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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敦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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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踏进孤儿院的大门,敦的心境比他预想的更为平和。
“欸,这不是敦吗?”一个黑发少年看见他,一脸惊讶地打招呼,随后催促一旁更为年幼的孩子:“快!快去告诉院长老师,敦回来了!”
孩子们呼啦啦跑开后,黑发少年有些不自然地冲他笑了笑:“这身制服穿在你身上真帅气啊,敦……当年的事情,我真的抱歉。”
“当年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对了,这是给院长老师的。”说着,敦把手中的一束鲜花递给他。
“是吗?你忘了也好。”黑发少年接过花,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并没有注意到敦收回的手越攥越紧。
忘了?
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件事!
那一天,他不过是在打扫卫生时从垃圾桶里捡了两颗糖果,就被院长老师认定为窃贼。而通过指认他莫须有的盗窃行径来获得老师奖励的,正是眼前的黑发少年。
只不过,那时,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幼童;如今,他已成为了对方需要巴结讨好的对象。
他不会忘记对方的污蔑,更不会忘记院长老师加诸于他的痛苦。
如果没有D先生,也许他至今仍生活在那种地狱之中。
是的,十二岁之前,敦的人生宛如在炼狱中受刑;十二岁之后,他每天都如同生活在天堂中。
一切都在十二岁那年迎来转折。
当时,横滨爆发了所谓的里世界“龙头战争”,但它的阴影并没能覆盖到这座偏僻的孤儿院。
正是在那一年,一位年轻有为的慈善家出资重修了孤儿院,此后每月都会为他们提供玉米和面包,让他们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有一次,院长老师正为敦的教育问题焦头烂额,忍不住向对方倾诉。
一番讨论后,院长老师惊喜地发现,这位慈善家不仅精通理财,在心理学和教育学领域也造诣颇深。
在对方的建议下,院长老师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渐渐改正了教育方式,他们之间的误会也逐步解开。
时至今日,一想到当初院长老师给他注射的“毒药”竟是营养液、鞭打他是为了让他能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里存活下去,他仍旧心情复杂。
无论出于何等的初心,那个男人将自己形成的错误价值观强加与他人,都是不争的事实。
刚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他是崩溃的,是那位自称“D”的慈善家让他免于被撕裂成两半:“无论如何,你拥有不原谅的权利。”
也是D先生消除了曾纠缠他无数个日夜的梦魇——原来,他并非一无是处的祸害,而是能化身白虎的珍稀异能者。
那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日子。他们时常在堆满了旧书的图书室内谈论书籍,谈论星空,谈论过去与未来。
那位瘦弱单薄的青年看起来比院长老师年轻得多,所拥有的知识却足以折服无数自诩渊博的学者。
而D先生本人没有任何架子,能够耐心地陪他翻看落满灰尘的故事书,哪怕被书页上的积灰弄脏指尖也毫不在意。
D先生才是被他承认的,唯一且真正的老师。
在与D先生的谈话中,他关于自身、关于世界的认知时刻经历着颠覆与重塑。仿佛是黑夜中漂泊许久的旅人,终于望见了自己的灯塔。
那之后,经D先生的一位朋友引荐,他得以就读于警校,毕业后穿上了象征秩序的军警制服。
敦由衷地感谢D先生,并时常在心中为他祈祷,祈祷有着那样慈悲心肠的人能够梦想成真。
“长大了啊,敦。”
来了。
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院长老师的声音。
他从回忆中抽身,抬头看去。
那个在记忆中不可战胜、冷酷无情的男人,如今看上去已没有那么高大了,前额也爬上了皱纹。
“已经长成……能够保护同伴、保护民众的男子汉了啊……”大概是衰老让曾经钢铁般坚硬的心脏更容易软化,男人过于欣慰以至于嗫嚅。
“您谬赞了,”敦听见自己平静地说,“我一直难忘您过去对我的教诲。”
男人沉默了。
良久,他终于提起了自己试图逃避的问题:“你还在怨恨我吗?”
怨恨?
敦摇摇头。
他早已不是弱者了,不会再去舔舐过往留下的伤疤。
“今天还有事,就不再打扰了。”他突然感到有些无聊,就此道别,推辞了院长的挽留。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句:
“还望您保重身体。”
真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离开那所孤儿院后,敦有些懊恼地想。
他事先请了假。上级知道他要去探望曾经的监护人后,表示非常赞同,给他放了足足一整天。
他不急着回去,就沿着鹤见川慢慢走。平日里事务繁忙,难得有这样欣赏风景的机会。
也许是命运使然,尽管这个经过多次回溯的故事已经严重偏离原本的走向,他还是在这一天遇见了那个在鹤见川入水的青年。
救助落水者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但这次救上来的人似乎对他的做法感到不满。
“啧,”被救的青年一脸不高兴,“又被妨碍了。”
青年站起身,水不断从风衣的边角滴下来:“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
“要来‘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店坐坐吗?”青年的视线落在了他那身湿漉漉的军警制服上。
“武装侦探社?”他跟着念了一遍,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怎么,没听说过?”青年看上去有些失望。
哦,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他听同僚谈到过那个民间组织的事。听说去年新加入了一个问题很大的社员,令他们头疼不已。
貌似就是眼前这个。
“听说过。你们还挺有名的。”敦控制住了掏手铐的动作。
“在横滨?”
“不止在横滨。”
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稳居里世界通缉榜TOP10的前mafia干部,堪称举世闻名。
不行。
没有证据。
据内部消息,异能特务科的人出手保下了他,所有的证据都在一夜之间蒸发了。证据一日不重现,他们就一日不能逮捕这位“守法公民”。
“嘟——”手机响了。
接通后,一个队员的声音响了起来:“队长,你在哪?”
“发生了什么?”
“没啥,就想请你吃顿饭。这两年来,多亏你照顾了……”
“不好意思,”结束通话后,敦略带歉意地对眼前的青年说,“您看,要不下次再说?我也有些话,想和贵社的社长私下聊聊。”
“这样吗?好吧。”看上去相当无害的青年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军警里也有像你这样的的人啊。”
一声道别后,敦继续往回走,思绪却逐渐飘向远方。
他的确有些话要转告那位社长。当然,是D先生的嘱托。
下次有空,就去武装侦探社楼下点一杯咖啡吧。
那里的社员大部分都是登记在案的异能者,他们中的一些人曾协助过他的工作,他对他们的印象还算不错——除去刚才那个男人。
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曾委婉地询问过他的意见。
“对你来说,也许还有更好的去处。要试试看吗?”
“您说笑了。”
当时,他如此回复。
他也曾设想过,假如他没有遇见D先生,终有一日会从孤儿院逃出来,或者被院长赶出来。届时,武装侦探社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在那里,他不必背负沉重的真相,可以像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去冒险,在侦探游戏中解开迷题,在生活的舞台上为正义挥洒热血,直至最后一刻……
后悔吗?
风儿似乎送来了老师的话。
从未。
犹记得十二岁那年,他和D先生一起看书时,一本没有署名的书上写着这样的话:『从前,我从未因我所做过的事情后悔,总是只对自己没做的事情抱有后悔之情。*』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引发了他的共鸣,自那之后,便成了他行动的信条,无论现在,还是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