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997·Rainy Night（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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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后来呢？”
“后来？”男人回过头，望向坐在凳子上的少年，随即又转回身，把碟子丢到洗碗槽里。他带着麻布的围裙，乳胶手套的指缝中都是清洗剂的泡沫，在简单的擦了一下手之后，男人蹲下身子拽出了烤箱中的铁架：“我们开始说话，交流，再后来见面的机会又多了起来，还一起喝酒聊天……不过不管怎么说，独处的时候依然会感觉很尴尬，因为他是个白痴加混蛋，总会时不时的搞出点问题来让全世界跟着烦心。不过相比之前，能保持住这样的关系已经不错了，对阿尔那个混蛋来说也是这样吧……”
“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面对您的兄长们时也经常会说那个词。”
“是什么？”
“尴尬。”
“啊，是吗，我还以为这是安东尼那家伙看见我时的专属词，所以自己反而没怎么意识到……每次弄干净这东西可真丨他妈的麻烦，小子。”
“要我去拿喷灯么，先生。”
“不，不用了！我可不想引发什么灾难！”
被断然拒绝好意的少年略微的歪了一下头，他已经脱去了被雨水浇透了的衣服，现在只穿着两件套的睡衣，略微有些长的裤管和袖子都卷着，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公司新手在周末的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不必去上班时应该的慵懒样子，并且也许是因为冷的原因，他一贯淡漠的表情也有些许的松动迹象。把搭在黑发上的毛巾扯了下去放在臂弯，他又抬起手，将略长的鬓发理顺：“其实您大可不必自己来烤甜饼，这样的工作交给我做就可以。”
“只不过是偶尔想要干点什么这样，你也明白，我跟那个混蛋之间没什么好交流的，所以说与其坐在一起看着生气，还不如找点闲事打发时间。”
过了一阵之后，亚瑟•柯克兰才听见来自于港仔轻描淡写的声音：“是的，先生。”
“别用这种揭发出答案的口气跟我说话啊混小子！”
“是，先生。”
把铁架推回烤箱中，亚瑟摘下了手套，挫败的叉腰站了一会儿：“他这次来，只是劝你转移资金吗？”
“嗯……我会尊重您的意思，资金方面的事情……”
“港。”打断了那孩子沉稳的声音，亚瑟深呼吸了一次之后，回身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那孩子坐在凳子上，亚瑟总会在心底哑然失笑，因为除了发色和脸孔，这孩子的姿态简直与自己如出一辙。
“冷不冷？”
“有点，先生。”
“衣服应该已经烘干了，快去穿上。还有，下次不要再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吗！”
“好的，先生……您的睡衣。”
“放到一边去就好了……手腕上蹭了什么？已经被雨水晕开了。”
“可能是树干上的什么吧，”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站起身来的港很是自然的解开了领口和胸前的扣子：“既然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现在去看看您家里需要改造的地方吧。”
有一瞬间的，亚瑟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等一下！港！”
已经走出一步的黑发少年站住了，他转过身的时候，他的先生正在用一种难以讲述的复杂表情盯着他的脸看。
亚瑟哽住了，他此刻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少年，睡衣宽大的领子松垮的斜到了一边，被往常的正规服装拘束住的胸膛上……印着淡薄的墨色和精巧的曲线。
猛烈的吸了一口气，绅士的脑子里突然空旷了起来，他抬起手，却茫然到完全不明白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于是僵在了原地。
“那是什么……我是问你的身上……那是……”
两个人对着站了一会儿之后，港突然明白了他的先生看到了什么。
“是纹身，先生。”
黑发的青年回答依旧简短，就像是陈述当日的天气一般没有任何的情绪夹杂在内，他甚至上前了一步，双手绕到了亚瑟身后，拉开了带子之后把围裙从他的头上摘了下去。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亚瑟清楚的看到了港仔低下头的时候，从领子里露出的肩膀上刺着的东西。
鳞。
“是、是什么时候纹的……这是什么时候纹上的啊，混小子！”
“有段时间了……我自己也记不得那么清楚，不过至少也有几十年之久。先生，我感觉这是属于我自己的隐私，所以就没有跟您提及过……”
瞧他可真酷，我坚持认为他在你看不到的时候不会这么乖宝宝，看那双眼睛。
阿尔弗雷德的话突然出现在意识中的时候，绅士突然有了口干舌燥的感觉，他随即在这极度的干渴中想到，这个黑发的少年并非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一举一动都被他所掌握着。绅士在这一刻想说很多话，想问很多事情，可是这些东西到了嘴边，却最终变成了其他的意思。
