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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五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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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走,其实是一门不小的学问。
先走,在岭南一代的方言中,又叫做走先……
比先走显得更有道理的地方就在于:先不重要,走才重要。如果不会走,走先了一步,也是没有用的。
譬如水无儿,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她走先到了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这个男人还不是她《江湖男色录》里的一名。
这个男人不仅不是她《江湖男色录》里的一名,还在数月前因为长得太可怕,被人当堂拒婚。
这男人自然是烂好人秦栖云了。
即使水无儿在走先到秦栖云房里时,被黑暗中秦栖云可怖的面容给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两魂六魄,她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挺幸运的人。因为秦栖云在江湖上是一个出了名的好人。
而且,当你告诉秦栖云说他是一个好人的时候,秦栖云也并不会利索地回你一句: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他只是礼貌地微笑,说小姐你过誉了。
就是这样一个沉稳善良的秦栖云,打开自己的房门的时候,却跌进来一个扎了两把辫子的女人。
这女人冲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秦栖云一脸见了鬼的神情:“你怎会在这里?”
水无儿觉察出他话中语病:“难道你认识我不成?”
秦栖云闭了嘴,又把房内的烛火点上,细细地在水无儿脸边照了一回,然后笑道:“不认识。”
水无儿险些跌倒。
秦栖云道:“你与我上午见到的那个侍女,叫菊花的,倒是很像。不过她一见了我,便掩面逃了,是以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面貌,便将你误认为是她了。”
水无儿长长地“哦”了一声。亏得秦栖云好脾气,人家被他的容貌吓得掩面而逃,他却说得像是人家友善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两人一个站在门槛里,一个站在门槛外,一时无语。
秦栖云是个好人,他看不惯水无儿这么一直尴尬下去,是以他强忍着尴尬先开口了:“姑娘既然不是菊花,那是谁””
他没有料到,他这一问,让水无儿更尴尬了。她是谁呢?她是跟着“无痕”第一杀手趁夜潜入百里府地牢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乞丐。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要脸且不要命。
于是水无儿脱口而出:“我是菊花的妹妹,我叫松花。”
秦栖云明显愕了一下,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起那种黄黄的蛋。
“秦爷,我是新来的,不太认识路。晚上姐姐想吃松花蛋,让我去买,我却走到这里来了。”
秦栖云了然一笑:“青衣府中的路确实是有些错综复杂。这样吧,横竖我也醒了,便送你一趟吧。”
水无儿瞪大了眼睛。这秦栖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于是秦栖云披了外衣,与水无儿并肩朝外走去。
水无儿情不自禁地注意到,秦栖云身上有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
“秦爷喜欢种花?”
秦栖云意外地看她一眼:“你如何知道?”
水无儿笑:“秦爷身上有种兰花香气,是上品君子兰特有的。”
“松花姑娘对花卉倒是很有研究啊。”秦栖云赞许地对她一笑。
水无儿十分谦逊地摇摇头:“我对花卉的了解也仅止于莲花与兰花罢了。我家有个表兄,十分喜爱莲花,种了十余年,身上便带了洗也洗不去的莲花香。我想秦爷也一定是好种兰花,所以才染了一身的兰花香吧?”
秦栖云摆摆手,把衣袂一拉,露出一个香包来:“我哪有这样深的功力。这是身上香包的香气。”
水无儿睁大眼睛:“这香包好生精致!”
秦栖云道:“你若是喜欢,我叫他们再多做一个,改日送给你。”
撇开容貌不谈,秦栖云实在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他的谈吐和关怀足够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之心旌摇曳。难道身上带花香的男人,品性也一样芬芳?
她正要道谢,秦栖云却忽然一把将她推进了一旁的树丛。
她大惊,他竟是个包藏祸心的伪君子不成?还不及动弹,树丛前面就传来秦栖云刻意提高的嗓音:
“翠玉,怎么是你?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么?”
