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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新房客。上 ...

  •   一、没捕到飞鸟
      解剖课,六个人一组,在老师的带领下对尸体默哀致敬完毕,掀起包在尸体上塑料布的刹那,亦寒忽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个小组的人都瞪她,她爬起来往外跑,听见后面的笑声,也不理会。
      开着皮卡回乡下,春天的六点,车子在大路上狂奔,窗外飞过暗红的云彩,风扑进车窗,黏人的闷热,田野里的玉米杆比人高,墨绿的屏障一样,呼一下掠过车窗。
      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鸟在外面树上没完没了的叫,掀开画室的门,门口的画板跌在脚下,借着溜进来的星光细看,三年前的画,画里少年的眉目都蒙了灰,露出领口的锁骨上纹着一只展翅的飞鸟,墨绿色。
      亦寒皱眉,起身开灯,屋子凌乱,地上散落着几张画稿,墙上贴得大画纸上灰尘满布。
      脱下白大褂,从墙壁开始清扫,尘土簌簌扑下来,亦寒弯腰咳嗽,很久才长身站起,借着灯光看墙壁上的画,侧脸正脸,忧郁倔强,都是同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细碎的头发遮住了额头,眼睛亮的像星星。
      点一支烟,烟圈从窗口飘出去,外面不远处的的玉米地泛着墨绿的光,那是她的一块地。抽完烟彻底打扫房屋。十点扫完,开车回学校,一点到校。解剖室的灯还亮着,赶上去,还有两组同学在认真地解剖,解剖完的尸体已经包上塑料布,整齐地排列在墙角,亦寒带上口罩,一一掀开塑料布查看,第三具,她把尸身上的塑料布彻底揭起来,皱眉。
      仔细看,一点也不像,纹身的位置不一样,连两只飞鸟的姿势都不一样。亦寒把尸体推到灯光下看了良久,慢慢舒出一口气。
      二、 见过你微笑
      亦寒三点才从解剖室出来,作为最后离开的人,打扫解剖室的卫生,把七具尸体一字排好摆在墙角。
      太晚,没有回宿舍,就窝在车厢里睡,梦见阿四,在她门前玉米地里那一次,秋天的月亮真美,她掰玉米棒累了,躺在地头看月亮,阿四也在她旁边躺着,她说等把这一次的插画交了稿,再多收几个病人治一治,就可以带他去看云,问他想去西藏黄山还是雁荡山。
      阿四半天没说话,亦寒躺着朦胧中盹着了,隐约觉得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最终停在她胸前,本想跳起来打人,觉得脸上一凉。也许阿四的眼泪是滚烫的,滴在她脸上已经变凉,她便没动。
      亦寒翻身面向阿四侧躺着,良久觉得阿四凑过来蜷在她身边,后来阿四睡着了,毛茸茸的头塞在她胸前,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她等阿四醒了才假装醒来,胳膊被阿四压的发麻。
      后来她问阿四是不是想他妈,阿四正啃着一棒玉米,闻言咬破了嘴唇,咬地真狠,一块肉差点被咬下来。她拿药给他擦,阿四皱眉瞪眼看她。
      他花了一天时间把那场景画下来,贴在阿四房间说,羔羊跪乳,留着它记着我,等我老无所依时来报答我,不能娶了媳妇忘了我!阿四提着嘴角冷笑,十四岁不到的小孩,笑得那么冷!
      那时捡来阿四有一年半的时间,亦寒一边努力地给人看风热感冒,一边熬夜画插画,再赚六千块,她就带阿四去看云,西藏或者黄山,雁荡山也好。

      三、抚摸它羽毛
      阿四刚被捡来时十二岁,不知为何大晚上被别人围着揍,她开车路过,晃着车灯惊走那帮人,看他实在奄奄一息,顺道捡回他。
      调转车头送他去医院,他在奄奄一息之际抗拒,只能带回家,亦寒的诊所是大学毕业后才申请了执照开的,像任何一家乡下的诊所一样简陋,勉强能治他的伤,清洗伤口那么疼,阿四死咬着亦寒塞在他嘴里的毛巾没吱声。
      亦寒很多次问他从哪里来,干什么的,阿四不说话,她说再不说话送派出所,贴寻人启事给他找父母。阿四才开口,他不知籍贯何处,父母何人,挨打是因为弄丢了该他偷送的白粉。
      亦寒只是应着,并不觉荒诞离奇,她能一夕之间亲人尽失,阿四当然也能小小年纪经历各种坎坷,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阿四识字不多,脾气臭,不爱说话,指使他做事他不是不会就是磨蹭。亦寒骂他忘恩负义,他回嘴“你以为你留我是可怜我,其实只因为你孤独!”他说话时眼角的不屑像水泥地上弹起来的玻璃球一样,蹭的冒起好高。亦寒忙着画他那时的神情都没来得及生气,那是第一次为他画像。
      她教阿四认字,画画,犁田种地,挤羊奶。花钱给阿四买衣服买鞋,来她诊所的乡亲问她“这是亲戚么?”亦寒笑“外甥!”阿四并不反驳,但给她碗里偷偷放盐,挤来的羊奶里掺白醋。
