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竹邑

11、第10章

　　时华景听完‘啊’了一声，一双星眸俏皮的眨了眨，抬手摇了摇手指：“不不，计划变动了，明日齐王妃请我入宫赴宴。我已经通知雪酥姑娘了。”他自进京以来就换下了代表他江湖身份‘柳郁仪‘的吕衫和白纱笠，换上了青玉簪和时下流行的湖蓝直裰，正是因为上京颇多熟人，以时府七公子身份出行反而更为方便；那江湖假名’柳郁仪‘和斗笠，都本不过是为了保护时府不受杏林谷名声牵连的道具，既然罗千雪是江流风自小便认识的女侠，而江流风也是梅师姐信任的弟子，那就知道他身份也并无所谓。
　　罗千雪听到‘入宫’四字眉头一皱，无声的打量起了这个湖蓝衣衫的公子；这人分明是杏林谷主‘柳郁仪’，怎又能‘入宫‘。江流风倒像是早已预料一般，只是挑了下眉：自从时华景介绍安灵玥为自己妻子，他便猜到这‘灵雨大夫’是时府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公子了，看得出时华景对他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安灵玥更是自对时华景有印象以来，她阿姐就告诉过她时华景的所有身份背景，倒不如说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因此脸上神情反而相较惊奇更像期待——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入宫为阿姐贺寿了呢。
　　“七郎，我们留了罗姑娘这么久，她父母不会担心吗？”想到自家阿姐，安灵玥突然想起这个青衫少女的去处还没着落，有些担忧地拉了拉时华景衣角，打断了罗千雪的沉思。
　　“我…”罗千雪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我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在这江湖上漂泊如浮萍，并无定所。”说着，罗千雪抬袖拂了拂并无泪水的眼角，用余光瞥见众人露出同情的神色，只有江流风像吃了苍蝇一样嫌恶地别开了脸。
　　“本来还有‘千颜’姐姐和我相依为命，可是三年前连她也离我而去了…”语毕罗千雪再次举起袖子作哭泣状，眼角却时刻注意着时华景听了这句话的反应。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杏林谷主，那么听到‘千颜’二字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不出她所料，时华景听了她的话，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握杯的手微微颤动了起来。他不禁垂首的扶额，顷刻间眸光中闪过一丝激动，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芊妍可是指的陈芊妍，陈姑娘？她不是…” 从他这顺利盗取了 ‘地图’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吗？不过也正是多亏了她的背叛，不然时华景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是宣誓对杏林谷主绝对忠诚的 ‘暗桩’出了问题。他此次坚持亲自出山，不只是为弥补上次的过错，而是将师傅留下的 ‘暗桩’毒瘤一、一、铲、除。师傅…弟子此番定不负重托，必将 ‘地图’亲自送至国师手中。思及当年辜负恩师，所托非人而被背叛的经历；时华景不免陷入沉思，拇指有些意味不明的摩挲着杯沿，然而那副脸色青白、眸色暗沉的模样，被周围一圈人误读成为情所伤。
　　“嗯？大夫认得‘千颜’姐姐？”罗千雪‘惊讶’地睁大双眼，“啊，难道你是姐姐说起的那位柳公子？”江流风看着罗千雪的表演，有些头痛地捂住了额头：既然他的任务和此事无关，那么这种东西他也懒得插手，随便这女人吧。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宫还少这种看破不说破的事情吗？
　　而安灵玥却听了，整个人迫不及待地往前凑了凑：“什么那位公子？陈芊妍是哪位姑娘？” 她和时华景呆在一起的时间里，基本他都带着平和温柔的笑容，仿佛一个慈爱的兄长一般。突然看到时华景为这个名字而失去笑容的模样，让她心里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时华景听到安灵玥的问话，整个人都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眼神瞬间清明了起来。他有些神色复杂的再看了一眼罗千雪，转身点了点安灵玥额头，露出了和平常一样宠溺的温柔：“珠儿乖乖听话，大人谈话小孩子不许偷听，”说完伸手捏了下安灵玥因为被喊‘小孩’而气鼓鼓的脸，方才淡淡回首对身后客气道，“如果没有去处，罗姑娘不如先与我们同行吧？正好碧涧流泉和珠儿的侍女先去了昆仑，我现在缺个侍弄笔墨的书童。”当年的陈芊妍便是在上京的风月楼‘偶遇’，此番出山这个与她相识的罗千雪又是在上京‘碰见’他，还是拖到明处观察较好。他展颜一笑，墨眸内明星煌煌，像一湾夜下的湖。