“去工作吧，在你滚蛋之前，把屋子给我收拾好啊混小子。”
顺从的关上了门，港握着木质的门把手站了一阵儿。
他盯着自己的手腕，在那上面有一道黑色的污渍。实际上，那里曾经写着一串号码——阿尔弗雷德在他呆住的时候，毫不客气的一把扯过了他的手，之后看着自己的手腕，将上面的号码抄在了港的手上。
黑发的青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字，在阿尔弗雷德写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想要从他的掌控中挣脱，于是将那个数字拽出了一道黑线。
随后他就为了自己刚才的那个动作而后悔了，同时突然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因为这一道决然的线段而隐约的痛了起来。
于是等到他觉察出疼的最厉害的地方是被抓住的手腕时，有着青金石色眼睛的青年已经在这行数字下添上了惯例的横线，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把另外一只手中的笔插回到叼着的笔帽中。
“这才是你一直想要的吧？”为了加重语气，在放手前他又用力的握了一下港的手腕，满意的看到了比自己矮小很多的青年瞬间变白的脸色：“别问我任何问题，HERO没有义务为你做任何解答，贺瑞斯。”
“有劳。”
伸出手，港拍了拍他的胳膊，回身向着门口走去，他的举止依旧保持着克制的态度，但是目光茫然，完全没有听清高大的青年兴奋的喊声：“嗨，你怎么做到的，我的肩膀麻掉了！这是传说中的截拳道吗，这就是气功对吧！”
水——港仔站在走廊里，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个词，他听见亚瑟在厨房忙碌的声音，那些混乱的嘈杂像是一种力量，推着他转过身，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在亚瑟端着小甜饼走出来之前，他推开了沉重的门走到了外面。
天空阴霾的垂着雨云，港在潮湿的风中慢慢的走着，套装因为湿气很不舒服的裹在身上，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头脑中一片空白。
雨水如期而至。黑发的青年在从天而降的水幕中向前走着，脚下是喧软的草坪，水从他的短发上滑落，像是银色的丝线般没入翠色的细叶后消失不见。港没有关注这些，他只注视着腕上的那串被雨水一点一点晕开的数字，直到它们变成了一片黑色的墨迹。
已经离开太久了，生活习惯甚至思维方式，都没法一致了吧……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你呢？我的……
我的……
哥哥在，哥哥在的。
港停在高大的橡树间停下了脚步，他在大雨中茫然的抬起了头，望向将无法计数的雨水倾泻而下的灰色浓云。
小香……小香。
那个声音从他身后追上来，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瓢泼的雨水被挡在伞外——港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头，看到了站在身后气急败坏的亚瑟•柯克兰。
被拖回屋子继续接受训斥后，港在换上了干爽的睡衣，又被强行按在厨房灌下一杯可可的时间里恢复了镇静，而亚瑟已经帮他去烘干着衣服，并且开始清理餐具。
他们甚至还聊了一会儿没有打招呼就自己跑走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
所以港的内心开始有了新的不安也是有理由的。
一门之隔的厨房里安静了许久，就在港皱起眉头的时候，门上突然响起了被拳头砸中的砰然一声。
“快去换上你的衣服！之后跟我去看工地！”
声调尖锐的吼声传出来的时候，黑发的青年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放开了门把手，他把垂到眼前的额发拨了回去。假如他的先生此时打开门，会看到一贯都彬彬有礼的那孩子正顺着走廊心不在焉的拖着脚步走向衣帽间，而且像是某种被淋湿的小动物一样，快速的左右摇头，抖着发丝上残余的水气。
当然的，港仔也没有看到，在厨房中的亚瑟•柯克兰此刻推开了窗子，看着远处在雨中更加郁郁葱葱的高大橡树。
雨水的势头渐弱，在细碎的溅落声中，厚重的木门被轻叩了两下，抱肩站在窗边的绅士在敲门声再度响起的时候才出声回应：“哦……哦，知道了，马上来。”
从窗前离开前，被雨水洗刷到清冷的风令他打了个寒战。
眉眼冷俊的黑发青年等在门口，在绅士开门走出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亚瑟的屋子很多，不过他独处的时候，几乎只是在一个小区间活动，很多屋子的门都常年锁着，他很少会一间一间的打扫它们，而这些屋子也没有什么机会淤积上尘土——它们都被关闭着，保持着亚瑟最后一次来巡视时的样子，直到他想起了什么，再度将它们开启为止。
“既然是你帮我整修，那么我就不客气了……你知道，这房子确实太老了，窗子多造成冬天就不太暖和，去掉一些又感觉采光不够，所以基本就空出来了。现在回忆起来，真不明白打仗时的那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这边当过战备室来着，只是靠着壁炉和毛毯什么的就过了很多个冬天，所以战争一平息我就立刻搬到略微暖和干燥点的屋子去了……当然，作为上层绅士让自己过的舒适也是无可厚非的……你怎么不穿上外套，想生病么？”
