宠妾——玉夫人。

　　玉夫人不是巫族人，她是鲛人，来自东海之滨的鲛人。顾蓁的父亲年少时曾在东海遇难，蒙她搭救，两人暗生情愫。只是他早有了相敬如宾的结发妻，是以只能纳玉夫人为妾。鲛人性忠烈且善妒，无法忍受与其他女人分享爱人，玉夫人嫉妒王后先怀上顾蓁父亲的孩子，还是一胎双子并蒂。

　　而鲛人同族之间生育尚且困难，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异族通婚。玉夫人这一辈子都难以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以她虽负盛宠，仍心有不甘。在王后生产时下黑手，重创了王后。

　　王后去后，她因为自己没有孩子，也曾亲自照料顾蓁顾念兄妹。可这仅有的善意，在五年后她意外怀孕并生下女儿顾菁后便消散了。尔后他们越长越大，越大越出色，玉夫人便想对他们下死手了。顾蓁通过调查，也发现自己母亲的死与玉夫人脱不了干系。二人一时间针锋相对。

　　而玉夫人第一次对他们下死手，便是派出了自己身边的猫妖碧熠。

　　碧熠将他们逼下悬崖，可他与顾念却幸运地被峭壁上横生出的树枝拦住，后又摔落在一处凸起的平台上。顺着那处平台往内是个幽深的山洞，他将身受重伤的顾念拖入洞里，又在洞的深处找到一丛传说里可起死回生的骨芝，从而救回了自己与妹妹的性命。

　　......

　　前世的记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可他却怎么都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又是为什么下了那道坑杀令，最后逼得昭悯为了他散尽修为，魂祭大地。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好似从未发生过？

　　顾蓁的记忆通过潜眠的一缕残魂与他融合，尔后慢慢占据主导，那些僵硬的片段也渐渐顺畅明了起来。

　　他蓦然睁开了双目，他在那些记忆片段的缝隙里发觉，他确实从未下过那道坑杀令，是有人...有人陷害他！

　　前世，他在大胜灵族后与昭悯发生争吵，昭悯回了神宫。不久，他追上神宫，刚刚与昭悯和好，谣临却突然闯进来，质问他为何要对灵族百姓下坑杀令。他察觉不好，立刻赶回去，可是坑杀令已然进行至一半，无数灵族人的尸首横陈在冰沼之川，剩余的人痛起反抗，与巫族士兵厮杀......

　　血流漂杵，残肢断臂，尸山血海，眼前的恶果已然酿成，而源头却是他亲手下的坑杀令。

　　但他明明从未下过！
　　顾蓁从地上慢慢站起来，他望了望身边峡谷里缭绕着的云雾，突然昂起头朝着夜空痛吼起来——
　　他终于能够清醒过来，他要去找到昭悯的转世，他要去调查当年坑杀令背后的真相，到底是谁有那样通天的本领，能够利用他还在他丝毫不知晓的情况下下那一道命令。
　　夜色里，他如一只利剑箭划破山林，直冲着鹤鸣洞而去。
　　宴席早已结束，洞府里的人大都已经休息，只余星星点点的一些光亮。他朝着九尾狐给龙珣瑱安排的那间客舍而去，推开了门，屋里却空无一人。
　　他有些着急了起来，恨不得立马将这里的所有人都叫出来逼问一番，可是理智终还是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去敲穆清露的房门。
　　屋里本还有动静，待他敲了门，却是突然寂静了。等了等，他忍不住抬脚想要直接将房门踹开，门却又自己开了。
　　穆清露不善的看着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心里惦记这是昭悯转世的师父，到底是客气了些，问道，“穆神医，请问昭……珣瑱去哪里了？”
　　穆清露打了个呵欠，翻着白眼道，“他去越京了。”她话音刚落，屋里突然发出了重物坠地的声音，她梗了梗，轻咳了一声，见他还不走，问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顾蓁定神朝屋内探了探，他察觉出屋内还有另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龙珣瑱。他低头看了眼面色犹疑的穆清露，突然推开她朝屋内奔去。
　　屋内无人，床上的床幕却是垂下来的，他不理会身后穆清露气的跳脚的声音，上前一把掀开——
　　那床上果真还有另一个人，一个里衣开了半边露出臂膀来的面色由玉白转为潮红的傅无音。
　　顾蓁对傅无音是无甚感情的，但顾隐珩有，顾隐珩对傅无音的尊敬濡慕之情是很重的，于是顾蓁当下便感觉一股尴尬的歉意从他心底升起。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顿了顿，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对上了穆清露直勾勾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眼神。
　　“……”
　　他果断一言不发地遁了。
　　穆清露说龙珣瑱已去了越京城，他走得这样匆忙，甚至不曾同自己说一声，想来是有什么急事。顾蓁立在越京城大门前顿了顿，才缓缓进城。
　　比之已经很是繁荣的平谣城，越京城明显更胜一筹，整座城池更是大的仿佛无边无际，昭示着在这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的难度。
　　千年后的人间对于顾蓁是陌生的，但对于顾隐珩却不是。顾隐珩的父亲，曾是越、盛、祁、即淙四国闻名的商人，不仅在四国间织就了让各国百姓都难以摆脱的商贸网，更是一手建立了发达的信息网。是以他要找人，便先持信物去了位于越京城中心的欢倚楼。
　　一座青楼，勾连了来自天南地北不同行业不同身份的无数来客，这些密密麻麻的人际网如巨蛀吐丝，丝线上粘附了各种各样的消息，等候着欢倚楼这只巨蛛前去收集揽获。而这样的地方，在四国每座城池都有一家，连皇家的情报网都比不过。
　　天色将晚，欢倚楼里升起了明亮华丽的灯光，与这一楼热闹相异的是暗室里的寂静无声。就在这一片沉寂中，顾蓁将信物麒麟石拍在了鱼朦面前。
　　麒麟石里丝丝血红瘆人，上面雕琢的两只眼睛仿佛是有生命的，但凡有人看向它的眼睛，便会觉得这麒麟是正盯着自己的。鱼朦与这石头对视了半晌，笑了笑，抬头看向顾蓁。
　　“原来是少主，”鱼朦起身恭敬做了个揖，“不知来此有何重托？”
　　顾蓁默了默，“帮我找一个人。”
　　鱼朦道：“少主请讲。”
　　“他……大约是昨夜到今日上午这个间隔进的城，身份乃是越国三皇子，龙珣瑱。”
　　鱼朦一愣，他隔着暗室坚硬的墙壁朝楼中望去，外面宣声暂歇，接着，二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唱价之人拉长了嗓子道，“三皇子殿下，两万两。”
　　顾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