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白》绿柚月中

1、醒

　　那是一片荒芜的大地，世界是明亮的，也是浑浊的，人站在地上没有影子。就像，就像此时站在前边小坡上少年，他没有影子。
　　而从上帝的视角看，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面向之处不可得知，仿佛除他以外的视角都只能落在他的身后，或仰或平，哪怕是俯视，都看不见他的真容。
　　少年是平静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有时会有风，这时风就掀起他一小片衣角。可真不是一小片衣角，因为始终是他的背影，这时能看见的掀飞衣角就透露着：少年迎着大风（就算不是，也应该是中风），风死命灌进他的衬衫，绕过内里的每一寸肌肤，又从下摆嚣张跑出，蛮不横理地掀了人家衣裳。
　　明亮又浑浊的世界里，仿佛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未知时间中，少年挺着，风吹了；少年挺着，风停了；少年挺着。后来，也许是累了，但也许又不是，谁也猜不透、看不明白，少年终于动了。
　　他坐下，用巴掌撑地支着身体，随后又护着后脑勺一个大猛劲直接倒地上了，草至少将他淹没了一半。
　　睡着了。
　　就梦呓了。

　　“这是二十一世纪……”
　　“这是井世纪”……
　　我是“抱梦”……
　　……
　　“不，我是萌生，我姓付，叫付萌生，现在也不是上个世纪，现在应该是公元二十二世纪八年。”
　　“而且，因为二横二竖，现在也叫做‘井世纪’！别想蒙骗我，啊——好痛,痛啊——怎么回事，头，呲——”
　　白色的病床依旧表现着它一贯的单调，其上躺着的付萌生眉头蹙起，太阳穴上的血管凸起，手部肌肉发硬，拳头也握得紧紧的。显然，他正在经历着一个难熬磨人的梦。
　　汗珠子从付萌生额头冒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流下穿过淡青鬓角，蒸发消失在发根处。他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他这样想。
　　这个单人间病房地理位置还算不错，一眼望去，窗外面就是即将沉沦在群山里的太阳。太阳散发着光辉，落进付萌生的眼瞳，不一会他就觉得眼睛有些花了。但是，太阳要落山了，天空中星辰却会因此更加闪亮明耀。
　　“什……什么时候了？”付萌生在问病床边上的男人，他的监护人——付安。只是这个人却不是他的血缘亲人，仅仅，是国家政府派遣来照顾他这个孤儿的陌生人。当然，算起来也是一个共处了有近十一年的陌生人，他十七岁了。
　　付萌生喊的叔叔特别轻声，还结结巴巴的，自然而然付安就没听见，不过他倒听见萌生询问他什么时刻了，回应了一句“你心里知道的，现在是傍晚。”
　　付安没讲具体几时几分，付萌生也不在意，他只是怕自己一觉醒来会因为睡糊涂了而辨别错误方向，很显然，他是对的。
　　“你一场手术下来，睡到现在，怕也是肚子饿了，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去给你买？”似乎才记起眼前正看着夕阳落山的少年之前才经历过一场大的手术，急需要补充营养好养好身子，付安温声细语说道。
　　付萌生才回过头来，苍白的脸对着付安，嘴唇的血色稍暗，细又狭长的眼在转动着，方略有气喘地说：“红都的牛杂汤味道不错，也算些营养，我可以吃吗”红都牛杂汤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辣，好多人吃了一回脸上长痘却还是忍不住吃第二回，有更甚者肠胃受不了的也管不住那张嘴巴，也不怪乎付萌生如此询问，到底是怕付安不同意罢了。
　　付安一笑，“这也无妨，你打小爱吃这个，我也阻不住你，大不了叫店家来份不添辣的，可能味道会稍逊原来一点，倒无关紧要了。”
　　又迟疑一会，“嗯，你还要些什么么？”
　　“不……不用了，就这个，”看见付安一笑，仿若溺人的光，付萌生也心生欢喜，一钩弯唇抖着滑出话来表示推辞，临了还要再迟疑一番，“要是可以，你多打一些回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行，就去，你再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
　　“嗯。”付萌生乖巧应了，眼睛里还荡着付安离去时的背影，再回想起来付安的笑容，犹有一种言语道不明的温暖，给他一种舒适的感觉，不知是否方才离去的男人在他心中留下的深深的美好的根。心底又暗暗感慨，“再活一次，才发现，有你——真好！”
　　目光顺着门墙溜了一圈，付萌生又看向了窗外，迎着光影脸上暗白变换，仿佛嘴角的弯坚定着眼中的感动，又似乎划破了瞳中怯懦，夕阳照进来的余晖成了他眼中精光，那群山的黑影同眼瞳之墨也掩不住那精光的锐利。

　　红都特色小吃牛杂汤来了！付萌生微微颤抖耳朵。
　　“小生啊，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付安走到病床边，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面儿，笑看着付萌生，问话间虽流露出欢喜却仍有些小心翼翼。
　　“没事！您怎样叫我都行。”付萌生开心的道，一双眼睛早已贴着床头柜上的饭盒转了半圈，又恋恋不舍的看向付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吃啊？肚子饿了，想吃！”竟是在向着付安撒娇。只是付萌生肚子里却憋满了笑意，他知道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去逗付安，付安该不习惯的。
　　果然，付安现在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真不像他的监护人，不过，好像以前也不像。这点倒是他错了。
　　“当然可以，生儿。”亲腻的话语从付安嘴里冒出，有着巨大的反差萌，让他再次在付萌生心里变得可爱。
　　打开饭盒盖儿，一股热气腾腾地冲出来，香味也是不一会便弥漫了整个的房间。
　　好家伙，还是原来的老配方，还是这个熟悉的味道，不错！
　　付萌生方闻到这个味道，便已被刺激的食指大动，眼睛早就如同扫描仪一般扫描那美好食物许多遍了，口水也泛起了波涛，真真是一副前人讲的恶鬼捕食相，凶煞，但，带感！
　　付安从饭盒盖内侧抽出两片金属质地的薄片儿，轻指一弹就迅速的改变了模样，成为了两只调羹勺，递给付萌村生一只，“来，吃吧。”叫付萌生吃着，他自个却还不怎么动，只拿着汤匙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汤匙也不用再清洗消毒，早在盖里的时候就烫过了一遍：饭盒盖儿收集储存食物释放的热量，然后在薄片抽离那一瞬间将热量全部集中释放；如此，那些附着在汤匙的病菌毒物瞬间尸骨无存。否则付安也不会直接给付萌生的，毕竟国家将付萌生交给他了，那他就要负起责任来的。
　　而且，现在貌似付萌生也更亲近他了，又怎么会不小心呢？在关注的人面前在怎么仔细也不为过的。又有谁知道相伴这十一年，他们的关系才总算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这是一件很喜人的事。毕竟没有谁会知道他的孤寂。
　　付萌生吃完了，而付安压根没动，他只是攥紧着汤匙，如攥着最珍贵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