只穿着衬衫的港在亚瑟的身后做了一个高尔夫挥杆的动作来活动肩膀：“衬衫还是有点潮，先生。”
“图纸带着了？”
“不，我想先听听您的意见之后再动手整修。”
“好吧，主要就是靠花园的屋子，看看能不能变成别的什么……啊，这里。”
钥匙的转动让锁芯发出咔哒一声，接着执拗的干燥呻吟声从门轴扩展到了整个门框，港站在亚瑟身后蹙眉，心不在焉的看着走廊上装饰画上亚瑟家历代上司一本正经的脸。
但是很快的，他扭过了头，隔着绅士的肩膀望向了这间屋子。
在搬空了的宽阔房间尽头，是一扇正在被雨水冲刷着，玻璃被融化的铅灌注在墙里的落地窗。
在窗子的对面，站着一个黑发的男子。
猛烈的吸气，港只感觉从下意识探出的手指一直传到心底的一阵电击般的针丨刺感，直接在心上炸开了个缺口。他猛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下意识中在那个位置，有滚烫的血喷溅而出，从指缝滚滚而下，烫到仿佛把灵魂都瞬间蒸发殆尽，忘记了呼吸。
那个影子也向着他伸出了手，之后捂住自己的胸口，倒退了一步——这让港仔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那边的，只是自己的倒影。
按开了电灯的亚瑟•柯克兰从窗子映出的倒影中看见港飞快的转身，他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黑发的青年面朝走廊的墙壁，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
“喂，港你又怎么了？讨厌灰尘？”
猛烈的咳嗽，港仔没有转身，只是抬起手示意确实如此：“刚刚被落下的灰尘呛到了，先生。”
轻轻的拍着这个孩子的背，亚瑟的内心又泛起了一阵酸楚的不甘。
再争取一下吧……鬼才知道他为了留下这孩子做了多少事情，跟上司又交涉了多少次！
“你……也许你应该去找他们……”他现在觉得这些话应该说出来，无论结局如何，就像是至少说出过了，就没有遗憾了一样，但是这些话就像是有着令人沉沦的诅咒，一旦出口，就变成了无法自拔的妄念：“我已经没有立场了，但是也许你找他们会管用，听我说，港，其实你也不想离开对吗？你去对他们，对我的那些上司说，你不想回去，你在我这边住习惯了，所以根本不愿意回去……”
绅士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近乎偏执的兴奋语气，就像他完全没注意到那孩子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在听他说了什么。
雨又大了起来，敲在阻隔着声音与暖意的玻璃窗上，飞速的倾泻而下。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夜里，在玻璃外面，那个人沾着自己的泪水，匆匆写下的两个字。
等我。
一百年在时光中动荡不堪的希冀啊，终于遵循着最初的约定转回到了原地。
闭上了眼睛，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港扭过头，直面着那扇曾经隔断了千言万语思念的冰冷，嘴角上挑。
亚瑟•柯克兰震惊的看着像是普通的青年一样笑了起来的港，因为露出这样表情的港仔实在是太过于不可思议，所以当这小子随手把走廊上的花瓶抄起来，冲着落地窗丢过去的时候，亚瑟都没来得及反映过来阻止他，就听见玻璃碎裂的巨响。
碎开的透明颗粒有些迸溅到了他的脚边，更多大块的的玻璃向外倒下，摔碎在花园中。
“你疯了吗！”呆住了半晌才找到自己声音的亚瑟一把扯住了港的领子：“你想要把我的屋子毁了吗，笨蛋！”
“不，先生。”甩开他的手，黑发的青年走到了屋子里，之后直接从破碎的窗口迈了出去，站在被雨水冲刷出一片新嫩绿色的花园中，向着天空展开了双臂：“我一直都觉得，这里应该是一扇门，假如想，就随时可以走出来或者走进去的门。”
这里？
绅士环顾四周，突然领悟了过来——该死，我居然把他带到了这里！
“亚瑟•柯克兰先生，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
转回身的时候，亚瑟整个脊椎都是僵直的，他甚至能听到骨节中发出喀吧的声音，就像要随着眼眶中即将崩落的泪水风化分解，消散在潮湿的风中。自己的脚好像是被订在地板上了，因为他明明很想离开，却一步都走不出去，他抬起头看着港，而那孩子在望着他——黑发青年站在草地上，清爽的黑发再次被雨水浇透。在他湿透的衬衣下，显露出的是一副精巧的刺青。
云雾之中，盘绕守护在港仔肩头的，是一条虬然的巨龙。
对视了许久，亚瑟移开了视线。
对了……本来这个孩子他……
就完全不属于我啊。
你赢了……
王耀。
“看着我失败的样子很有趣吧混蛋……走吧，”绅士说，他趔趄了一步，扶住了巨大的木门：“谁在乎……都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先生……亚瑟先生！”
被储满了情感的声音呼唤着，亚瑟终究没有忍住，还是回过了头。
在泪水模糊的视线对面，穿着西式衣装的黑发少年，向着他抱拳拱手，一揖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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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1997·Rainy Night（下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