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红系列》迷尘六月﹌

1、红袖香

　　红袖香 by六月

　　——她的梦想是一直追逐着另一个女人的脚步，可实现时，她才发现失去了自己最不想失去的。

　　——月影斜，三更钟，梦远别，夜已浓。红袖香，不闻潇潇雨声绝，陌上相思又几重。怎奈何，绕梁歌尘寂，去无踪。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卡片的A面——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上海时髦的美女多，所以月份牌上美女自然也多。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看着那些有着细长丹凤眼，体态纤弱的美女充斥着上海的大街小巷，很难说不是一件赏心悦目，令人愉快的事。

　　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有一幅巨大的月份牌。画上是一个穿旗袍，烫着卷发，夹着香烟的女人。浓妆艳抹的脸自然称不上是绝代佳人，但她有一种独特的风韵，月份牌四周流动的空气仿佛也渗透着她诱人的胭脂香。

　　她是个普通的打字员，每次从这幅月份牌路过时都会不自觉的多看几眼。

　　她羡慕那个女人。

　　她知道女人是上海滩十里洋场里以冷艳高傲出了名的交际花，经常与一些大老板们出入百乐门舞场和上海西区的洋房。

　　这些对于她都是奢侈的愿望。虽然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并不是她的追求，甚至可以说，她本能地想远离那种生活，却又情不自禁地渴望着，莫名的向往着。像一个饥饿的旅人，明知道眼前的美食含有致命的毒药，但很难抵制那种诱惑。

　　年少时，她曾想去百乐门舞场附近寻找机会，最终因害怕而退却了。

　　她继续平凡着，平凡着，渐渐失去了向往。每天只是平凡的奔波于家和公司之间，偶尔看着月份牌上的那个女人，想起曾经追逐的梦。

　　在她的心中梦终究是梦，不可触碰，因为一触即碎。

　　但如果上天要她注定平凡，她就不会在巷子门口遇见那个女人了。

　　看着女人臃肿的身体和憔悴的面容，抬头看她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满是四十岁的沧桑和六十岁的无奈。倏地，她想到了韶华白首这四个字。

　　之后她帮女人找了一间私人诊所，还特意请一位德国大夫来做手术。不幸的是，手术失败了，女人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那个夜晚注定是无眠的，纵使多年后，她仍然不能忘记女人那张苍白的脸。她想问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两个人相对默默无语，一个人躺在床上若有所思，一个人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夜，就这样过去了。

　　==============卡片的B面——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女人就这样走了，悄声无息，如来时一样。

　　以前听一个姐妹说过，有个等待情人的痴情女子，日日在高墙内，盼着那个穿着一袭蓝色长衫的男人，日复一日，女子最终变成了一畦擅于等待的菊。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此生必定会沉浸在这悠长又怅惘的巷子里，不能自拔。因为女人寂寥的身影布满破旧的巷子，仿佛只是人去了，灵魂却留了下来。

　　她不知道灵魂有没有思念，因为灵魂都是空茫而遥远的。但她深信灵魂是有记忆的，它会追溯着记忆去寻找——寻找属于记忆里最动人的寒夜里的微笑。灵魂会像林中的落叶一般轻轻飘下，寄附在四周，也许还会带着一丝风的哀唱，最后化做守候的菊。在白底蓝花的瓷缸里，用力地抓住已经开始发黄的记忆。

　　她又想起了月份牌上的那个绝艳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即使每一次转身，都会给人一种迷人的沉醉感。

　　恍惚之中，理智与向往开始缠绕、碰撞、擦出火花……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她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女人是她。

　　再见到女人是在歌舞升平的百乐门舞场里。

　　在熙攘的人群中，女人还是认出了她，并且明显为自己看到的大吃一惊。女人身边的舞客走过来与她身边的男人寒暄。

　　女人穿着天蓝色的双圆襟百鸟湘绣旗袍，她的脸色看上去依旧苍白，只是这次是因为擦了过厚的粉的缘故。女人身边是个体型富态的舞客，笨拙的身躯套着一件前襟发亮的黑色马褂，头上戴着微微发黄白色的圆顶礼帽，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看上去有点滑稽。

　　她穿着鹅黄色的镂空大团花高开衩紧身旗袍，纤细的身体被华美的旗袍包裹成一个精美艺术品，她旁边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是大华饭店老板，而且举止之间看上去亲密无比。

　　女人与她再一次相视无语。

　　那时南京路上的月份牌上的女人已经换成了她。穿着绛色织锦缎的双开襟旗袍，倚在留声机旁边，甜美的笑着，画家把她的额头画的很宽，原来的单眼皮也变成了细长凤眼。

　　当站在月份牌前，她哑然失笑，几乎认不出自己，笑过后又是一阵莫名的感伤。曾经的那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已经消失不见了。

　　似乎梦想已经实现，但又像失去了什么。

　　她躺在床上，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当一觉梦醒，生活又回到了从前，满街都是穿长衫的男人，有一位服饰和妆容一样精致的女人挎着他们的手臂，有黄包车和卖报的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店里的小伙计摆弄着一罐罐胭脂水粉和顾客讨价还价，路边小贩正在叫卖着新出炉的糖炒板栗，恍惚中耳边又响起百乐门舞厅的音乐。她用手打着拍子，跟着旋律唱了起来——

　　我等着你回来
　　我等着你回来
　　我要等你回来
　　我要等你回来
　　还不回来春光不再
　　还不回来热泪满腮
　　梁上燕子已回来
　　庭前春花为你开
　　你为什么不回来
　　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要等你回来
　　我要等你回来
　　还不回来春光不再
　　还不回来热泪满腮

作者有话说

　　卡片的A，B面出自宋代王淇——《春暮游小园》
看到了这首诗，不自觉的想起了，民国女子身着旗袍，袅袅婷婷走来的样子。
本章中提及了三个女人。
一个是故事的主角——她。“她”并非一般追逐名利享受的世俗女子，只是在完成自己的梦想。
另一个主角——女人。“女人”作为“她”的梦想一直被仰视着，但是红颜易老，“女人”最终只能看着自己韶华白首。
而其中还有一个隐含的角色——月份牌女人。“月份牌女人”是“她”最初的向往，因为有了“月份牌女人”和“女人”，“她”最终还是投身进入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是“她”并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