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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十八章 人生弹指事成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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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连天的衰草,呈现出一种气若游丝的破败。
殷悟箫掀开马车的窗帘,朝外头看了一眼,道:“前面都是平地了,不会那么颠簸。”
马车内,翠笙寒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殷悟箫觑着她的神情,有些担心,便给她后腰上多垫了几个枕头,道:“要不我们停几天再走吧。”
翠笙寒摇摇头:“这怎么行,耽误了你的婚事,就不好了。”
“这婚事晚个几天有什么关系,你的身子要紧。”
翠笙寒轻轻低下头,眉眼细细的,一片清愁。
殷悟箫以为她是担心孩子,于是安慰道:“宣神医不是为你诊治过了么,胎儿一切正常,不必担心。”
翠笙寒摇摇头:“我并不是担心孩子。”
“那你是担心什么?”
翠笙寒欲言又止。
“殷姑娘,我……我想他。”
殷悟箫一震。
她当然知道翠笙寒说的是白灿。
她一直觉得翠笙寒和白灿的感情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爱上了,莫名其妙地有了孩子。她寻思,翠笙寒是不是把白灿当做自己离开“无痕”的工具,是不是,一开始翠笙寒根本就是怀着恶意接近白灿的。
可是听到翠笙寒这一句话,再不好的猜测也只能咽进肚子里去。
“他在江湖打滚这么多年,出不了什么事。”
“我……”翠笙寒古怪地看她一眼,“我并不是怕他出事,只是单纯地想他。”
“……”殷悟箫一向自诩是坦□□子,听了这话于是浑身不对劲起来。
翠笙寒见她局促的样子,笑道:“殷姑娘,你不曾喜欢过人么?”
殷悟箫咚地红了脸。
静谧许久,殷悟箫小心翼翼地道:“翠姐姐,你为了白灿,冒这样大的风险,值得么?”
“谁说我是为了他?”
“呃……”
翠笙寒抚摸着小腹:“我是为了自己。能够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殷悟箫深深看她一眼,低头怅然。
翠笙寒也叹气:“其实我知道,用那血玉玲珑坠,也只不过能换来片刻的安宁罢了。主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容许我从他手里逃脱。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恳切地望着殷悟箫:“我如今只想把这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至于以后,就是死在尹碧瞳手上,我也无怨了。殷姑娘,倘若……倘若我将来不在了,你能不能看在这孩子叫你一声姑姑的份上,多照看他一些?”
殷悟箫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说,你男人偷了我的东西,你又跑来我这里找靠山,这还不算,连未出世的孩子都要算在我头上,我上辈子欠你们家的?
可是看着翠笙寒那张散发着母性光辉的脸庞,她又说不出口。
殷悟箫叹气,掀开门帘探出头去。
“逢朗哥哥,今日早些找个地方落脚吧,翠姐姐不舒服呢。”
莫非她真是个烂好人不成……她仰天默念,打落了门牙也要和血吞呀。
接近傍晚的时候,终于行到了一个叫提胡的小镇,镇上惟一的一家客栈是一座小竹楼。竹楼门口挂了一盏发白的红灯笼,人走在楼上,吱吱呀呀的,仿佛整栋楼在风中摇曳。
一行人还不及歇下,便有乔帮的小弟子来报,说安徽分舵的副分舵主骑了快马来有要事禀报。乔逢朗原想同殷悟箫说一会儿话,听到此事也只好去接见。
他正要出门,翠笙寒却道:“殷姑娘同乔帮主一块儿去吧。”
殷悟箫一愣:“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还没那么娇弱。况且这一路上因为我,你们两人连个说话的机会也没有,这怎么好呢?”