水无儿的心肝儿瞬间提到了喉咙眼儿。
宇文翠玉的声音友善而疏离:“红缨说有贼人闯进府来了,我出来看看。”
秦栖云似是急了起来:“你又不会武功,出来遇上了贼人可如何是好?我送你回房吧,否则……”
水无儿在心中默默为他叹气,宇文翠玉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如此难堪,他还这样惦记着人家。难道他不知道,人家姑娘心中无他,便会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全然不领情吗?
果然,宇文翠玉有礼地婉拒:“秦公子的好意,翠玉心领了。不过翠玉命薄,无福承受秦公子这一番情意,还请秦公子以后,把翠玉忘了吧。”
宇文翠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树丛外的秦栖云却全无动静。也许是望着佳人的背影,魂飞了天外吧。
红颜祸水,果然是不假。宇文翠玉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一副十分为秦栖云着想的样子,可是秦栖云听了这一番话,只怕会更加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水无儿从树丛后绕出来,拿手肘捅了捅秦栖云。
秦栖云如梦方醒,忙又向水无儿道起歉来:“松花姑娘,实在抱歉,我方才实在是一时情急,所以……”
水无儿挥挥手:“你可是怕宇文姑娘看到你和别的女子在一起,误会了你?”
秦栖云慌不迭地点头。
水无儿摇起头来。
“秦爷,宇文翠玉不喜欢你,真是她的损失。”
“呃?”秦栖云猝不及防。
“宇文姑娘当堂拒婚,都是为了青衣公子。寻常人只怕已经把青衣公子恨进了骨子里吧。秦爷,你对青衣公子真是半点恨意也没有?”水无儿话中带着些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挑拨之意。
秦栖云变色道:“此事并非青衣之过,他也是身不由己。”
水无儿细阅他神色,忽然深深一叹:“青衣公子何德何能,有你如此待他。”
“当日我身受重伤,容貌被毁,记忆尽失,若不是青衣苦心相救,又怎会有今日!”秦栖云凛然道。
水无儿于是不语了。人家这样深厚的兄弟情,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挑拨得了的?
秦栖云带着她,不一会儿便出了后园,来到百里府的偏门。
“这里离城中的铺子较近,你就从这里出门吧。”
水无儿却怔怔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道:“你……至今也恢复不了半点记忆么?”
秦栖云摇摇头:“只可惜我容貌被毁,不然,有从前识得我的人,或许还会来相认。”
“的确是可惜。”
“不过,若不是失忆,也许我也不会有现在简单轻松的生活。”他目光投向远方,“也许从前的我,是武林大恶,人人欲除之而后快,也未可知。”
水无儿粲然一笑:“秦爷真是达人。”
秦栖云极慈爱地拍拍她后肩,转身便要回去。
“秦爷!”
水无儿叫住他。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百里府中人,为何还要好心送我出来?难道就不怕我不怀好意么?”
秦栖云背影凝住。
“姑娘,你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能有多大危险?”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容真挚恳切,“况且,我一见到你,便觉得你的面容十分亲切,绝不是用心险恶之辈。”他轻轻叹了口气,再道:“你一个小姑娘,以后不要再搅进这些江湖恩怨中来了,快走吧。”
水无儿无端觉得眼眶中潮湿起来。她慌忙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许久以前,也曾有人用这样温柔疼宠的语气,娇惯着她,纵容着她,可是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心头,又在微微刺痛。
“你这孩子,天资极高,只一点不好,就是性子太张扬了些。”
“楠姨的意思是,我杀了那班腐儒的威风,是做错了?”
“不是做错了,而是你这孩子不懂得明哲保身。正面与人争锋,难免留下后患。”
“楠姨,我自小勤读诗书,也不是为了什么才女之名。但是既然承蒙上天垂怜,有了几分过人之处,我总要教世人看看女儿家的能耐,断不能被人轻视了。遇到不平之事,总不能任一群迂腐之辈横行霸道。”
“唉,莫说你女孩儿家,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也不敢这么恃才傲物啊。”
“我倒不是恃才傲物,我只是心贪了些,多少女子一生都求不来的,我偏要求来给天下人看看。”
一缕微风将多少豪言壮语一并席卷而去,摔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