      很久后阿四才问亦寒,是不是在这世上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亦寒正在玉米地里补苗,摸额头汗水,蹙眉看大而烈的太阳,好半天才说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但有一段时间是。阿四定定看着她,冷冰冰的眼神,没什么神情,后来伸手帮她抹脸上的汗水,问她是不真有他这样大一个弟弟,亦寒弯着嘴角笑,说她曾有个像他一般大的外甥,她姐的儿子。
      阿四还木着脸,他总是表情变化的很慢。亦寒眯着眼睛看着他锁骨上的纹身说“阿四,我想亲它的羽毛!”阿四说不可以亲,只可以摸。
      亦寒凑过去抚摸那只在他锁骨上挣扎起飞的鸟,温热的手指贴在温热的肌肤上,阿四说只能摸三下,不然就收钱。
      四、天涯海角心血来潮
      两个人开着她的破皮卡车去西藏,六月,过了青海,看见蔚蓝的天空,满天洁白的云彩随风飘荡。有时错过宿头,裹毯子睡在车厢里,有时候弃车在宽阔柏油马路上走半天,赶天黑又折回原来的地方,有时候在荒芜的田野里烧柴火煮泡面。
      纳木错的夕阳里亦寒疯狂地又叫又跳,大昭寺前一定要拉阿四跟她磕长头,心甘情愿地把兜里的钱都放到僧人的手里,想起来阿四磕长头的样子真好笑,像一只僵死在地上的毛毛虫。
      在西藏两个月才往回走,到甘肃境内,亦寒一定要绕道去看敦煌壁画,看阿四有些焦躁,玩笑说三毛曾在那里感受到佛光照身,希望自己也能有此机遇,或者干脆顿悟出家,但学医时,弄死过很多白鼠白兔,不知佛祖可会怪罪。
      阿四却说最好不要有那机遇,女孩子还是嫁出去的好。他说,姐,你都二十四了,年华易逝,不几年就会老,最好在三十岁之前嫁出去,那三十岁时最美的韵致才会有人欣赏。
      亦寒想笑他,竟开口叫姐,回头却见阿四的眼泪掉在胸前,他脸上还是木然的神情,眼泪却大颗掉下来。亦寒想停车,阿四已从车窗跳了出去,在地上打个滚,爬上路侧的矮墙,钻进了矮树林里。亦寒愣愣看着,后面跟着的一辆小轿车里钻出一队人,也爬上矮墙追了出去。
      亦寒钻出车大声喊阿四,没人理她,坐在路边等,等到半夜阿四也没回来,那群人来问她阿四的下落,她答不出来,被狠狠揍了一顿,掉了一颗大牙。很疼,但没有哭,只是深觉欢喜伤悲,聚散分离,生老病死,真是人间常事,人在生命的荒漠里,没什么东西能紧握在手里。
      五、她说你好,他说打扰
      亦寒后来才考医学院的研究生。
      毕业那年二十九岁,回家,重新收拾药铺画室,从村里买回两只羊,拿着铁锹铲自己荒芜了三年的地,想在下雨时种大白菜,能在冬天腌泡菜,忙到深夜回去,门口等着村长和一个陌生男人,她洗洗手往药铺走,村长拉住她说不是来看病,这男人是新来的老师,想租房子。
      亦寒给他住以前阿四住的房间。
      次日继续去挖地,晌午时那男人提水壶馒头来地里,给她送晌午饭,亦寒就着冷水吃馒头时他提着铁锹帮她挖地,聊很久那男人才说他叫路浩然。
      八月开学前一夜,凌晨一点,亦寒在画室里忙碌,浩然敲门,亦寒看他拘谨站着,笑说“你好!”
      浩然说他才考取教师资格证,怕讲不好课,想让亦寒当一回学生演习一遍。他教四年级数学,第一节讲亿以内大数的认识,亦寒在灯光下看他的影子晃来晃去,蹙眉认真把画板上的八位数讲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他腿有点瘸,要不是影子放大了晃动,几乎看不出来。
      路浩然见亦寒盯着自己腿看,停下问讲得怎样。亦寒说他太紧张,他不好意思地笑,说以前是工人,裁员下岗,没什么文化,站讲台上觉得惭愧。亦寒不自觉看他腿,他便拍着膝盖说出过车祸,恢复地不好,有点瘸。
      家里多个男人方便许多,浩然帮她干地里的重活,帮她搬沉重的药箱。转眼冬天,亦寒帮浩然在屋里装火炉,以前阿四住时装烟囱在墙壁上钻的洞还在,两个人在屋里叮叮咣咣敲了半天才弄妥,路浩然说要把墙上的画取下来,怕烟火把画熏脏,又问画里的少年是谁。
      亦寒抬头看那画,上面还有她,正在给阿四的嘴唇涂药,好几年过去,画早已旧了,有些发黄。路浩然把画取下来抖灰,看亦寒蹙眉用手扇着往她鼻孔里钻的灰尘。良久说听闻亦寒亲人尽亡,只有一个叫阿四的外甥,也不知去了哪里鬼混,只剩她孤身一人。
      亦寒笑说流言不可尽信,把那画又拿去贴在画室里,站在凳子上仔细看墙上那些画,浩然仰头看站在凳子上的亦寒,微蹙的眉头,淡淡的哀愁薄雾一样漫过她脸庞,竟觉得心里哀凉。
      寒假浩然不回家,他老实交代,妻子跟别人走了,既没有孩子,也无父母要养,真是一无所有。亦寒不置可否的笑,事不关己,一句也不多问。浩然看她淡漠的神气,有些失落,暗暗叹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新房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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