殷悟箫无言,看看乔逢朗,似乎也是希望自己跟去的样子,于是起身出门。
刚迈出房门,乔逢朗便一把将她扯入怀里,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身子。
殷悟箫被他压在竹子做的栏杆上,只觉得下一刻那栏杆就要断裂,慌忙挣扎。
乔逢朗却在她耳边闷闷地道:“别动,让我这么抱一会儿。”
殷悟箫呆住。
“这一路上你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连同你说会话的时间都没有。”
殷悟箫失笑,乔逢朗的语气像个讨不到父母欢心的孩子。
“箫儿,我想你。”乔逢朗将头埋在她颈间,喃喃道。
霎那间翠笙寒的话也浮上心际,殷悟箫心中五味掺杂。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逼你,可是我若是不能得到你,我这一世也不甘心的。你说我要是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乔逢朗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一双浓墨般的眼眸盯在殷悟箫脸上。
殷悟箫苦笑。
自然人人都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的,可是要是人人都能遂了心意,这天下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
那“求不得”,不就是应此而生的么。
“箫儿,我细细想过了。前些日子是我太过分了,你喜欢百里青衣,原也无可厚非。”
殷悟箫讶然。
“我看江湖上喜欢他的女孩儿不在少数,想必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多少会对他那样的男人产生些迷恋。等这阵子过去,说不定那迷恋就消失了。咱们成亲以后,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为你求来,你说好不好?”乔逢朗语气急促。
殷悟箫默然。
她忽然发觉,不只是女人喜欢自己骗自己,男人也喜欢。
乔逢朗见她不说话,喘气道:“箫儿,你……倒是说句话呀。”他抱头,忽然有些无力,“我真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俩自幼一块长大,感情这么好,怎么后来就这么淡了?怎么你对我就这么生分了?”
殷悟箫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和乔逢朗变得生分了。或者是乔逢朗继承乔帮帮主那一年吧,或者更早,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有些古怪,到了后来,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
她心思恍惚,不觉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了。乔逢朗闻言,脸上竟浮现一丝痛苦之色。
“逢朗哥哥?”殷悟箫有些担忧地轻唤。
“箫儿,倘若,倘若我们当初没有生分,还是像之前那样,你会不会就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殷悟箫摇头:“我心中,一直是把你当做亲哥哥的。我原以为你对我也只是像妹妹那样,却不料……”她忽然心生歉疚,如果自己早些发现乔逢朗的感情,会不会有喜欢上他的可能呢?
乔逢朗听到她这样说,脸色竟然好看了一些。他捏捏她的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不管以前如何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一生呵护,不离不弃。”
妻子?这名词在殷悟箫口中咀嚼着,泛起淡淡涩味。
其实,有乔逢朗这样的丈夫,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殷悟箫回他一个笑容:“快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乔帮安徽分舵的副分舵主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白净老头,姓赵,殷悟箫没有见过,想来是这两年才升上来的。赵副分舵主在楼下等了许久,依然十分有涵养,恭恭敬敬地禀事。
殷悟箫捧了个茶盅,盯着盅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发呆,忽然听到赵副分舵主说了一句:“筠夫人的精神好多了”,她手一抖,茶盅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筠姨醒了?”她倏地站起来,惊喜得难以置信。
乔逢朗瞪了赵副分舵主一眼。忙过来安抚:“我是怕你忧心,才没有马上告诉你。”
“我亲生的姨娘,终于苏醒过来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我?”殷悟箫不知先喜还是先怒,声音都变了。
“我并不是要瞒着你,只是……只是娘虽然醒过来了,身子却还十分虚弱。况且她脑子也不清楚,总是说胡话。我怕你知道了又要失望难过,所以打算等娘全好再告诉你的。”
赵副分舵主这时再旁边自以为是地补了一句:“筠夫人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听说前几日一直在叫帮主的名字呢。”
殷悟箫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和筠姨不亲是一回事,可是筠姨毕竟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了。再想到筠姨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受了她的连累,她心里痛楚更深。
乔逢朗见她流泪,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于是连忙递帕子说好话,又连着瞪了那不会说话的赵副分舵主几眼,好一会儿才哄过来。
殷悟箫抹了一把眼泪,道:“逢朗哥哥,既是如此,你就带着人连夜赶回京城吧。”
乔逢朗一愣,半晌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你不跟我一起?”
殷悟箫瞪他:“翠姐姐身子不好,不方便赶路。”
“那我们就一同……”
“你方才不是听到了?筠姨一直叫你的名字!逢朗哥哥,筠姨一直当你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你难道就没有感觉?”
“……”乔逢朗一窒,竟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你们两个弱女子赶路,教我如何放心?”半晌,他慢慢道。
“有那么多乔帮弟子护着,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时那不会看主子脸色的赵副分舵主喜不自胜地上来插了一句:“属下愿意一路护送殷大小姐回京城,担保不会有半点闪失。”
乔逢朗被这句话一堵,再也没有别的理由,只好住口准备上路,心里盘算着,日后要怎么整治这个没有眼色的赵副分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