　　“珠儿这身好漂亮，”身穿月白长衫的公子看着从内间走出的安灵玥，十分满意的在她周身走了一圈，白净的手指刮了刮对方脸颊，“今夜有此佳人作陪，时某做鬼都风流。”他故意把本就犹如天籁的声线略微压低，语气暧昧又温柔，竟让身边的侍女都听红了脸。安灵玥有些警惕的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举止莫名轻浮的‘时华景’。
　　“雪酥姑娘，”不等安灵玥作答，同样的声音忽从安灵玥的隔壁间传来，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门开了一条缝，声音主人语气有些无奈地轻声道：“还请入宫后不要如此言行。” 说着他有些别扭的慢慢走出——正是‘长衫公子’的原身，时华景。他宫女的装束只换完一半，目前还能看出身形相比在场一众女子更为高挑挺拔，然而举止却因珠钗罗裙的衬托而较往日更为柔媚，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实在怪异。‘长衫公子’拖长腔调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抬步走得离安灵玥远了些。
　　安灵玥看到时华景的古怪打扮一愣，再疑惑的看向另一边打扮正常却行为异常的‘时华景’，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为什么雪酥姑娘要扮作七郎？”问完她脑中灵光一闪，联想时华景的立马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记得刚回上京是为了什么‘地图’线索，想来这个打扮也是为了那个东西吧…阿姐也说寿宴时期大多护卫会集中在主殿和御花园，正巧方便了梁上君子一类人在其他地方的出入。
　　“珠儿和女眷们共处尽量不要离齐王妃太远，”时华景听到她的问话并没作答，只是轻描淡写的谈起了另一个话题；他张开手臂任由雪酥拿着形状各异的棉花和彩泥在自己身上折腾，看着自己镜中逐渐‘婀娜’的身形，突然心血来潮的换了个声线，“而‘时七公子’带着书童尽量不要和时家人过多接触，不然小女柳儿会担心家人起疑心。啊...说到这，不知罗姑娘什么时候归来。” 虽然他十几年来回府的次数，细想来是光两手都能数过来，但还是提防些好。听到时华景声线变得娇软柔美的瞬间，安灵玥忽觉耳朵一麻，竟难得脸上发烫；她有些别扭的应了一声，但想到对方是自家夫君又释然的消了红晕。
　　“哟，奴家没想到掌门还有变声这本事，还有模有样，”雪酥秀眉一挑，突然作了个邀请动作，“还请‘柳儿姑娘’落座，让时某给你描红妆。”
　　“学艺不精，连续说上半盏茶，小女这嗓子就得哑上一日，”时华景笑应一句，余光瞥见有一搭没一搭和侍女说话的安灵玥，不自觉地回复了原本的声线；他抬袖提裙，依言走到桌前坐下，“劳烦雪酥姑娘了。”
　　“奴家也是暗桩的一脉，为掌门办事义不容辞，”雪酥有些妩媚的眨眼娇笑道，然而意识到因顶着‘时华景’的脸而显得有些过于诡异，立马收了笑，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开始摆弄起来，“掌门相貌隽秀柔和，本就气质如菡萏般清雅，身形也较为纤瘦；奴家把眉眼柔化一下、添些女子的妩媚，这不需费什么功夫都能成个清丽典雅的玉人。”
　　果然不出所言，等安灵玥回头再看去，梳妆镜前哪还有时华景的影子，倒是多了个温婉秀丽的大家闺秀。‘女子’杏眸一转看到安灵玥张着嘴直勾勾的瞧着‘她’，有些不适应的摸了摸发红的耳根；‘女子’就是化完妆的时华景：虽说雪酥并没有大刀阔斧的变他的样貌，但却几下勾勒出了他身上清雅的气韵，同时添了几笔女子的柔媚。他身着侍女样式的湖蓝罗裙，双颊浮红、眉间贴花，嫣红的朱唇似乎因为紧张不自觉地微抿成一条细线，活脱脱一副闺中小姐的矜持模样。
　　“七郎，”看着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她的时华景，安灵玥一脸严肃道，“还好阿姐是天下第一美人。“
　　“…”
　　“老板娘，给我来个煎饼果子！”繁华的上京街头，一个身着荷叶绿长衫的书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配料表，一副阔少样道，“给我多加辣椒，钱不是问题！”说着书童掏出腰上沉甸甸的荷包，得意洋洋的颠了颠。接过那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书童兴致昂扬的准备继续逛街撒钱。正当书童昂首挺胸以大王巡山的姿态在街头‘横行霸道’，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进了一个小巷，这忽然见到熟人，书童自然是快步追了上去。
