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独》荀夜羽

2、日出·日暮（上）

　　“放手。”金发的绅士说。

　　趴在地上的男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血已经把他泡透了。他的身子下面压着摔成碎片的瓷器，那些莹白上精细描摹出的青色盘枝，开着血染红了的花。

　　“快点放手吧，我只是想带走这孩子。”

　　男人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所以那个金发青年说了什么他基本都没有听见，所以他一句紧紧的拉扯着已经因为惊吓连哭都忘了的那个男孩，好像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凝固在这一件事上——抓紧那个孩子，不放手。

　　金发男子用不易察觉的声音叹了口气，之后他转过头看着旁边一起到这里来的闯入者——弗朗西斯摸了摸了怀中的珐琅花瓶，然后体贴的做出了“假如这样你就看着办好啦”的表情之后转过身去。而即使不回头，那个北方阴险分子的目光也如同寒风一样笼罩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之上，其他的人依旧在翻翻捡捡，不时有物品破碎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在这种局面下，亚瑟又叹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拿出了手枪。

　　“我数三下，你是聪明人，知道时间到了会发生什么。”他拔开销子，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一、二……”

　　“请等一下！”

　　“呀，是本田君。”亚瑟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抬起了枪口——那个精致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的黑衣少年站在门边，手按着已经拔出一半的刀。

　　“怎么样，也收集了不少好东西吧？”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长发的男子终于开口，他轻轻弹着怀里的花瓶，手指优雅的从掐丝的金色上掠过：“哥哥我可是很照顾你啦，到底来说，也只有你最熟悉这个家，知道那些好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明白哪些东西才有真正的价值，不是么？”

　　与他所希冀的完全不同，那个少年的表情依旧平静，没有显露丝毫被羞辱后的恼羞成怒，甚至还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像是面具一样的动了动嘴唇，吐出句：“多谢关照。”

　　真是索然无味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倒在尖锐的碎片上的男人突然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开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因为这番挣扎，被他扯住袖子的那个黑发少年终于从巨大的恐惧中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突然大声的哭闹起来：“哥……大哥，救我啊大哥！”

　　“喂，不要哭。”亚瑟蹲下，摘下小牛皮的手套，把那个男孩的脸扳过来，让他面对自己：“跟我回家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知道吗，我从前也有一个弟弟，就像你一样……”

　　“港……港……”

　　刚刚被亚瑟的金发吸引了目光，略有平静的少年在听见这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唤声时，泪水又涌了出来。这让亚瑟感觉到一种挫败，他把那个孩子拉入自己的怀中压住他的脸，然后低下头，拔出了腰上的佩剑。

　　刺入□□的濡湿声音和剑身传入掌心的战栗让亚瑟的心猛的跳了几下——他记得自己少年轻狂的时候纵横大海的那些日子，在攀上舰船最高的桅杆，去计算还有多久才能追逐到那些逃命的商船时心脏也这样狂跳过。而压住他心跳的，是被刺穿手臂的男人因为剧痛猛然抬起头的脸颊。

　　即使被肆意凌辱摧残，他依旧美的令人心碎。但是这样的美丽对于他来说并非好事，只会引发别人更加残酷的侮辱，所以当亚瑟他们意识到该停手的时候，他已经不清醒了，可在整个过程中他居然没发出任何呻吟，反而因为忍痛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也是因为这样，意识到了什么的亚瑟从堆放层层锦被的箱子下面，找到了被藏在里面，已经吓到不会哭的那个男孩。

　　当那个孩子被亚瑟抱出来的时候，被踢断了几根肋骨的男人忽然挣扎着爬了过来，他早就没有力气再反抗什么了，所以倒在亚瑟的面前，一把扯住了那个孩子的袖子。

　　“还不放手吗？”

　　男人狂乱的摇头，他的眼泪决堤一样的滚落，可是亚瑟却奇异的明白他的泪水不是因为伤痛，而是为了即将面对的离别而流。这种理解让亚瑟一度也有些恍惚，仿佛是交错而过的某个时刻再度上演，熟悉到让他深感无力。

