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莫多情

2、二

　　相处的日子久了，醉笑对这同住的两个书生也便多少有了了解。宋隐老成持重，不拘言笑，一板一眼，循旧鲜通，待人接物虽面面周到，却有失亲切近人之态，也惟有对着颜洵时，才方始露出些温存笑意。颜洵便不同，日日里诗不离口，扇不离手，虽也是谦谦自退，讷讷若虚的儒生做派，却温和可交的多，常常摇了折扇晃到醉笑屋里喝盏茶，说说话，抑或有兴时一同吃杯酒，游游秦淮河，两人便也渐渐熟络起来。
　　这日里，宋隐出了门，颜洵一人在屋内读书，七月的天热的蒸笼一般，颜洵一手握了书卷，一手不由自主松了松衣领，小窗外蝉声叫的紧，扰的人也心生浮乱。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颜洵放下书卷抬头望着窗外，摇头而叹道：“蝉兄啊蝉兄，你既以高洁自诩，又何必如此甛躁个没完，殊不知搅了我读书事小，有失风度事大。”
　　“这又是在同谁说话？”忽听门外一声笑问，醉笑已举步跨进门来，见他微敞着衣领，胸膛处也隐隐露着，又因热，雪白的皮肤上渗了胭脂一般透了层浅红，两侧面颊也是泛着红晕，竟禁不住愣了愣。
　　“醉笑兄。”颜洵起身唤道，也不顾自己形容不整，拉了醉笑的衣袖就往屋外走，“这书实在是读不下去了，还不如你我一道去河边走走。”
　　醉笑被他牵着走了几步，方回过神来，忽的一把拉住颜洵的手，道：“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出门，不是要坏了读书人的斯文？”说着抬手给他理了理襟领，又将扣子系好。
　　颜洵看着他笑了笑，没说什么，晃着折扇与醉笑一同出了门。
　　二人沿着秦淮河一路走，隔岸便是莺莺燕燕楚馆歌台，颜洵只顾悠悠然摇扇子，看也不去看一眼，到了江南贡院的牌坊前，方停下脚步，举头望着那四个大字，叹道：“十年寒窗苦，全靠在此处来换锦绣之途。”
　　醉笑看着他茫茫的目光，微笑道：“颜兄出口成章，中个解元不成问题。”
　　颜洵转过头看了他一笑，道“这话我虽是极爱听，却也是不得不谦辞退却啊。”说罢忽然正襟敛容，恭敬一揖：“醉笑兄谬赞谬赞，小生愧不敢当。”
　　醉笑看着他，失笑道：“你却是推谦什么，我可是早已在心中将你当作翰林大人一般敬仰着，还想拜颜兄为夫子，学些诗词境意，不知当不当得？”
　　颜洵微微一怔，直了身对着他一笑：“又有何当不得，承蒙醉笑兄抬爱，日后我便枉托尊大地受一声‘夫子’了。”
　　醉笑含了笑意望着他，伸出一手握住他手中的折扇道：“那无论如何也要喝杯拜师茶才是。”
　　“好。”颜洵轻抽出折扇，开了缓缓打着风，悠然而道。
　　两人沿着秦淮河一路走，过了桃叶渡，遥遥望见一座古木小楼，未饰金粉，在一片花红柳绿中隐隐透着股淡然矜贵，门前挂了个墨色“茶”字。
　　颜洵停步端详了片刻，转身对着醉笑问道：“我看此处便甚好，醉笑兄意下如何？”
　　“自然是听夫子的。”醉笑站在他身后，含着笑道。
　　二人进了茶楼，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了，推窗望向外面的河面，正有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撑着船从窗下经过。
　　颜洵看着，似是不由自主般，晃着折扇开口吟道：“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绿云高髻，金簇小蜻蜓。”
　　姑娘许是听见了，抬头望了颜洵一眼，脸庞骤然而红，深深低下头，却似隐隐可见面上笑意，手下紧忙划了两下桨，又渐渐收住，倒比先前还慢些，河中涟漪也在这忽快忽慢中漾起来，带了潺潺水声荡开去。
　　颜洵自己却是一楞，不知所措地呆了片刻，讷讷笑了一声，伸手将窗扇关严了。
　　醉笑边给他斟茶，边看着他的样子笑道：“招惹了人家，怎么又关了窗？”
　　颜洵顿了顿，忽然抬头望着他切切道：“不知怎的就吟了出来，并未想招惹她的。”
　　醉笑看了看他，也不答话，将茶盏端到颜洵面前，“人道姑苏人士别有风流雅逸之态，一见夫子，则可知此言不虚。”
　　“风流雅逸，”颜洵端起茶盏轻饮一口，望了醉笑一笑：“闲远兄同我一样，也是姑苏人士，可不见风流之态。”
　　“闲远兄，”醉笑扶了额头道，“闲远兄稳重自持，当是例外。”
　　颜洵低了头转着茶盏笑笑，“我与闲远兄皆为酸腐书生，在你心中，究竟有多少不同？”
　　“这便有太多不同了，”醉笑摇头叹道，自己添了盏茶举到嘴边，“在我心中，本不可做得比较。”
　　颜洵闻言手下顿了顿，唇边抹开一丝笑意，又似隐忍按捺着，一时眉眼之间也印了分说不清的情态。

　　待吃过了茶，天已黑了下来，沿着秦淮河一路望过去，岸边处处红灯高挑，光彩流溢，河中亦有不少画舫，管弦歌吹之声和着夜风阵阵缠绵，身后的小茶楼倒显得有些落寞了。
　　二人雇了小船，避过喧喧嚷嚷的秦淮，取僻静河道往住处而去。小船前挑了盏昏黄的纱灯，随着水波摇摇摆摆，船慢慢前行，离着秦淮河远了，四周也渐渐静谧下来，一桨一桨打在水里的声音也听的清晰，潺潺缓缓，听的人也心生安宁，这安宁之中，却又似有分捺不住的微微蠢动。
　　夜里风比白天时凉爽许多，夹着水汽阵阵袭撩而来，也是说不出的惬意，颜洵晃开折扇轻摇着，合眼吟叹道：“露卧一丛莲叶畔，芙蓉香细水风凉，此情是仙乡。”
　　醉笑坐在他身边，轻轻一笑，也合了眼，微仰起头。两人略相靠着坐在船上，一路未再言语，只好似全醉在了这番水乡风露之中。
　　小船本行的慢，又绕了偏远河道，回了住处时，已是近二更时分。颜洵方一进门，就见宋隐从屋中迎出来，微了皱眉道：“这是到哪里去了，怎的耽搁到这般晚？”
　　“与醉笑兄吃茶去了。”颜洵摇了折扇打着风，看着宋隐微笑道。
　　“是，与夫子吃茶去了，又雇了船游览夜景，让闲远兄担心了，对不住。”醉笑亦在他身后笑着道。
　　宋隐望着他二人悠然的笑意，顿了片刻，垂目稳声道：“今日天色晚了，还是及早安歇罢。”说罢又向着醉笑客客气气行过礼，方转身回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