　　“东西带来了吗？”巷内，梨黄短打的少年半靠在墙头，一手把玩着一个不明的长方形物体。昏暗的空间内，两个腰挂长刀的黑衣人正半跪在地，听到少年问话，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书童心下大惊：这一看就是在进行什么邪恶的交易，也不知那两人身后的箱子内是银两还是人头。
　　“回少爷，已经带来了，还请少爷过目。”说着黑衣人猛地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物件。然而书童因为光线过暗而并没有看清里面的物什，只见黄衣少年先是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而后看向另外一箱却又眉头一皱发出了不满的咋舌声。
　　“啧，怎么又有这些在里头？告诉你们大人，爷不喜欢，”说着少年抬了抬下巴，露出显得有些傲慢的眼神，他抬手指向之前一箱，“这个留下，那个扔河里喂鱼。”
　　听到这里书童再无法坐视不理，一下子从角落里蹦出，准备行侠仗义。江流风见到巷内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花哨的绿衣孔雀，并没认出来人是谁，以为只是个不小心闯入的富豪子弟。他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看向阴影处的二人道：“处理掉，”等他说完，两位黑衣人迟疑的对视一眼并没动作，江流风眼睛微眯，“不想被处理就快点。”这次他语气忽然冷沉，终于逼得两位黑衣人向书童扑了过去。
　　这位书童正是罗千雪，自她从时华景那顺来了对方钱包，就跑到这上京街头花的不亦乐乎；那荷叶绿长衫正是用这钱买来的装束之一，手上那把绸扇的来历那自然也不言而喻。虽说她重伤尚未痊愈，但是对付这两位还是绰绰有余；只见她手上绸扇一张就挡住了来势汹汹的一刀，再手腕一转、脚步一退就把他推了回去，和另外一个黑衣人撞在一起倒在了地上。江流风抬脚往两个黑衣人身上一踹，看两人还有反应，也就转头看向了来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个花孔雀是罗千雪。他嘴角狠狠一抽，一时间感到五味杂陈。
　　罗千雪也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两个佩刀的‘黑衣人’，实际上穿的是靛蓝色的官袍，而那两箱所谓的‘邪恶交易’不过是饭菜和新衣。她心头暗道：江流风这小子好大胆子，竟然敢打劫官家人。转头看向江流风才发现，少年手上那神秘的长方体是个黄澄澄的大金砖！
　　“…算了，你们先回去吧，”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江流风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冲那无端受害的两个东厂酷吏道，“别忘了告诉你们大人我受够黄色衣衫了…还有，你在这干什么？不是要作为书童和掌门一起入宫吗？”说到最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的装扮，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色。
　　“进宫必须要有合适的书童装啊，”罗千雪理直气壮的张开扇子，摇了摇又得意挑眉道，“看看这扇面——这可是书画大师张连晋题字的竹林七贤图。”
　　“书童装？我看着像什么边远地区土豪乡绅家的败家子，”江流风鄙视的指着那个扇面嘲讽道，“我看你是被骗了吧？张先生的字明显不是这样的，蠢货。”
　　“切，你好意思嘲讽我的品味？我这个扇面比你手上的大金砖好得多！”罗千雪说到这，收扇一拍手惊喜道，“欸不对，你认识张先生？什么时候让他免费给我题字啊？”
　　然而江流风很明显只听了前半句，他神色不快地颠了颠手上的‘金砖’，抬手就往对方脸上一怼：“看清楚了白痴，这是麒麟令。我要是把这当‘金砖’花出去，十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 罗千雪这才看清，那个‘金砖’四边都刻着神态各异的麒麟，而中央龙飞凤舞的写着‘麒麟卫国’四字，正是传说中‘锦衣卫’持有的麒麟令；他见罗千雪忽然间僵在原地，眼睛一翻，自顾自地收好令牌，“竟然你看到了爷的刀，却还是没有告诉时七公子，那么想必你也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不然，三百锦衣卫，我这次任务权限可全部调动，你知道后果吧？”
　　罗千雪一愣，她怎么可能清楚当时江流风用的就是锦衣卫的‘绣春刀’？何况‘十七公子’是谁，她什么时候与此人有过交际？然而她还是凭着随机应变的本能，眼珠子一转道：“不想我告诉‘十七公子’，那你就把菜分我一半！”
　　“哈？那你给爷把那一箱都替我搬回去，我就考虑下。”

　　因为高三忙碌所以基本更新随缘w