　　一直站在阴影里观望的露西亚在这时候转身走开了，带着他收集的一大箱东西。

　　“快放手……”

　　没有回答，只有因为用力而泛白的骨节显示出那个男人的决心。

　　亚瑟把剑拔了出来，因为砍断门闩而卷刃的地方从血肉中被拉扯出去的时候，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的哼了一声。

　　亚瑟怀里的男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够了，”弗朗西斯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哥哥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哟，快点让他们解脱吧。”

　　“不要说这种风凉话，要不你来做！”

　　“哎呀，我这种风雅的人怎么能做出那么邪恶的事情呢，所以还是亚瑟你来做最合适了。要不就放弃这个孩子吧，让哥哥和他谈谈，哥哥我最喜欢这种坚毅的漂亮弟弟啦，大的小的都好可爱……”

　　“快把衣服穿上！你给我多少理智一点混蛋！”亚瑟举起了剑，这一次，他瞄准的是那个男人纤细的手腕。

　　别恨我……你现在在品尝的，就是我早已咽下的苦酒，所以……大口的喝下吧，这杯痛苦和苦涩！

　　这一刀砍空了，因为在这时候男人的手突兀的松开了——那位如同人偶一样的少年突然用穿着军靴的脚踩在那个男人的背上。

　　因为痛苦而近乎疯狂的嘶吼让亚瑟打了一个振颤，在他的注视下，那个男人的背后被迅猛涌出的鲜血瞬间染透。

　　那是一刀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身体的旧伤，因为这一脚而再度裂开。

　　然后他终于昏过去了。

　　“不是说过吗，你面对的是一只睡狮，所以请不要大意，他醒过来的时候会把你的头骨咬成碎片……现在他睡着了，请把那个孩子带走吧。”本田说，他的眼睛隐藏在黑发下的阴影中，看不清楚。

　　愣愣的站了一会儿，亚瑟把嚎啕大哭的男孩抱起来，转身就走。

　　在亚瑟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屋外的时候，弗朗西斯终于放松了他一直刻意挑起的嘴角。

　　“你呢？”

　　“过一阵再走。”

　　“果然……”

　　“什么？”

　　“我听说祸心埋的时间越久，就能在爆发的时候演变成越大的野心。呐呐，”带上了装饰着染色羽毛的帽子，弗朗西斯系紧了几个口袋背在身后：“说再见吧，菊。”

　　“请一路走好。”

　　“您这样说会让哥哥我有一种是来你家做客的感觉呢……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对——多谢款待，再见。”说完了这句话的长发男人就这么回身离开了。

　　本田菊站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大屋正中，紧紧的抓着悬挂在腰间的刀。

　　过了一会儿，就像是面具因为风化或者什么诡异的原因，他突然笑了起来。

　　“王耀。”他说，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好像相当陌生，所以说出来的时候，有点拿捏不稳的腔调。

　　“王耀，你终于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解开了挂着刀的腰带，然后将刀和腰带整齐的放在一旁，又仿佛在进行一种仪式一般庄重的脱去了黑色的军装。在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来到倒在地上的男人身边，跪坐下来，看着他皱着眉头沉睡的脸颊。

　　“终于一无所有了，你……忘了谁问过，我们是不是兄弟，你当时马上回答‘是的！’而我却说‘不是这样的。’……你身边的孩子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真厌烦这样的你，对什么人都想要守护，总是不切实际的认为谁都有苦衷，心都不是坏的……”

　　本田菊垂下手，本来想落在那被血污掩盖的脸颊上的手，向下移动到了被人扯开的衣领上，他就这样把浑身是血的男人拽了起来。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啊……王耀。”

　　这样漫不经心的埋怨着，少年的手却穿过了男人纤弱的腰肢，将他抱入了自己的怀中，然后慢慢的把纠结散乱在他肩头的长发一丝一缕的用握剑的手指梳顺。

　　安静了吧，这个屋子只剩下我们了，没有别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也再也没有人来分享我的你了，王耀。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从今以后，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

　　从今以后，你的一切都要服从我的规划。

　　我知道你会听我的话的，就像我小时候那么听你的话一样，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还是会恨你的啊……

　　我最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